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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千钧一发


  南宫姝兰拾起少女的一双纤纤素手,只觉冰凉一片,但见其一双眸子在这一盏盏烛火的映衬下,更显的明亮动人,未施粉脂的一张俏脸便如羊脂凝膏般,嘴角含着笑,眉梢眼角都是倾城之姿。

  “陛下今日可有好好与皇兄皇嫂说说话?”

  少女嫣然一笑道,“那是自然,攒了两年了,有好些的话要对他们说呢?”

  “昔年里,你皇祖父薨逝,我业已嫁做人妇,依礼不得常来此处看望的。”

  赫羽瞧见眼前女子陡生伤感,罢了罢手,福海会意,将手中食盘轻轻放下,领着左右的宫人都悄声退了下去。

  拉着眼前女子坐下身去,少女复又换上一副笑颜来,“朕常听父皇说起,皇祖父视皇姑母为珍宝一般呢。”

  南宫姝兰亦是低首垂眉一笑,“你皇祖父昔日待我呀,不比你父皇待你的少多少呢。”

  “皇姑母如今是自由之身,若是想来,朕定遣车马相送。”

  南宫姝兰瞧着少女满脸的天真,嘴角却泛起一个苦笑来。

  “陛下可知,咱们皇族女子,一旦嫁了人,死后不得再入皇陵,亦不能与夫君葬在一处,只得自己一人孤零零的。”

  “朕…知晓。”

  “陛下不同,陛下是大凉的君王,亦是能和父母亲人团聚的。”

  赫羽听这话说的凄凉伤神,忙安慰道,“皇姑母不必忧心,朕可下令,许您与咱们一道在此团聚,不过…若是皇姑母心中还惦记驸马,朕却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终究是戴罪之身。”

  陡然间再听旁人提及吴令,南宫姝兰心头便是一颤。是了,那人是戴罪之身,天下人皆知,只是无人得知,那垄断盐铁,牟取暴利的主意本是自己想出来的。

  事败之后,他将所有罪责都揽下了,先帝面前,文武百官面前,从不曾说出自己的一个不是来,可是啊,活人的嘴终究是不及死人的严实。

  赫羽瞧着眼前女子垂眸出神,还道她是忆起了亡夫,便轻声问了一句,“驸马一案,皇姑母可是怪父皇心狠了?”

  南宫姝兰回过神来,慌忙说道,“吴令之罪,罪不容恕,他能自裁,已是最好结果,先帝对他吴家已是仁慈之至了。”

  “皇姑母能这般想,朕便安心了。”

  南宫姝兰颔首笑了笑,再望着眼前少女一双澄澈见底的眸子,心头一时不忍。

  想她二八年华,却终究是错生在了帝王家,还坐到了这天底下最尊贵也最危险的位子上。

  可定王的谋逆之心已然入骨,即便不借着自己这双手,亦不会就此罢休,如此,无论是女君,还是自己,都无一幸免,身死的身死,名败的名败,届时,皇族的颜面荡然无存。

  “皇姑母一直有句话想问陛下呢。”

  赫羽张着一双大眼,奇道,“皇姑母但说无妨。”

  “昔日先帝不得已将平王处死,若是换做陛下,可也会这么做?”

  赫羽眨了眨眼睛,似是没想到,皇姑母也会拿这旧事询问自己。

  若是两年前的自己,怕是想也不会想,便要说不会。只是,也不知是自己的心意变了,还是这君王果然太难做,若是只为了一人生死便不顾黎民安息,这不是仁慈,反倒是最大的残忍了。

  赫羽自然知晓,父辈的手足间,长公主和平王是最亲的,在她面前说这些话着实伤人,可是,身为君王,她不想说违心之言,尤其是在这至亲之人面前。是以,待她再开口,已是万分的笃定了,“此举看似无情,却是大义,朕痛惜三皇叔遭遇,却也不由得心疼父皇。”

  “陛下亦是会这般做的,对么?”

  少女眉梢一动,只笑着点了点头。

  南宫姝兰见之,亦轻轻颔首,嘴角轻轻颤动着,似还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去端来那盅羹汤。

  “陛下口渴的紧了,我还说这许多的胡话,快喝下润润口吧!”

