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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后宫


承平二十年,冬。

        今年冬天雪下得少,开春恐有旱情,前朝官员忙得一个头两个大,皇帝也跟着不得清闲,就指着腊月新妃入宫的事儿让他得几分松快。

        每逢此事皇帝总是兴致勃勃,但好歹这人不急色,反而是颇为享受等待的乐趣。

        美人如花,总能给堆积如山的政事、国事、天下事,添上三两亮色。

        于是前后三日的选阅记名,成了皇帝理所当然的休息日,逃离繁重的政务,观赏大宁各地的近千位秀女,这些人三人一组依次行至眼前,他挑挑拣拣,最后从中选了二十余名。

        算是个小年了。

        此次人虽不多,却囊括了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皇帝心里舒坦,笑容也多了起来。

        而周书禾虽姿容姣好,可单论容貌,放在大宁万万人中,怎么都算不得了绝艳,精心准备之下虽被皇帝选中,却到底只封了个八品淑女,赐居宜和宫揽芳阁。

        甚至就连这八品淑女之位,也是皇帝思量再三才给出的。

        选阅大典已过三日,周书禾至今还记得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探究和掂量,甚至有几分莫名其妙的警觉和疑心。

        如果没有被选中……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父亲不受人陷害,避免那家破人亡的境地。

        好在虽然皇帝有所迟疑,身边的皇后却对周书禾颇为喜爱的样子,说了些赞美的话,让他下定了决心。

        “我看呐,还是咱们陛下眼光一般,你这般明艳可爱,居然才给了淑女位分。”

        说话的人做六品宝林打扮,倚靠周书禾身侧,一手茶水一手茶点地吃喝着,分明是不规矩的姿势,由此人做来却跟带着勾子似的,十足夺人心魄。

        周书禾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笑着摇头打趣道:“我看这不能怪陛下,毕竟有你名动天下的陈潇潇珠玉在前,我不过萤火微光,能得皇上看中也都是宝林姐姐教得好。”

        陈潇潇受她一顿夸,面露得色,骄矜不说话了。

        这话到也算不得假。

        同其他秀女养在深闺无人知不同,旁人若说起陈潇潇,一来免不得赞她风貌,二来也常常会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

        承平七年中秋夜,年仅四岁的陈国公府嫡小姐陈清竹,和六岁的庶姐偷跑去街上玩耍时走丢了。十二年后,还是中秋夜,正是那烟雨巷子里、柳畔阁楼中潇潇姑娘的大日子。

        识得风月的老爷公子们早早的去了,最后虽无人抱得美人归,却也都饱了眼福,看了一出狗血泼天的好戏。

        国公府上走丢的嫡小姐,居然成了个烟柳巷里的娇娘子。

        有诗人才子做词配曲,一桩堕风尘的奇闻轶事在京城里传唱起来。陈国公羞愤欲死,可他虽有爵位却只领了个清闲衙门,废了吃奶的劲也没能断了流传,一路甚至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而皇帝对此的应对,则一如既让地吻合了他面对女色时的荒唐。

        他以陈潇潇年满十六却未曾参选为由,先是罚了陈国公三个月的俸,后又给陈潇潇另辟了场单独的选秀,迅速走完流程后塞进了储秀院。

        如今,沦落风尘的千金小姐又被抬入宫墙,成了皇帝的女人,更由烟柳中的艺名“潇”之一字作为封号,文人骚客们更是有千百句风流要挥洒。

        皇帝对此却也不在意,批完今天的折子,随便翻了本诗集看,看着看着就想起了这位潇宝林。

        “今日入宫的几位妃嫔可都安置好了?”

        在养心殿内伺候着的是秉笔太监姚淮安,这人年纪不大,却在这个位置上已做了两三年,素来有眼色。现下皇帝问的虽是今日所有妃嫔,手中拿的诗集却是一位近日因写陈潇潇而名声大震的苏州才子所做。

        他捡着话回道:“几位九品的采女都还在两仪殿候着,另外几位淑女和御女娘子们分别去了延禧宫、宜和宫、钟粹宫、毓秀宫,潇宝林则是在上阳宫。不过宝林娘子同周淑女交好,方才去了宜和宫同周御女说话,也不知回了没。”

        皇帝点头,把手上的书往后翻了一页,随意道:“派人去上阳宫和宜和宫都去看看,今晚传潇宝林侍寝,让她先备着。”

        “还有那个周淑女……”皇帝顿了顿,视线移开书册,若有所思,“罢了,剩下几个新人的侍寝都给皇后安排吧。”

