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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月夜寂寂


  “韩将军,我为何流血了?”

  “只是...只是摔的。”

  “那我摔的重么?”

  “不重,卧床休养几日便就好了。”

  “那便好,韩将军,烦劳你送我回去,姑姑一定着急坏了。”

  韩刍夫点了点头,伸手便将地上的少女捞了起来放在马上,自己后脚上马,那柔若无骨的身子便就软绵绵地靠了过来,随即又伸出一双小手将自己腰带抓牢了。

  催马刚行几步,怀中的人儿似乎想起了什么顶要紧的事,忙将小脑袋别向了身后。

  “赤雪,快跟上来,韩将军带我们回去啦。”

  月光洒在林间,几声鸮子的叫声忽远忽近地传来,时而急促,时而悠长,赫羽从未听过这等禽鸣之声,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听了许久。

  “韩将军,它们都在叫些什么呢?”

  “鸮子最喜夜间捕食,无非是捉几只老鼠、兔子果腹。”

  “老鼠、兔子又是招谁惹谁了呢?”

  “弱肉强食,世间万物不都是如此?”

  马上的少女阖着双眸,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了,若是鸮子不食老鼠和兔子,它自己也要饿死的。”

  “陛下无需担心,你生来便是万人之上的。”

  “将军可是在取笑我?”

  韩刍夫荡起嘴角。

  “岂敢。”

  赫羽睁眼抬首,望着那张脸。月光之下,他嘴角的笑意藏着几分温柔,亦有几分哀伤,他本就是个耐看的人,这一眼,竟是呆了。

  韩刍夫察觉到那双眸子正在看自己,低头轻唤一声,“陛下?”

  好似一语惊醒梦中人,怀中的人儿身子轻轻一颤,秀眉一蹙,两行清泪顺着小脸静静淌了下来,顷刻间,那簌簌而下的眼泪就像是决了堤,将一张小脸漫的斑驳,两片樱唇虽死死咬着,几声啜泣却轻泄而出,让人闻之心碎。

  “为何...为何不叫我羽儿?”

  韩刍夫勒马停下,将怀中的人儿抱的更紧了些,轻声问了一句,“陛下?可是哪里又难受了?”

  赫羽凝视着那关切的眼神,结实又温暖的臂弯,像极了父亲的怀抱,忽而便有了不忍离去的念头,樱唇轻启,梦呓般说了一句,“父皇总是叫我羽儿。”

  韩刍夫松了一口气,本以为她是因着身上不舒坦,耍孩子脾气,却原来是思念起了亡父而情难自禁。抬起一只手,犹豫一下,还是为她将脸上的泪痕都轻轻拭去了。

  “你父亲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也是愿你开怀,不为他流泪伤身。”

  “我宁愿他什么都不知,也就不必牵挂于我。”

  听罢此言,饶是淡然如他韩刍夫,心头也似被一团柔软狠狠击中了,一时无言以对。眼看着那黄衫已被血渍染红了一大片,定了定心神,将自己外衫解下,又将那小小的身子裹住了,末了,踢了踢马腹,接着往王舍城行去。

  “韩将军,你可曾有孩儿?”

  “不曾。”

  “你在北疆十年,都不娶妻生子的么?”

  “生下来为奴为婢吗?”

  少女轻声笑道,“将军多虑了。”

  韩刍夫听闻笑声,籍着月光低头一看,怀中少女已然阖上了双眼,方才还梨花带雨的一张脸转眼间又明媚起来,嘴里还自喃喃说着,“三皇叔的遗命我自当遵守,前次我虽贬你为奴,也只是嘴上说说,未曾立下文书,将军若想生孩儿,尽管生去,我保他们都是自由之身便是。”

  “哦?那我先谢过陛下恩典。”

  “嗯,不必言谢,我困了,先睡一会儿。”

  午夜子时的更声远远响起。

  韩刍夫还未行至王舍城下,远远望去,城门处已是肃穆一片,上千禁军纷纷举着火把,火光憧憧中,能看见站在最前方的有三人。

  禁军统领穆成按剑而立,神情凝重。芳琴姑姑站在其身旁,满面不安,抬首张望着。南宫莲月站在其另一侧,神情间也是一片忧虑。

  天佑和福海站在三人身后,一看到有人近了,两人争先恐后都跑着来了。天佑到底年长几岁,又是自幼习武,自然要比福海跑的快多了,还未至马前,便要张口呼唤,看见马上男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方才急忙闭上了嘴。

  韩刍夫抱着已然睡熟的少女下了马,天佑走上前去牵过了白霜和赤雪,他与白霜也算得儿时好友,自它出生起便悉心照料于它,那马见了他,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靠,显是亲热之极。

  “韩将军,这另外一匹马是哪来的?”

