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天色已晚，见王岭始终没有寻来，罗长安开口道，“你哥哥找不到你，可能已经回去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王荷点了点头，以王岭的性格，若是找不到她，肯定会回去通知其他人。

　　他们往回走着，也许还能在路上遇见。

　　此时天上洋洋洒洒的下起了小雪，清水河上半是雪花晶莹，半是璀璨灯火，罗长安抬了抬头，望着天上焰火五彩斑斓，这个元宵节，似乎跟他以往过得每一个元宵节都不太一样。

　　往年元宵节，在府里无非是全家人一起规规矩矩的吃个饭，然后听听戏，便各自回屋歇息了，虽然看上去也热闹，可总觉得不自在。

　　因着今日出门时天气尚可，王荷今日只穿了件素色的夹袄，哪成想到了夜里竟然会下起雪来，王荷搓了搓手，朝着手心呼了口气。

　　罗长安偏头看着，小丫头还未长开，身量只到他肩膀，许是觉得冷，此时她缩着身子，雪花落在她的肩头，显得她看起来十分单薄可怜。

　　罗长安顿了顿，将身上的狐皮披风解下来，披到了她身上。

　　王荷扭头看他。

　　他脸上微红，开口道，“夜里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是王岭的妹妹，我跟他是好友，他的妹妹自然就是我的妹妹，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王荷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她确实很冷，今日她原本也带了件披风的，只是她嫌累赘，放在了马车上，这会儿她早就冻得不行了，见罗长安解了披风给她，她原本还想装模作样的推脱两句，听了罗长安这话，也不推脱了，既然他这么有绅士风度，她自然要成全他的，带上毡帽，裹紧了披风，只留下一双大眼睛在外面滴溜溜的转着。

　　罗长安这件披风虽然很薄，但却极其保暖，披在身上暖洋洋的，瞧这料子，想来应该是价值不菲，只怕这件披风就能抵他们家一年的收入了，有钱就是好啊。

　　就这家世，这长相，还是嫡子，早已内定了的继承人，这在范阳府，不知道是多少高门贵女心中的如意郎君？

　　而这位如意郎君现在竟然在这么一个小镇上送她回家，王荷感觉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只是又想到若是被人知道了，只怕她不知要被多少人追杀了。王荷摇了摇头，看着前方罗长安的背影，暗道，美人虽好看，可她的小命最要紧，以后还是得离这位大神远一点。

　　罗长安并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王荷已经在心里决定了一件大事，他偏头见王荷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你在想什么？”

　　王荷摇摇头，“没什么，快些走吧，我现在还未回去，他们定然要担心了。”

　　王荷又紧了紧披风，把自己裹的像个粽子一般，跟上罗长安的脚步。

　　有罗长安陪着，王荷胆子倒是大了些，二人提着个小兔子花灯，一路走，一路闲聊几句。

　　王荷以往一直觉得罗长安身份高贵，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她也不想他们家跟他有过多交集，所以二人虽然见过几次面，可却几乎从来没有说过话。

　　这一路上，王荷本是为了缓和气氛，二来也是为了走夜路壮胆，才会跟他闲聊，可这一路聊下来，她倒是对罗长安有了些改观。罗长安似乎跟她印象中那些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大少爷不太一样。

　　很快便到了杜鹃村。

　　村里人大多数歇息的早，王荷跟罗长安到村口时，远远瞧去，整个村庄静谧空旷，只有一两盏灯还亮着。

　　“我就送到这里了，你赶快回去吧，莫要叫家人担心。”

　　王荷皱了皱眉，“罗公子不进去坐坐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哪有人深更半夜叫一个外男去家里坐坐的，这话哪怕是在现代听上去都很暧昧，何况是在这规矩森严的封建社会，她这是说的什么话。

　　果然话音刚落，罗长安就一脸惊讶的看着她。

　　王荷急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天儿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镇上不安全，所以我刚才才会……”

