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来历

　　傅墨卿的眼晴很好看，沉静时有如不兴波澜的深湖，有时却又透着点幼稚的孩子气，就如同现在。

　　自他搬到上江城最先认识的便是牛大叔。牛大叔还记得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清晨，四处都被雪覆盖成白茫茫的一片。天刚蒙蒙亮，由于怕冷几乎没人开铺摆摊。

　　牛大叔起身烧红了炉子，整个屋子立即暖了起来。要说最不怕冷的应该就是他这种打铁匠，即便是大雪天也仅着一件单衣。

　　他去打开门，冷风卷着雪片迎面而来。他打了个冷颤，回屋在炉上烧了一壶水，准备泡两个馍馍吃。这时却听到街道上有一阵“哗哗”的声音。由于是空旷的清晨，这声音特别清晰。

　　牛大叔将头探出门去，没看见什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正准备回屋，那“哗哗”之声又传来。

　　这次声音更加清楚，他是铁匠，自然很容易就听出这是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牛大叔赶紧走到门前，往街的尽头一看，只见白茫茫之中缓缓走出一个影子。那影子灰扑扑的，身上都堆满了积雪，看不清是人是兽，显然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他的脚上拖了长长的一条铁链，又粗又重，在雪地里留下道深深的痕迹。

　　大清晨的，在空旷的市集里出现这么一个东西，谁都会觉得怪异非常！牛大叔纵使胆大却也不敢动，直直盯着他看。

　　只见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身子晃了晃，一下扑倒在雪地里。他努力地挣扎了几下，始终没有站起来就没有了动静。

　　牛大叔等了一阵，见他一直没动，心想会不会已经死了，这才敢走上前去看。走得近了才能看清楚这是个人，身上衣服单薄。

　　牛大叔赶紧把人翻过来，只见他虽然脸上污黑得看不清面貌，但仍能看出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吃了一惊，赶紧把人抱起来，不过那条铁链倒是重得让他有些意外。

　　为什么会给一个孩子脚上套条铁链？牛大叔顾着是条人命，来不及多想，便把人弄进了自己屋子，灌了热水又拿棉被捂了，过了好一阵他才醒。

　　一睁眼便是那双惊恐如小鹿班的眼睛。

　　他像是极怕人，躲在棉被下快速缩到墙角，全身充满了戒备。

　　“孩子，别怕，我不会害你。”牛大叔叹了口气，把自己准备吃的两个馍馍拿给他：“你饿了吧？来，这有吃的。”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谨慎地打量他后，才突然从棉被里伸出一只脏乎乎的手来，抢了馍馍就往嘴里塞。

　　他也实在是太饿了，那馍馍又冷又硬，他却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连身上披着的棉袄都滑了下去。

　　“孩子，你慢些！喝点水，喝点水……”看到他吃得又急又快，牛大叔怕他噎着，连忙倒了一碗水给他。

　　但是他只是抬起眼来淡淡地看了牛大叔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啃着冷硬的馍馍，好像吃这种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牛大叔坐到一边，看着他狼吞虎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啊？年纪这么小，你爹娘呢？”

　　他突在听到“爹娘”两个字时突然停住了，然后啃馍馍的速度就放慢了些。

　　“怎么大冷天的你一个人在外头，这铁链是谁给你锁上的？可怜哪……”牛大叔长叹。

　　他无儿也无女，原本在乡下有个妻子病死后没再续，搬来上江城做起了铁匠。现在看到这个可怜的小孩子，不由有些心疼。

　　但那小孩像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吭。牛大叔看他的反应，知道他耳朵还是能听到的，便道：“我帮你把这铁链子弄开吧。”

　　说完就起身走到他面前。他先是瑟缩了一下，大约已是信任牛大叔了，就不再抗拒，任他将自己的双脚从棉被里拉出来。

　　这不看还好，一看牛大叔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那一双生满冻疮的脚上，脚腕处被铁链上的锁死死扣住，扣的时间久了，都嵌进了肉里，边缘已开始溃烂，发出阵阵臭味。

　　纵使已有些年纪见惯世面的牛大叔也不由有些发抖，伸出的手都不敢去动那链子。

　　“是谁这么狠心这么对一个孩子？”他气得双肩发抖。

　　但是那小孩好像对自己的伤没有什么感觉，他静静地看了牛大叔一眼，突然开口：“我爹。”

　　“什么？”他的声音很小，伴随着吞咽，有些模糊不清。牛大叔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腿：“我爹。”

　　这次是彻底听清了，牛大叔无比震惊，这铁链竟然是他爹锁的？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看样子他定然是受不住虐待自己逃出来的。

　　牛大叔二话不说，拿来一截铁丝：“孩子，你忍着些，牛大叔这就帮你开锁。”

　　除了是铁匠，牛大叔还有一手开锁的本事。只见他把那根细细的铁丝弯了弯，小心翼翼地拉过小孩的腿，又不放心地叮嘱：“忍着！”然后将铁丝插入锁眼儿里，也不知如何弄了两下，那锁“啪嗒”一下就开了。

　　牛大叔小心翼翼地把嵌入肉里的锁往外一点一点地拿了出来，但他却没听到一点呼痛的声音。

　　“这小子！”牛大叔不由很是佩服，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能忍！但不由又想到他是经过什么样非人的折磨，才能练出如此坚韧的意志？

　　他把重达几十斤的铁链卷了卷扔到一边，凭着多年的经验，他一眼便认出这不是普通的铁，但铁里加了什么一时也弄不清。再仔细看那扣上，虽然已被泥污和血肉弄得模糊，但仍能看出上面有个隐隐约约的“昊”字。

　　他转过眼，看到缩在角落的小孩正好奇地打量着他这里，也是十分奇怪，经历了如此非人折磨的孩子竟然还有如此清透纯净的眼神。是他当真不知世间险恶，或根本就是一个痴儿？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牛大叔问。

　　这回他总算识得回答了：“傅墨卿。”

　　那便是牛大叔第一次见到傅墨卿时的情景。后来他本想带他去治治脚上的伤，可一转眼这小子就跑了个没影儿，从此再也没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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