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话 虚空之焰
慕容师前往诅咒沙漠的缘由，别人不知，拓拔离却是清楚的。他几次欲劝解慕容师不要去送死，但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连他父亲都劝不回头，只怕这父子俩是一样的拗脾气！”拓拔离暗暗想着，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年冬天，天北草原的漫天飞雪已经下了将近一个月，这百年一遇的灾害使得草原上许多游牧部落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牛羊牲口冻死不计其数；最可怕的是同样遭受饥荒之苦的雷狼部落展开了针对周边部落的疯狂洗劫，一时之间风城四门外挤满了前来避难的灾民。
刚刚接任城主之位的拓拔离加强了风城的戒备，并下令慕容、独孤两大剑宗出城接应正举族南迁的黑猛、青叶等部，以免半途中遭到雷狼部落的毒手。当时慕容师的父母便被派往天北原的西端接应黑猛部落，而慕容野也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
慕容师的母亲闺名“段洛君”，出自风城段氏。段氏也是习武的世家，与尉迟家族关系匪浅，在尉迟剑宗之中也拥有一定言权。段洛君与慕容野的结合相当程度上也是一桩政治婚姻，然而二人不仅门当户对，更兼郎才女貌，于武学之道上也互有助益，一时间这桩婚姻在风城也被传为佳话。
那年慕容师还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在父母的悉心调教下剑术修为竟也能比肩风城剑派中的“执剑”。
风城剑派为鼓励门下弟子努力修行，将剑术修为从低到高列为“木剑”“剑士”“执剑”“御剑”和“无剑”五个品级。其中“执剑”大致与仙道联盟的“师习”阶相当，可见慕容师天资之高。
慕容野和段洛君率领慕容剑宗门下十几名弟子一同执行拓拔离的命令，本来凭借二人“大师”阶的修为黑猛部落之行应该是一帆风顺的。然而他们刚与南迁的牧民接应上，就遇上了暴风雪，几乎寸步难行；等待了两天雪终于停了，但更大的危机却接踵而来——雷狼部落的一伙狼骑与他们不期而遇！
这伙狼骑原本打算前往风城周边劫掠一番，但因风雪受阻未能成行，不得已之下转道西途想碰碰运气。令他们惊喜万分的是运气真的来了，举族迁徙的黑猛部落成了送到他们嘴边的肥肉。
雷狼部落的狼骑训练有素，尤其擅长草原游猎战，黑猛部落的区区数百步卒根本不是对手，很快他们的防线就被敌人冲垮，狼骑们呼啸着向手无寸铁的牧民们杀将而来。
段洛君与慕容剑宗的弟子们拼死保护牧民，与冲进内圈的狼骑展开殊死搏斗；而慕容野孤身冲出圈外，组织溃散的黑猛步卒重新构筑防线。然而区区十几名修仙武者实力再强，也难抵狼骑在数量上的优势，他们且战且退，仍然有漏网之鱼冲破他们构筑的内圈防线，大肆杀掠。
遭受着雪灾的雷狼部落同样忍受着饥荒之苦，他们劫掠的主要目标就是牛羊等牲畜。这群狼骑也不例外，冲入黑猛部落迁徙大军内圈后就四下寻找牛羊。强烈的饥饿感已经令他们丧失了理智，他们会砍杀一路上所有胆敢阻碍他们获取食物的人——无论妇孺老幼。
段洛君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忽然她灵机一动，飞身骑上一匹失去了骑士的战马，驱赶着十几头牛羊向西方跑去。七、八名狼骑被这些牛羊所吸引，疯狂地抽打着马鞭追向段洛君。
而此时残余的黑猛步卒迅回防，协助慕容剑宗弟子们剿杀冲入阵中的狼骑。慕容野则是一马当先将这伙狼骑的领斩落马下，这一举动极大地震慑住了已经杀红眼的狼骑，在意识到风城剑派已经有所行动的情况下，开始慢慢后撤，终于在僵持了两个时辰之后作鸟兽散去。
暴风雪很快再次降临，慕容野派出两人向西搜寻段洛君的踪迹，然而风雪将一切蛛丝马迹都掩盖了起来，直到黑猛部落顺利迁徙到风城附近他们也没能找到她。
此后的两年时间里，慕容野一直派人前往天北原搜寻妻子的下落，然而一度都是无果而终。就在他打算放弃时，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搜寻人员在天北原西端的沙丘旁找到了段洛君随身的玉佩！
不过得知了她的行踪后慕容剑宗所有人的心情都沉到了谷底——沙丘以西二、三里就是诅咒沙漠的范围，这意味着段洛君极有可能误入了诅咒沙漠，那里对于凡人来说就是不可跨入的禁区，是夺人生机的地狱！