        翌日清晨,新人按例前去见礼,周书禾跟随宜和宫的香嫔和刘婕妤、陈宝林,同去坤仁宫觐见皇后娘娘及诸位妃嫔。

        加上周书禾,宜和宫就有了四个有品级的妃嫔,算是住了个大半满。

        有道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周书禾看来,宜和宫这片小小江湖端的是风起云涌。

        主位的香嫔原是刘婕妤从家里带进来的婢女,既是奴籍而非良家女,便走不得大选的路子。可此人容姿婀娜貌若天仙,更奇的是她还身怀异香,每至春日,便有蝴蝶在身边翩然起舞。

        在刘婕妤还只是宝林那会儿,皇帝有次跑去她屋里用膳,却从此把目光转移到了她身边的婢女采薇——也就是如今香嫔娘娘身上。

        当今陛下宠幸谁从来只看自己高兴,身份地位一概不论,很快采薇便有了封号,位分也慢慢高于旧主刘如瑾了。这是妥妥的把人脸面扔到地上随便踩,偏皇帝在这方面肆意惯了,旁人也没得多说什么,闲言碎语也只冲着刘如瑾和采薇二人。

        但即便如此,让香嫔爬上嫔位也着实费了皇帝一番功夫。

        除了出身贱籍,香嫔在心智上也又些缺陷。初时可能不觉,可一旦相处起来,就能发现这人说话做事都像个孩子似的,说得好听点是稚子般纯然,刻薄点的直接骂她痴傻也不为过。

        这样的女子,爱她美丽宠爱几时就罢了,可若要封二品嫔位掌一宫之主,她能掌什么的主?可别惹人笑话了。

        这时却竟是刘如瑾力排众议,以美人的位分帮她操为嫔的心,平时也对这个旧仆多有照顾,说是从小一起长大本就亲如姐妹,香嫔也一口一个瑾姐姐地亲热极了。

        这刘氏是皇帝亲信的少保嫡女,初封就是六品宝林,但因为相貌平平,虽有才情,入宫十余年却只晋到了四品美人。皇帝见她两人交好,便升了刘如瑾为婕妤,虽主位还是给了香嫔,但一宫之主的事务却给了刘婕妤操持。

        而在这不知真假的主仆情深之外,则是上次大选入宫,却恩宠寥寥的陈宝林,陈国公庶女陈清茗。

        陈清茗和周书禾并排,走在同宫的两位高位嫔妃身后,她神色焦虑,踯躅片刻后靠近周书和,小声叫住她。

        “禾妹妹,我还是担心,按礼讲后宫妃嫔在给皇后奉茶前是不能侍寝的。虽是陛下点名,但毕竟有违礼数,陛下不会有错、祖宗规矩不会错,错的就只能是清……潇潇了。”

        周书禾也跟着压低声音:“茗姐姐你说过皇后娘娘为人宽和,潇潇自己心里也有数,不会有事的。”

        陈清茗虽是陈潇潇亲姐,但到底十几年不见,远不如周书禾同她熟稔。这会儿才将重逢,脑子里还都是小时候和她一起玩耍的那个陈清竹,只觉得“潇潇”叫起来别扭得很。

        而陈潇潇却嫌“清竹”二字太素净,虽然都是清雅气韵,却少了潇潇落雨时的畅快,又觉得竹这种作物意象太高洁,听着就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便总要人唤她“潇潇”。

        “我不担心皇后娘娘如何,”陈清茗尤不放心,喃喃道,“只是庄妃……”

        周书禾昨日傍晚才收拾妥当,只来得及向陈清茗细细打听了皇后与宜和宫的人,旁的听揽芳阁的掌使宫女吴枝浅浅说了些。

        庄妃宁潺作为四妃之一自然也要提,只是都是些官腔,讲她美丽忠贞贤德有礼什么的,周书禾得努力打起精神才没睡过去。

        她刚想向陈清茗追问庄妃如何,却见一人正携着妃位的仪仗往这边走来,急忙跟着刘婕妤福身向来人行礼:“庄妃娘娘安。”

        庄妃着一身枣红色宫装,头戴一顶东珠缀的冠,是个端正到有几分老气的打扮,神色却带着轻佻。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周书禾看了会儿,直把人盯的头皮发麻,半晌才收回视线。

        “都起来吧,且随本宫去坤仁宫,去见识见识那位一抬进来就迫不及待‘点大蜡烛’的潇潇姑娘。”

        点大蜡烛是青楼里的行话,说的是楼里的姑娘第一次行房,这些女孩没有行嫁娶,只能用根大红蜡烛做洞房里的花烛用。

        这话说得够刻薄,讥讽陈潇潇的身世,也顺道贬低了一把皇帝。

        但即使这话落入旁人耳中也没什么,以陈潇潇的性情来讲,她是完全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羞耻的,皇帝怕是也不太介意的,只陈清茗涨红了脸,冲动之下就要忿忿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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