　　王荷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感觉越解释越乱，她现在恨不得原地掌嘴二十。

　　罗长安笑了，露出一排白牙，眉宇舒畅，像是刚才她的举动令他无比开怀。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会误会的，快回去罢。”

　　王荷愣了愣，为什么他越是这么说，她越感觉她误会了？

　　“那你怎么回去？”

　　“我自然是走回去。”说完见王荷眉头皱的更紧了，似乎是在担心他，他心中一暖，语气更加温柔了，“你放心，我身后有护卫跟着，不会有事的。”

　　王荷这才放下了心，也是，以罗长安的身份，出门怎么可能没有人保护，倒是她想多了。

　　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罗长安，“今日之事，多谢罗公子了。”

　　王荷告别罗长安，转身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一路上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快到家门口时，她才总算反应过来，对呀，罗长安身边有护卫，他为什么不直接让护卫送她回来，反而要自己跑这趟？莫不是喜欢走夜路？王荷摇了摇头，真是个怪人。

　　……

　　此时王家灯火通明，若是站在门口，还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吵骂声。

　　堂屋中，所有人都肃然立着，现在最中间的王老头跟李氏眉宇之间难掩焦虑。

　　李氏手里拿着鸡毛掸子，痛心疾首的看着跪在堂屋的王岭，今儿晚上王平安带着小桃早早就回家了，只有王岭跟王荷二人迟迟不归，她还疑惑呢，这俩孩子都是有分寸的好孩子，怎么会玩儿这么晚，她心里放心不下，也不敢歇息，一直在家中等着，等了许久，才瞧见王岭一个人回来。

　　王岭一回家就哭着一头跪到了他们面前，王岭平日性子沉稳，今日怎么会这般事态，李氏顿时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果然，王岭哭着说王荷不见了，李氏当场差点没晕过去，这么晚了，王荷一个人在外面，李氏想都不敢想，她一个姑娘家，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可怎么办？

　　清水镇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太平，每年中秋或者元宵，镇上有灯会庙会之类的，总会有无数姑娘家被拐子拐走。这也是李氏一开始不同意王荷他们去镇上的原因。

　　这些拐子通常都是拐了人就走，清水镇虽是个大镇，可依旧遵循着皇权不下乡的选择，县衙的衙役都在县城，等到发现家中的女儿丢了，再去县城报官，人早就跑的没影儿，哪还能找得着？

　　这些拐子拐的人中，若是男童，那还好些，大越是被卖到某些偏远地方生不出孩子的人家，做个儿子。若是女童或则少女，那可就惨了。没有姿色的，便被人牙子辗转几次，卖到大户人家做下等丫鬟，或是长得好看的，反倒不如那些姿色平平的，也许被人卖到戏班子，也许被人卖到青楼。总之下场不会好过。

　　李氏长得好看，王家的几个孩子也遗传了她的基因，长得都不差，整个杜鹃村就找不出比王荷和小桃更好看的女娃娃了。

　　这几年家里条件好了，李氏更是好生娇养着两个孙女，平日里都不让她们出去风吹日晒的，是以王荷跟小桃都长得白白净净的，走出去瞧着就跟村里同年龄的女娃娃不一样。

　　这般长相，若是落在拐子手里，李氏都不敢想王荷会怎么样。

　　王荷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走丢了他们也不敢托外人帮忙找，这事若是传出去了，就算将来人找回来了，只怕名声也毁了，这一辈子可就完了，这事只能王平安带着家中的几个下人偷偷出去找。

　　李氏在家里等了又等，始终等不到他们回来，心里急得不行，想到罪魁祸首王岭，若不是他，王荷怎么会丢，李氏越想越气，哪管王岭现在是不是秀才公，抓起鸡毛掸子就要望他身上抽，要是王老头拦着，只怕王岭这会儿屁股已经开花了。

　　王老头气急败坏，“你打他有什么用，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小荷给找回来！”