  “它叫赤雪,是陛下新得的坐骑。”

  “陛下今日真的骑马去了?”

  “你当如何?”

  禁军见圣上安然归来,便向后退出一条大道迎驾。韩刍夫抱着怀中人儿,步伐轻快走到城门处。芳琴姑姑忙迎了上去,凑上去看了少女一眼,见她容颜无损,正睡得香甜,只是,身上裹着件男人的衣裳甚是碍眼,便伸手去扒。

  “且慢,陛下...病了,不过也无需请太医,你为她仔细看看便好。”

  芳琴姑姑闻言,轻轻掀开裹住少女下身的衣衫,一眼便已明了,深吸一口气,皱了皱眉,悄声问了一句,“几时来的?”

  “一个时辰前。”

  芳琴姑姑暗叹一声,千不该万不该,今日去了那净禅寺。这半年来望着盼着它不来,离开半日,便就到了。伸出手去将那还自熟睡的人儿抱了过来,见她睡的香甜,嘴角还带着笑意,不由得苦笑一声,转身便欲走。

  韩刍夫望着那道背影,只觉得怀中空落落的,忽而又似想起了什么,伸手入怀中摸了摸,忙唤一声,“且慢!”

  “还有何事?”

  韩刍夫顿了顿,将一只空手从怀中拿出,一双眼睛尽数落在了少女的小脸上,动了动嘴角,淡淡说了句,“无事。”

  目送着禁军护送圣驾缓缓离去,南宫莲月才走上前来,韩刍夫见她眉眼忧伤,便唤了一声郡主。

  “韩将军,你今日带了陛下出城,可是把那位姑姑急坏了。”

  “郡主一直等候在此处?”

  “晌午时分,宫里几个内侍来王府寻你,我才得知你和陛下都不见了。”

  “陛下有意修习马术,我便挑了一匹教她。”

  “你是陛下的御用马倌,她的话你也不敢忤逆,只是...将军怎么抱着陛下回来了?”

  “陛下从马上摔落,受了伤,无法再骑,我只得和她同乘一匹。”

  南宫莲月方才见韩刍夫抱着怀中的少女,面色竟有几分温情,与他相识十数载,他却何时这样待过自己,不是避而远之,便是冷面相对,心中不由的隐隐作痛。此时听闻圣上坠了马,心里头又自责起来,她终究还是个孩子,韩将军护着她点也是该的。

  “郡主,夜深了,让天佑护送着你回府去吧。”

  “将军还是回府上去住吧,定王府便是将军的家啊。”

  “我在掌马院一切安好,无需为我忧心,深秋已至,郡主有腿疾,不便多出来走动,明日我得了闲暇,再去多寻几个可靠的郎中,为郡主诊治看看。”

  南宫莲月闻言,终究还是心中一暖。

  这腿疾算来也有十年的年头了,那时初到北疆,人生地不熟,终日惶惶。一日,弟弟夜里生了疾病,那人外出去寻医,北疆地广人稀,医术精的郎中更是少的可怜。

  他一夜未归,她也就站在门口处等了一夜,那晚寒风凛冽,却也不及她心中凄凉,生怕自此再也见不到他了。而自那时起,便也落下了这腿疾之症,天气稍冷,便就开始作痛,任吃了多少良药,找了多少偏方,都无成效。

  “自回到这王舍城,我这腿疾好的多了,将军不必为我多操心。”

  天佑牵着马在一旁小声嘀咕着,“哪里好的多了,明明今日还在犯痛呢...”

  南宫莲月瞪他一眼,嗔怪道,“住口,你这张嘴何时也不知轻重了?”

  天佑不服,又抢到韩刍夫身前说道,“韩将军,你就回府上吧,如今殿下身在南泽,你也不在,定王府每日都是空荡荡的,好不冷清。”

  “啰嗦什么,我让你快送郡主回府,没听见么?”

  天佑还欲待争辩几句,瞧见男人板着一张冷脸,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张了张嘴,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声,“诺!”

  翌日清晨,露气沉沉。

  君兰殿外的枯枝上歇着几只黑鸦,“嘎嘎”叫个不停,福海顺手拿起扫帚便将它们一一赶走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快去,快去,别在这里吵着陛下睡觉。”

  内寝之中,几缕熏香在屋里悠悠转着,芳琴姑姑将一众宫人都遣走了,只留下自己在此静待着女君醒来。

  从昨天夜里回到寝殿之中,便就一直睡着,也不知昨日都干了些什么劳心劳力的事,竟累成这般模样。闻她身上还有酒香味,昨日天癸初至,却饮了酒,实在是犯了大忌,想着想着,不自禁的便轻叹一声。

  “姑姑为何叹息呢?”

