第八十一章 再见刘珠珠
邱淮雨也难得没躲懒，放下脸盆，无声地跟了上来。段玉珍向来不咋合群，常常是独来独往的，看着其他人都跟上了，她犹豫了一下，也把手中的书放下，也跟了上来。
六个人一起出动，虽然邱淮雨和段玉珍只是默默跟着，没有参与大家的话题，但一起行动，莫名地觉得能量满满，安全系数爆棚。
绕过前边的两栋宿舍楼，穿过一片小树林，几人快到教学楼前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啪嗒啪嗒跑过来。
张檬打开手电筒晃了晃，对方的人立刻抬手遮住了眼睛。
“是王菊芳吗？”陈婕问。
“是啊，是啊，你们别用手电晃我的眼睛啊！”王菊芳一边说着，一边匆匆走过来，看到宿舍里人齐刷刷地走在一起，一个不少，愣了愣，一下子笑起来：“哎呀，你们都来了……刚刚可吓死我了，我看书看得忘了点儿，回过神来，教室里就剩我一个人了。下楼，就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我紧走他紧追，我慢走他慢赶的……你们再不来，我就要喊人救命了……”
陈婕走过去，伸手揽住王菊芳的肩膀，笑呵呵道：“知道你害怕，所以我们一起来接你了，倾巢出动啊……”
唐喜凤嗤笑：“你是鸟还是兽啊？还倾巢？”
“哈哈，意会，意会嘛！”
第二天，张檬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偷偷告诉了李红岩，原来不是临近学校出了问题，而是比较偏僻的西郊厂区发生了两起恶性事件，被害人之一是下夜班的女工，之二是去公厕的职工家属，都是被人糟蹋后杀害并分尸，凶手至今在逃，刑侦人员怀疑两起凶杀案是同一个人所为，于是通知到各个机关、企业、学校，提醒所有女工、学生，都必须注意安全，不得单独行动。
不过，这件事性质恶劣，情节严重，容易引起社会恐慌，所以各单位传达的时候做了特别要求，只宣传女青年女学生注意安全，尽量不要独自外出，至于连环凶杀案就暂时控制在小范围内。
有了全体出动接王菊芳的事之后，原本有些散的316宿舍团结了许多，三个专业之间的隔膜不再那么明显，出入也都很注意地结伴而行。
凶杀案的事情没有传开，这件事议论了两天后，就渐渐被人淡忘了。
6月5号，316宿舍最后一名学生钱红贞终于到了。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到校报道，还带了婆婆和刚满三个月的小儿子，家里还有五岁的大儿子跟着爷爷。
因为孩子太小，还在哺乳期，学校里照顾，给了钱红贞婆婆一个厨房清理工的临时工作，并且在教师工宿舍区给了她半间房，供钱红贞婆婆带着孩子居住。钱红贞宿舍保留，等到年底，孩子将近一周岁断了奶，就可以由婆婆带回家去养育。
这天，李红岩和张檬在教室自习到晚饭时间，才回宿舍拿饭盆和暖壶去打饭打水，就看到早回来的几个人都围着一个小孩子在逗弄，旁边站着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联想到之前听到的消息，李红岩和张檬立刻就猜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
“红岩、张檬，你们快来看，咱们宿舍多了个小宝贝儿。哈哈，红岩，这回你可不是最小的了！”陈婕打横抱着孩子，慢慢地晃悠着逗弄着，一边笑呵呵地说着。
李红岩和张檬答应着，过去先和钱红贞打招呼，然后也凑过去看襁褓中的小小子，就见孩子养的极好，白胖白胖的，眉眼间不像钱红贞，倒是小巧的嘴巴与母亲有几分相像。
张檬逗了逗孩子，回头和钱红贞说话，问问她手续办的如何，耽误的课程如何安排等等。
李红岩在旁边听着，听到钱红贞发愁耽误了半个学期的课，怕赶不上，她就笑：“我们专业课不同，但基础课有几门是一样的，你要是需要笔记什么的，都可以找我们。”
张檬也道：“你带着孩子，平日里肯定不叫忙乎，要是有什么事儿忙不过来的，或者需要人帮忙跑腿的，尽管开口，不用和咱们不好意思。”
钱红贞连忙答应着，又道谢。
之后，钱红贞抱着孩子暂时去了给婆婆的房子，宿舍里其他人也纷纷去打饭打水，饭后有去教室自习的，也有留在宿舍里学习的，能考上大学不容易，这些人不管是年龄大的还是年纪小的，都特别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学校的学习氛围特别好，图书馆、教室里每天都有废寝忘食刻苦学习的学生，林荫道下、操场上，到处都有拿着书默默背诵的身影。