　　李氏也知道她打王岭没什么用，王岭跟王荷两兄妹感情一直非常要好，王荷丢了，还是被王岭弄丢了，只怕这会儿王岭才是最难过自责的人。

　　只是她实在气不过。想到王荷，这短时间先是前前后后被自己亲舅舅打了两次，还差点失聪，这会儿又被自己的亲哥哥弄丢，李氏写心就跟针扎似的，她的小荷啊，平日多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此时跪在地上的王岭脸上更是懊恼自责不已，任凭李氏怎么骂他打他，他都一声不吭，低头受着。

　　李氏见他这样，哪里还打的下去，捏着手里的鸡毛掸子，颓废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哭。

　　田婶儿站在她身边小声安抚着。

　　王荷走到门口，便听见了里面的哭声。

　　王荷敲了敲门，没有人开，想来里面的人没有听见。

　　她又用力拍了拍门，过了半晌，才听见里面门栓移动的声音。

　　大门打开，是吴嫂子开的门。

　　看见王荷，吴嫂先是惊讶，随即眼眸亮了亮，扭头朝着院子里喊道，“老太爷，老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屋里的吵闹声骤停。

　　李氏二话不说就奔出门去。其余人见状，也都跟了过去。

　　李氏瞧见门口站着的人果然是王荷，才慌忙迎过去，担心道，“小荷！”上上下下将王荷打量了一番，见王荷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王荷冲她笑笑，“奶奶，我回来了。”

　　李氏走到她身前，眼里含着眼泪，“你这是上哪儿去了？你可吓死我了！”

　　“奶奶，我这不是回来了嘛。”王荷拉着她的手安抚道，指了指她手中的鸡毛掸子，“你这是？”

　　小桃偷偷在她耳边嘀咕道，“奶奶刚才要打哥哥。”

　　王荷走上前去，扶着李氏往回走，“奶奶，我没事，今日是我不听话乱跑，才会走丢的，跟哥哥没有关系，你别怪他了。”

　　李氏叹了口气，“我这不是着急嘛。”

　　李氏确实是急的，不然她怎么也不会舍得打王岭，虽然她平时面上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甚至还更疼爱王荷跟小桃一些，可在李氏眼里，王岭是这一辈唯一的男子，是她的长孙，是王家的希望，而且王岭这孩子也十分懂事，将来王家还是要靠他，这次若不是太着急了，她怎么都不会动手打王岭的。

　　眼下王荷已经平安回来了，李氏自然不会再罚他了。

　　王荷扶着李氏进了堂屋。

　　屋里，王岭笔直的跪在屋子中央。

　　听见了脚步声，他才扭头看过来，见到王荷，他眼中多了几分急切，跟李氏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王荷没有大碍，才放下心，又老老实实的跪了回去。

　　今日在镇上发现王荷不见了，他找了许久，把他们之前走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可依旧没有王荷的身影，天知道他那时候心里有多害怕，若是王荷就此找不回来了，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幸好她回来了。

　　李氏见他这样，哪里还气的起来，冷哼了一声，“起来罢，下次你可得小心点，再敢把你妹妹弄丢，我就打死你算了。”

　　王岭郑重的点了点头，这才起身。

　　“还有你！”李氏又气愤的看着王荷，“下次可不许再乱跑了，这庙会乱的很，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王荷点点头，一副虚心接受批评的模样，等李氏骂完了气儿消了，她才将今日发生的事细细道来。

　　只是隐去了罗长安送她回来这件事，只说是她发现跟王岭走丢了，便自己一路找回来的。

　　村里到镇上的路，王荷白日里走了无数遍，李氏也不疑有他，确认了王荷无事后，这才吩咐田成之出去将先前出去寻人的王平安几人找回来。

　　王平安等人回来以后，已经是丑时了，路上田成之便跟他说了王荷平安无事的消息，只是他还是免不了担心，回了家，见到王荷确实无事，他才彻底放了心，想到她今日乱跑，惹出来这么多事，又板着脸训斥了她几句。才让她回房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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