慕容剑宗以及风城剑派都认为段洛君必死无疑，慕容野也渐渐打消了继续搜寻妻子下落的念头，但这对少年慕容师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母亲行踪不明，父亲却不管不问，反而积极争取慕容剑宗宗主之位，慕容师看在眼里，恨在心头，对父亲的感情也由“崇拜”变为了“厌恶”，而真正令父子俩决裂的事情生在段洛君消失后的第三年。
那年慕容野为争取剑宗宗主之位，续娶了独孤家族的一名女子为妻。父亲的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慕容师，他在慕容野惊心准备的婚宴上大闹一番后，带着母亲的遗物离开了慕容家，留下了愤怒的父亲和惊魂不定的新娘，以及一众不知所措的宾客。
拓拔离当时被邀请作为这场婚礼的证婚人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年的一个决定，虽然拯救了数以万计的牧民，却伤害到了一个孩子的思母之心。
离开家后的慕容师一度意志消沉地藏在段家，后经舅父段晖的开导慢慢振作起来，最后决定跟随舅父加入风城卫。在风城卫的这十年里，慕容师不断磨砺着自己的武技，期间也不止一次到达现母亲玉佩的那个山丘，然而始终有一股力量阻碍着他向沙漠靠近。
近些年来他不断努力修炼，修为也已达“大师”阶巅峰，逐渐逼近“宗师”阶，最终决定借着参加仙道联盟天北原搜索行动的机会，前往诅咒沙漠闯一闯。
拓拔离完全能够明白慕容师的心情，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愿意祝他一臂之力。然而魔族危机降临，雷狼部落虎视眈眈，极有可能面临风城建立以来最为危险的局面，大敌当前，他身为城主势必要以风城和百姓的安危为要考虑。
但他也对当年段洛君的殒落扼腕不已，绝不想再亲眼看着她唯一的儿子步她的后尘。苦思良久之后，拓拔离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他将慕容师叫到一边，命他跪下后，郑重地说道：
“风城卫慕容师，我拓拔离以风城城主的身份问你——你可愿拜我为师？”
慕容师听到对方的问话后惊在当场，他原本以为拓拔离让他跪下后会以城主的身份强令自己不得前往诅咒沙漠，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强项抗命的准备，怎么也想不到拓拔离此时居然是要收自己为徒！
拓拔离看出了慕容师的疑惑，解释道：“我拓拔氏祖传‘火融真意’可以助你完全掌控这团黑火，进一步提升你的修为。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火融真意”数百年来不传外姓，拓拔离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但他最后选择赌一把，一来他认为慕容师的火灵术修为能够承载“火融真意”，二来通过这一晚的接触，令他感觉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值得信赖。
“愿意拜我为师的话就磕头吧！”拓拔离看着仍然愣在当场的慕容师，说道。
“属下……弟子慕容师拜见师尊！”慕容师说着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看着拓拔离的眼角渗出了泪花。
“好好好！好徒弟！”看着满脸激动之色的慕容师，拓拔离也是心头一热，将他从地上扶起。
良久，拓拔离略带歉意道：“事起仓促，为师身旁没有佩剑相赠，待你从诅咒沙漠全身而回，再重新授剑，完成‘拜师礼’吧！”风城剑派是以“剑修”为主的修仙门派，对“拜师礼”有一套成文的规定，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弟子接受师父赠予的佩剑，这“拜师礼”才是圆满的。
“徒儿知道。”慕容师哽咽道，他心下明白自己此去前途未卜，能不能完成“拜师礼”也未可知。
“长话短说，你且将那团黑火召唤出来。”拓拔离指着慕容师腰间的环刀说道。那团黑火烧伤拓拔离之后慕容师就也又重新将其收入刀鞘之中，深恐其突然难再伤及无辜。
慕容师按照拓拔离的指示将黑火置于掌心之中，自己盘腿坐下，凝神调息。
“这团黑火生生不灭，据我看必是修为不下于‘半仙’的高手以自己的‘真意’所化。若要炼化此火收为己用，必须先要弄清楚它所承载的是何种‘真意’。”拓拔离也盘膝坐下，对慕容师说道。
“接下来我会传授你‘火融真意’第一重的口诀，你要字字牢记，运用‘真意’与之沟通，探寻黑火所承载的‘真意’！”