钱红贞的婆婆打完饭后都要去食堂洗刷打扫，这段时间，钱红贞就要自己带孩子，怕婆婆夜里自己带孩子太累，身体受不了，她晚上也不回宿舍，都是和婆婆儿子在一起。所以，钱红贞就是第一天在宿舍里出现了一次，之后就很少见到人了，316宿舍的七个人仍旧继续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
不管学习多刻苦，爱美之心是人皆有之的，特别是女学生，饭量小，发的饭补吃不了甚至还能剩下来卖掉，手头自然就比还要往里贴补钱和粮票的男生宽裕，有了余钱，自然要追求美丽和漂亮。
其中，316宿舍的小姐妹们也都纷纷加入其中，李红岩收到家里捎来的连衣裙后，第二天，邱淮雨就也买了一条大红色的宽幅太阳裙，裙摆特别大，行走间裙袂浮动，如行云流水。
李红岩那条连衣裙没穿，也就是是宿舍的人见过，邱淮雨这条裙子买到手就穿上了，从大门口一路走进来，像一团火红的云飘过来，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仅仅隔了两天，校园里就多了好几个穿红裙子的女生，有和邱淮雨相仿的大红色，也有玫红色，还有红格子……如盛夏盛开的花朵，娇艳美丽，在校园里形成一道道流动的风景。
随着着装的悄然变化，大街小巷也渐渐多出一些小摊、小贩，有挎着筐子卖包子、糕饼的，也有推着车子卖菜和各种农产品的……居民区附近渐渐有人支起了早点摊子，一直去副食店买菜的惯例，被进城买菜的社员打破，又有开缝纫店的，各种手工摊子、铺位也悄然出现在街口小巷里，市场活跃起来，商品丰富起来，这些小摊小贩卖的东西或者品种数量都有限，但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要票，有钱就能买到心仪的东西。
而随着市场的重新繁荣，人们也渐渐发现，界面上闲散流动人员多起来，市场、商店、公交车上扒手、小偷又渐渐活跃起来……
李红岩专心学习，没有需要很少上街，偶尔听同学们抱怨上街丢了钱包，她回头也就忘了。外边的风风雨雨，离她太远，她学得越多，越觉得自己知识面的狭隘和浅薄，越渴望用更丰富的知识来充实自己……
忙碌中，一眨眼到了六月底，75级的推荐大学生是两年制，他们要毕业了，各地的老乡会又纷纷联络组织聚会，为即将毕业离开的老乡送行。
李红岩不热衷各种活动，但老乡会她每次都会参加，反正有上一级的会长组织，她只需交上几毛钱，然后过去参加就好，不用她操心。
之前，本校的老乡会举行过两次活动，李红岩也基本把所有老乡都认全了。她们这一级考过来的有卫生系的赵静（地区）、临床系五班的邵四程（利河县）、口腔系的周志军（阳西县），加上她，一共四人。
这一次接到通知，老乡们临毕业前带着他们这一级的新生，去临近的省大省师范和省财经三个学校联谊，认识认识那三所学校的老乡们。
李红岩也没觉得怎样，反正就是跟着一起去，大家坐一起吃点儿东西说说话。学生们财力有限，吃不起饭店，聚会大都是茶话会的形式，很少有聚餐的。
最后，四所学校的老乡搞一个大的联谊会，地点定在历史最悠久、环境最好的省大校园。
李红岩一早吃了饭，略一收拾，看看时间差不多，就下楼和其他人会合。76级的赵海港和幕峰一早出取买了瓜果糖果这些，由几个男生拎着，一行人出学校，穿过一条马路，对面就是省大的校园。
他们医学院的到的比较早，财经学院的前后脚，只有师范的人还没到。老学生都见过面，甚至有彼此挺熟悉的，就纷纷给新生们介绍，年轻人聚在一起，又都是一个地区里出来的，还是不缺找不到话题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熟悉起来。就连相对话比较少的李红岩，因为穿了那条新裙子，也引得其他两个学校的女老乡们纷纷过来询问，她的裙子从哪里买的，进而演化成对时下裙子款式和颜色的讨论。讨论起这些，女生们向来不乏热情，说说笑笑，等师范的人到的时候，她们已经比较聊得比较热闹了。
自从第一次聚会，周景梅就很照顾李红岩，每次都把她带在自己身边。李红岩感念她的照顾，这一次是为她毕业送行，自然也照旧跟在她身边，心中难免有些不舍之意。