  赫羽亦站起身来,见眼前女子神情已然平复,便道她是谅解了自己。低首一看,那汤盅里红的是甜酥小枣,白的是软糯百合,看着便觉得口舌生津,正欲伸手去接,外间传来人声嘈杂。

  福海慌慌张张地窜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是穆成,另一个,也非陌生面孔。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赫羽面色一沉,目光落在那将士身上,此人是大将军麾下众偏将之一,若非深得大将军信任,自己也不会识得他,却为何深更半夜来了此处。

  那人走到圣驾前,单膝一弯,叩首在地,“陛下无碍,实乃万福,大将军命末将前来传话,定王勾结南泽人,蓄谋篡位。”

  南宫姝兰闻言,一声惊呼,手中汤盅便掉在了地上,上好的瓷器落在坚硬的石板上,当即碎成了几片,赫羽伸出一只小手抚上其手背,一双眸子却盯在那人身上,口中斥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定王设计骗去骁卫将军手中兵符,将城中三万守军收之囊下,此时正与大将军于城门处对阵,守城副将林宏便是定王爪牙,他非但诬陷大将军谋反,还有意灭口,末将所言,证据凿凿,请陛下定夺。”

  “是大将军亲自差你来的?”

  “叛军包围了将军府,大将军在乱刀之下逃出府去,只身直奔东郊,前脚刚至,后脚便令末将快马来报陛下了,只怕晚了一步,陛下…陛下便遭了毒手。”

  赫羽闻言,默默转过身子往前走了几步,抬首望着陵前石刻,心中一时空落落的。不知是该喜,幸而自己还未曾遇难,还是该悲,即便是一脉同宗,还是敌不过这锦绣江山的诱惑。

  亲王谋反,历朝历代,都是大忌,却也都并非稀奇事。

  此时想来,为何定王刚一归朝,他韩刍夫便贸然提出要带他回北疆去,甚至不惜跪下恳求自己,定是已然洞悉了他的谋反之心,他无力阻拦,却又无法如实相告,原来,他说他不相信自己,却都是假的。

  “定王府...情形如何?”

  女君的声音幽幽传来,地上的人如实回奏道,“末将不知,只是,郡主如今在南泽人手上,大将军也未敢断言,她是否参与了这谋逆之事。”

  南宫姝兰闻言,虽想为南宫莲月辩驳一句,因着知晓她自小恭谨,定不会参与这等忤逆之事。可低眸看着溅了一地的汤羹,心中又怕得紧了,若是这两人再晚来片刻,今夜之事,又该如何收场。

  莫非是天意,君王是天子,是以,连上天都要拦着自己取她性命。

  赫羽转过身来,望着地上的人又问一句,“依你之见,大将军五万亲兵对抗守城的三万骁卫军,胜算如何?”

  “自然是胜券在握,我等在东郊这两年来,虽无战事,却从未懈怠,如今,更有大将军亲自督战,林宏乃当年平王府上的一叛徒鼠辈,岂是对手?”

  赫羽闻言颔首,接着说道,“将军须得速速回去向大将军报信,他早一刻知晓朕无碍,便能早一刻安心应战。”

  “陛下英明。”

  “另外,带朕口谕给大将军,城中守军亦是大凉子民,他们一时被惑,颠倒了是非,若主动请降,不得屠杀,郡主千金之躯,更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此人前脚刚走了出去,禁军又来报,定王已至皇陵石碑处,被守在那处的将士拦下,因是亲王之身,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示。

  穆成闻言不禁皱眉,“陛下,臣前一刻已派禁军前去定王下榻处严加看护,想必定王是听了风声,提早逃窜去了,可见他谋逆之事已成定局。”

  赫羽不言,或是当年平王府一事仍叫他心有余悸,若事败,他必定认为自己亦会像先帝当年一般,绝不会容他活着。

  当年平王重兵在握,德威甚高,父皇不得留他性命,今日却不同,定王在朝中尚无根基,就连反叛,都要依仗南泽人,即便留他一命,他日后又能掀得起多大的风浪。当下主意已定。

  “定王谋反,朕不想见他,有劳皇姑母替朕去送送他。”

  南宫姝兰凝神反问一句,“陛下…这是何意?”

  “留他一命,将他贬为庶人,自此不得再回王舍。”

  南宫姝兰心头一震,竟然不杀他?明明方才还说,若自己是先帝,也不会留下平王性命,如今这反贼都送上门来了,她终究还是心软的。

  穆成听闻女君有意放定王一条活路,忍不住直言进谏,“陛下,亲王谋逆,按律当斩,即便陛下不想杀他,也可先将其收押,待回到王舍城后,再行定夺不迟。”

  赫羽嘴角一扬,苦笑一声,“回到王舍城中,他还有命么?”