  芳琴姑姑见那一双杏眼已然睁的雪亮,一双纤臂从金丝软被中伸了出来,美美的伸了个懒腰,这一觉显是睡得惬意之极。

  “姑姑为何叹气,你会不知?你父皇允你过了及笄之年才可饮酒,你怎的不听?”

  赫羽见一向疼爱自己的姑姑面色凝重,只得收起了往日里那犯了错便欲蒙混过关的念头,小声说了一句,“姑姑,羽儿记得父皇的话,只饮了小半杯。”

  “若是寻常日子,姑姑也不说你,你可知昨儿是什么日子?”

  “昨日不是重阳节么?”

  芳琴姑姑看着眼前这张无辜的小脸,也只得无奈一笑。

  “傻羽儿,你呀,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

  “大姑娘...是什么意思?”

  芳琴姑姑还未开口,福海的声音便在屏风外响起了,“陛下,郡主来看望您了。”

  “郡主姐姐么?快请进来。”

  “且慢,陛下,你刚刚睡醒,还未梳洗,怎能见人?”

  “姐姐又不是外人,无妨的,小福子,快请进来。”

  因着是圣上的寝殿,南宫莲月将萍儿留在了外面,自己端着个盒子进来了。还卧于塌上的少女面色不佳,像是身在病中,瘦小的身子裹在软被之中,惹人心疼。

  “见过陛下。”

  “姐姐免礼,朕衣冠不周,姐姐莫要笑话我。”

  “岂会,”南宫莲月掩着樱唇轻笑一声,又抬起头来望着她一双杏眼问了句,“敢问,陛下这是怎的了?”

  赫羽轻叹一声。

  “唉,说出来怕姐姐笑话我。”

  “怎会?”

  “朕骑术不精,昨日从马背上跌下来了,都摔的流血了。”

  “啊?那陛下身子可有大碍?”

  “无妨,昨日还疼了许久,今晨醒来,已然不甚疼了,修养几日就妥当了。”

  “那便好,我为陛下带了几只雪参来,个头虽不大,但最适合女子食用了。”

  说话间,南宫莲月将盒子打开,几只尺余长的雪参捆成小捆,色泽清亮,气息微苦。少女心喜,拿起一支便细细看起来。

  “这等好东西,怕是极难寻到吧?”

  “是了,这雪参最喜长在冰天雪地之处,哪里最冷,便偏要往哪里长,这十年来,我和熙月闲着无事,便央求韩将军带上我们一起去采参,天长日久下来,倒也存下了不少。”

  “这么说,朕能食到这雪参,都是姐姐的功劳呢。”

  “我能做些什么呀,尽是去当累赘了。”

  南宫莲月说罢,以袖掩口便是一阵娇笑,惹得赫羽也笑了起来。

  “对了,陛下是伤到哪里了?”

  赫羽闻言,正欲掀开被子,却被芳琴姑姑一把拽住了手.

  “陛下,伤口淋漓,会吓到郡主的。”

  南宫莲月随即领会到了话中之意,忙说道,“是莲月失礼了,陛下且好生休养,莲月便也就告退了,不日再来看望陛下。”

  “姐姐这便要走了?”

  “韩将军说今日要找几个郎中来府上给我瞧病,我先回去候着。”

  “哦?姐姐哪里不舒坦了?”

  南宫莲月一双秀眉轻轻挽起,面上神色却是温柔之极。

  “咳,我这腿疾是老毛病了,瞧不瞧都行的,韩将军非说,王舍城里能人多,没准能再找到几个可靠的。”

  芳琴姑姑将南宫莲月送至寝殿之外方才回来,见女君还自打量着那捆雪参,便说了一句,“郡主这雪参可不是白白送来的,虽是碍着你们姐妹情深,多半也是为了给那姓韩的求个情吧!”

  “韩将军?他何罪之有?”

  “他私自带陛下出城,还使陛下摔下了马,这不是重罪是什么?”

  赫羽闻言,放下手中之物,正色道,“是我迫他这样做的,摔下马也是我自己骑术不精,关韩将军何事?”

  “虽如此,旁的人就是会认定这是他的过错,羽儿,你不明白么?”

  赫羽闻言低下了头,小脸上还挂着几分失落,她自然是明白的。

  芳琴姑姑暗叹一声,柔声说道,“羽儿,这几日你食不得大补之物,待你癸水毕了,姑姑给你炖两支雪参好好补补。”

  “有劳姑姑,不过,这癸水是何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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