“未来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们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齐齐停下说话，扭头看过去，就见七八个年轻男女，收拾的整齐利落，一个个青春洋溢地走过来，特别是其中四五个女生，一个个打扮的漂亮美丽，很抢眼。
李红岩也随着众人一起看过去，却在看到人群中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后，如遭雷击，愣在当地。
过了几秒钟，她才回过神来，竟有些慌乱地转开了目光，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震惊逃避，暗暗给自己一个大大的鄙夷：又不是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她心慌个毛啊！
鉴于可能有存在的误会可能，她还是悄悄问了问周景梅：“会老乡还能带朋友来吗？”
“带朋友？不会吧，这种场合还从没有带朋友的。”
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两句，师范的学生们也到了近前，周景梅和省大、财经的老大哥老大姐们就率先迎上去，和师范的老乡们寒暄。
李红岩跟在人群中间，没有太靠前，也没有落到一旁，混在人群中，默默地听着互相介绍：“……这位也是今年考进来的汉语系新生，我们漂亮的小师妹周新兰。周师妹也是这一级新生年纪最小的，只有19岁，是应届高中毕业参考的，那是相当的厉害啊……”
周景梅一直稀罕年纪小的李红岩，年纪小长得漂亮，学习还好，在各科教授老师中已经形成了共识，都说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周景梅自然不甘心自己这么优秀的小师妹被人忽略，很自豪地出声：“东阳兄这句话可说错了，我们今年有一个小师妹才17岁呢！哈哈，不好意思，不能让你专美于前了！”
说着，周景梅回头招呼李红岩到前边去，拉着一脸无奈的李红岩笑道：“你们师范学院有新兰师妹，我们医学院也有红岩小师妹……哈哈，看看她们，我们也该承认自己，青春不再，蹉跎了岁月啊！”
李红岩坦然地对上周新兰怨恨得意交织的复杂目光，一瞬就转开，含笑听着周景梅的王婆卖瓜，觉得脸颊有些发烧，小声道：“周师姐，我再继续夸下去，我会骄傲的。”
她压低了声音，但身边的人还是能听到的，众人本就对年纪小又乖巧可爱的李红岩很有好感，听到这话，觉得她除了可爱，还多了一点幽默和机智，都笑起来。
只有周新兰因为位置的原因，没听清李红岩跟周景梅嘀咕了什么，大家就笑起来，她脸上挂着的笑就有些维持不住：李红岩个箭人，一定说了她的坏话。因为心虚生出来的念头，连周景梅无意间瞥过来的一个眼神，也当成了她自己臆测的佐证。
周景梅更是笑容满满道：“好，好，好，咱们的好又不是假的，不用夸。”
这句话本来没有任何针对人的意思，但听在本就有了恶意猜测的周新兰耳朵里，就更进一步证实了李红岩的恶毒。
李红岩却不想理会她，等周景梅拉着她炫耀结束，立刻又不动声色地退回人群之中，和同级的老乡赵静站在一起。
赵静是地区里考过来的，家境比较好，性格开朗风趣，又有点儿女生的小调皮、小促狭，李红岩自己的性格比较闷，和她在一起会觉得很舒服。她特别喜欢听赵静略带麻辣的人设点评，总是能成功地把她逗笑。
此时，赵静就跟她咬耳朵，嘀咕：“省师范的一个个道貌岸然，但是最虚伪不过了，一根狗尾巴草，都能生夸成玫瑰花，啧啧啧，果然是奔着诲人不倦去的。真怀疑这样的人当老师，得误了多少小孩儿……”
若是换个调侃对象，李红岩大概会被逗笑，但周新兰，她是真的不想沾。于是笑着打混道：“别说的这么老气横秋的，你不过刚满二十，充其量也就是刚过八点的太阳！”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这是伟人语录里的一段话。
李红岩这一代人，自从上小学就听老师絮叨这句话，已经当了许多年‘八九点钟的太阳’，等她自己读到语录中的这段话，才知道，伟人说的‘太阳’并不是小孩子，而是十七八岁二十来岁的‘青年人’。
赵静被她一个‘刚过八点的太阳’戳中了笑点，忍俊不禁之下，暗戳戳伸手挠李红岩的痒，一边低声道：“我就白落了不饶人的罪名，你才是那个不动声色的大坏蛋。”
李红岩小得意地横她一眼，同时往旁边一侧身，躲开赵静的魔爪——看不惯我，你来打我啊？可惜你够不着！