慕容师双目紧闭，仔细聆听着拓拔离口中说出的“火融真意”口诀：“无名之业火，焚世间之业障，涤地狱之秽恶，照天道之昭彰……”前面几句口诀与“火灵术”的口诀大相径庭，然而越往后其意境越是深奥晦涩，常人仅仅只是强记也已吃力异常，更遑论将这“真意”吃透！
“……以我肉身凡胎，融天下业火，涤荡浊世！此乃‘火融真意’。”拓拔离念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仅仅三百六十一个字的“火融真意”口诀全部说完。
而他念口诀的同时也在仔细观察着慕容师的表现，令他吃惊的是对方竟然一个字一个字地紧随着自己念了出来，同时那凝神强记的表情中不时透漏出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情。拓拔离知道，那是慕容师从口诀中有所感悟的表现。
“这小子，确实不赖！”拓拔离暗暗想着，也不去打扰慕容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而此时的慕容师正沉浸在“火融真意”的意境之中，心中一遍遍地默述着拓拔离传授的口诀，忽然意识仿佛置身于一座由各色火焰组成的巨大迷宫，各色火焰又仿佛拥有自己意识般都在召唤着自己靠近。
“吾乃‘青焰’，凤凰之火！”
“吾乃‘紫焰’，神龙之火！”
“吾乃‘魔焰’，麒麟之火！”
……
凡此种种，慕容师注视着这些颜色各异的火焰的同时，它们也在意识中召唤着他。
“主人、主人……”突然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这个声音淹没在各色火焰的召唤声中，然而又是那么清晰可辨，但他四下寻找，就是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你是谁？”慕容师在自己的意识中大声问道。
“吾乃‘虚空焰’，摩尼之怒！”那个声音从意识深处传达而来。
“‘虚空焰’？摩尼？”慕容师对这个两个名字闻所未闻，好奇地问道，“摩尼是谁？比那些神兽还强么？”
“主人，吾乃‘摩尼之怒’，吾既认汝为主，汝就是摩尼！”那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声音忽然占据了慕容师的整个意识，出振聋聩的声音，刹那间那些颜色各异的火焰便安静下来。而慕容师一眼望去，那些火焰竟然瞬间黯淡下来，仿佛在“虚空焰”面前瑟瑟抖。
“我就是……摩尼？”慕容师没有明白“虚空焰”话中的深意，但思索了一会，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因为他承载“火融真意”的目的就是要完全掌控手中的黑火。
“‘虚空焰’，你的‘真意’……或者说摩尼的‘真意’是什么？”慕容师大声询问着这一直不见真颜的“虚空焰”。
“你既认我为主，当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承载摩尼的‘真意’？”
“……”“虚空焰”保持着沉默，没有立刻回答慕容师的提问。
许久那个声音才响起：“汝即是摩尼，吾乃汝之怒火！”没有进一步的解释。慕容师仔细回味着“虚空焰”话中的意思，突然灵光一闪，仿佛从黑暗之中抓到光明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虚空焰’，吾之怒火！我命令你成为我的力量，成为我的战友，同我一道涤荡世间污浊！”慕容师在意识中大声命令道。
“呼呼呼！”他的意识中出现一阵火焰爆燃的响声，熊熊的黑色火焰将其他各色火焰尽数吞灭，在慕容师面前呈现出一片黑色的火焰海，而这片火焰海又铺天盖地地向慕容师席卷而来！
沉浸在意识中的慕容师不闪也不避，任凭这片巨大的火焰将自己吞噬，然而他感觉不到一丝的热量，仿佛这火焰并不存在一般——但他却能真实地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强大能量。
现实中盘腿而坐的慕容师却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先是他掌中的黑火“噗”地消失不见，接着他的丹田一阵燥热，那团黑色火焰竟然转进了丹田之内，占据了正中央，并不断散着能量。黑火散的能量不断游走慕容师的四肢百骸，使得他全身都在微微烫，“汩汩”的热气从他身上升腾而起，在漆黑的夜色中留下了一道道直冲天际的“气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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