  “陛下,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还望陛下三思。”

  “父皇生前,也常为三皇叔之死而懊悔,朕如此做法,便当是替父还他平王府一个人情吧,愿三皇叔地下有知。”

  南宫姝兰见女君心意已决,自己此时若再进言治定王的罪,只怕反而会遭致猜疑,只得说道,“陛下心宽似海,想必定王亦是无颜面见陛下的,便由我这个做姑母的走一趟,定将陛下的仁德说与他知晓。”

  皇陵的入口处有一石碑,高余一丈,宽余六尺,是当年皇陵建成之时,南宫荡亲手埋下的。

  其上有碑文十数行,皆为楷书,亦是寻的当世书法大家亲手挥写下的。碑文所述,为南宫氏族起落经历、如何发迹以及最终得了这天下的传奇。

  此时,南宫熙月于石碑旁,默然矗立。

  周遭尽是禁军,他孤身一人,如何能脱身,只是,若是女君已然饮下了那致命的毒药,只需挨过今夜,便还有转机。

  前方火光攒动,禁军身上铠甲窸窸窣窣的声音远远传来,当前一女子不是女君,却是长公主。

  南宫姝兰望着石碑旁的侄儿,但见他面上毫无惧意,身陷重重围困中,竟是连腰间的佩刀都不曾握在手里。

  这一路走来,已将这个中利害想的明白。自己也是不想让他死的,只是,他若不死,自己这余下的后半生又如何能安生,之前还只是谋杀亲夫,如今又多了这弑君之嫌,无论是哪一条,都够她南宫姝兰身败名裂好几世了。

  “皇姑母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么?既然来了,为何不和侄儿说几句临别之言。”

  南宫姝兰闻言方才回过神来,知晓他话中之意,无非是还不死心罢了,他既不死心,便教他再就着他的美梦多活一会儿。微微侧首,向着身后的穆成说道,“统领大人,本宫去劝定王几句,愿他日后莫再要执迷。”

  “长公主请便。”

  南宫熙月看着女子缓缓行至身前,其神色淡然,看不出悲喜,忍不住悄声问了一句,“皇姑母,我所托之事,做的如何了?”

  “陛下…饮下了?”

  南宫熙月闻言大喜,“当真?”

  “陛下对我何曾设防,自然毫不怀疑。”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你是叛贼,陛下不愿你的血污了皇陵,假意放你走,待你出了此间,便要命人截杀。”

  “她竟这般歹毒?”

  南宫姝兰未语,只轻轻点了点头。

  南宫熙月虽恨女君狡诈,却想她既已中毒,也没几个时辰可活了,只要自己能活过今晚,那便大业成矣。当下抽出腰间佩刀,一把拽过南宫姝兰,便将刀刃架到了那脖颈上。

  南宫姝兰惊呼一声,贵为大凉的长公主,何时受到过此等威胁,穆成见此情景,大为震动,心道这定王果然是反骨入髓,当下一声令下,禁军上下无不挽弓搭箭,蓄势待发。

  穆成怒极,大喝一声,“逆贼,陛下有意放你生路,你却如此执迷不悔。”

  “她给的路,本王不稀罕,长公主在我手里,你们尽管来杀我。”

  “陛下宽厚仁义,以德服人,你却如此狼子野心,还妄想和陛下争这江山,是为痴人说梦。”

  南宫熙月冷哼一声,斥道,“本王不与你理论,把路让开,如若不然,休怪我刀下无情。”

  穆成虽心中愤慨,却也不敢拿长公主的身家性命做儿戏,只得下令前方禁军让出一条道来。

  南宫熙月心中一喜,小声说了一句,“皇姑母金枝玉叶,若是与我一道,禁军定然不敢贸然来杀我,辛苦姑母一趟,随我出了这皇陵吧。”

  南宫姝兰倒吸一口凉气,淡淡问道,“你当真想劫持我?”

  “演场戏罢了,何来劫持之说?”

  本以为刀下之人会配合,不料那身子往前一倾,握刀的手便就一顿,伴随着一声惨叫,南宫姝兰的身子便软软地栽倒了下去。

  南宫熙月还未回过神来,火光映衬之下,刀刃上血迹赫然,心中未及想个明白,转身便欲逃。身后凉风袭来,那是箭镞撕开皮肉的阴冷,倒地之前,耳旁似有马蹄声传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撑着一双眼,看见的是那个他自小嫌弃的男人正策马而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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