这时，旁边混着坐的省大、财经的几位老乡也开始互相熟悉起来，看着李红岩和赵静两个年纪较小的女生低声说话，就有人出声道：“你们两个小的笑的那么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好笑的笑话儿，说出来让我们几个老家伙也跟着笑一笑啊。”
对外的时候，李红岩就恢复了乖巧的形象，赵静也很有默契地主动接着，偏偏她还故意肃正了脸色，一本正经道：“刚刚，小师妹向我提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咱们小学时就天天被老师说成‘八九点钟的太阳’，那么现在呢？九点半？十点半？还是已经晌午，十二点？”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周围先是一静，随即哄然而笑。
周景梅也恰好走过来，一边笑的擦眼泪，一边点着赵静道：“你个小赵静这张嘴，也是太招恨了，你和李红岩都是晌午十二点的太阳，我们这些算什么？下午四五点的太阳，日暮西山？”
被她这么一说，周围几个年龄大点儿的都跟着一起讨伐，赵静偷偷瞪了装乖巧的李红岩一眼，连连摆手道：“师哥师姐们息怒啊，我真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有嫌你们老……”
挨着赵静坐着的是财经学院的一名大姐，在工厂里干了六七年的会计，又被保送来上大学，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这会儿一年忍不住地笑着，一边伸手过来要撕赵静的嘴，恨恨地骂：“你还敢嫌我们老？看来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个小丫头就蹬着鼻子上脸了。”
旁边几个老乡也跟着起哄，李红岩关键时刻出手，把赵静往身后一拉，一脸可怜地向周围的师哥师姐讨饶：“师哥师姐别跟她一般见识，赵静其实是个好孩子，就是嘴巴刻薄点儿，性格促狭点儿……”
被冠以‘好孩子’名头的赵静却在李红岩背后抗议：“你这么一说，我是哪门子的好孩子？！”
说着，她就要对着李红岩动手，却被周围的师哥师姐们挡住：“人家都说你是好孩子，你难道还不高兴？”
“赵静是个好孩子，就是刻薄点、促狭点……”
“哈哈哈哈哈……”
看着被一群师哥师姐围在中间，护着宝贝着的李红岩，来的较晚，坐在向对边缘的周新兰愤愤地哼了一声，撇开了头。
她如今顶着个新身份来上大学，姐姐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生事端……且绕过她，让她张狂几日，总有一天，有机会收拾她。
开了几句玩笑，李红岩就沉默安静下来，看似乖巧地听着别人说话，其实垂着眼的她，心中却翻腾着浓浓的疑惑和不解？
刘珠珠是怎么变成周新兰，又获得通知书，进入省师范，成为一名大学生的？她在公社的预选考试和县里的高考中，明明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啊？难道，她去别的地区参加的考试？
老乡聚会持续了两个小时，临近中午的时候才散。
李红岩和赵静一起，默默看着临近毕业的周景梅他们与老乡们一一话别。即便她离毕业还有四年多的时间，但仍旧提前感受到了离别的忧愁。唉，虽然知道，人生漫漫、聚散无常，但仍旧没办法避免别离的伤感。
回来的路上，赵静拉着李红岩低声商议：“你想好给景梅姐准备什么礼物了吗？”
李红岩天天忙着学习、学习，还真忽略了这件事，意外之下就反问赵静有什么打算。
赵静就叹气：“我家里给的钱都被我花的差不多了，好东西也买不起了，我准备给她买条丝带。你看景梅姐新买的百褶裙了吧？我看好了一种百褶的丝带，搭配她的裙子正好看。”
李红岩也知道新近流行的百褶丝带，有点儿模仿男式领带的样子，压了褶子，邱淮雨就有一条，打了蝴蝶结戴着，但李红岩不止一次想，若是给张檬戴着，简单打个领带扣就好，一定更好看。
这样一条丝带卖三块多，倒是挺适合她们买来送人的。但赵静送了，她就只能换个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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