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拨云见日

“如果这样还不算交付真心，那么怎样才算？”

        傅舟泽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扎在陈北夏心口上，她想要知道的真相，这样撕心裂肺，这样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她却并不轻松。

        她宁可陆亦凉依旧是她心中捂不热的冰冷石头，轻贱她的喜欢，看淡他们的缘分。

        她宁可自己做个苦苦执着却没有回应的人，小小地放弃过自尊，被伤害到没有回头路。

        她宁可失去希望的人一直是她，从此真的放下，不聚也要好散。

        结果这一切不过是青天白日做梦，还要庸人自扰，自顾困顿。

        得知陆亦凉付出的并不比自己少，陈北夏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她是个得到一分就想回报十分，承受十分可以只当做一分的人，面对自己那样喜欢的人，好不容易说了决绝的话，现在却知道自己了解的片面，狠话说的太早。

        陈北夏小时候沉溺于台湾偶像剧，被江直树和袁湘琴的感情深深牵动，那时许南行十分不屑，说不被知晓的喜欢，算不上喜欢。于是陈北夏现在联想到自己，那些从傅舟泽嘴里说出来，都是自己不知晓的来自于陆亦凉的喜欢，她不能赞同许南行的观点，因为她已经为之牵动。

        她从前甚至自暴自弃地想，一切都怪天意、怪命运、怪冥冥中自有注定。缘分这件事，有与没有，谁都说不清楚。

        现在证明，他们之间有相互争取过的缘分。

        她努力过，陆亦凉也努力过，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吐露彼此付出的那部分，没那么重要，遗憾是陈北夏直到这一刻才想明白。在傅舟泽走后，陈北夏一个人坐在奶茶店，静静地发呆，她的脑子在一瞬间被什么击中，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个决定，她要去见陆亦凉。

        不是等会儿，也不是明天，更不是等到傅舟泽告诉陆亦凉今天发生的一切之后，而是立刻马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急切地，想要见到陆亦凉过了。

        陈北夏坐上出租车，一路上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行道树，只觉得时间太长，恨不得它短一点；又觉得时间太快，怕结果来的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车子行驶到一半的时候，陈北夏摸出手机来，想要打给许南行，但是在号码拨出去之前还是作罢，她已经不需要去向许南行求证什么，也还不必要向许南行告知什么。

        陈北夏其实只来过三次江大，一次是她与陆亦凉重逢的第一次相约后，他们一起散步，她撞上了陆亦凉的胸口。一次是她为了躲掉乔芷唱歌，去看陆亦凉的球赛。最后一次是想要去向陆亦凉求证，可惜无功而返。

        陈北夏认路的本事差劲的很，她一路从校门口问起，才勉强找到陆亦凉的宿舍楼。陈北夏不知道陆亦凉这个时候在哪里，也许他在宿舍，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楼，或者不会下楼。也许他在外面，泡在图书馆，跟友人有聚会，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宿舍楼下有个小亭子，她坐在里面，开始等待着陆亦凉。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甚至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等到，这样的情状和陆亦凉曾经一模一样。

        时间在这个时候似乎已经脱离了世界，陈北夏没有一丝感受。天渐渐黑下来，并且下起了雨，陈北夏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个接一个，却没有一个，是她想见的人。

        直到等得麻木了，那个人才出现在清泠的雨声中。

        陈北夏看着陆亦凉撑着伞，终于从路的那头走过来。此时天色全黑，她已经等待了很久，在看见陆亦凉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想的是那时陆亦凉在楼下默无声息地等着她，心中是多么绝望又带着些许希望地煎熬，才看见她狼狈地散落了一地的酸奶。

        她以为自己狼狈不堪，可在陆亦凉眼里，什么外物都瞧不见，只有昏暗路灯下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罢了。

        陈北夏要体会着陆亦凉的经历，所以她握着手机却不肯用它发出一条消息，她在这样拥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下的等待都觉得难耐，那时的陆亦凉，要多坚持，才没有放弃。

        一报还一报，像傅舟泽说陆亦凉用三年还了她的三年一样，她也在偿还陆亦凉。

        陈北夏一步步向陆亦凉走去，走出亭子的一瞬间，大雨尽数淋在她身上。她不觉得冷和不适，她甚至能从雾蒙蒙的大雨中，清楚地看见陆亦凉胳膊上还挂着衬衣外套，他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这是她心中爱慕的少年，多年未变的样子。

        看来陆亦凉还不知道傅舟泽来找自己的事。

        她走到陆亦凉跟前，踩起水花的声音让陆亦凉抬起头，少年平常不过的眼神起了波澜，陈北夏湿透的模样将陆亦凉吓了一大跳，陆亦凉遮住她，几乎是惊呼出来：“夏夏！”那语气中的急切还来不及掩饰，一贯清冷自持的人仿佛乱了分寸。

        “过来了怎么不告诉我，怎么没打伞？”陆亦凉将陈北夏拉到亭子里去躲雨，他还没发现，陈北夏刚才在这里等了很久。他把手里的衬衣披在陈北夏身上，揽过她靠近自己，抬手碰到陈北夏已经带着寒意的额头时，却听见陈北夏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可陆亦凉却在一瞬间明白了。

        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明白在多次不欢而散关系就要崩溃的情况下陈北夏来找他的原因，明白他遮遮掩掩不愿说出来的那个秘密陈北夏还是知道了。

        他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他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他只是让自己更靠近陈北夏一些。明明淋雨的人不是他，可他好像更加需要温暖。

        陆亦凉拉紧了套在陈北夏身上的外套：“我先送你回去，你浑身湿透了，会感冒的。”

        可陈北夏坚定地不愿挪动，她抓住陆亦凉的胳膊，大有不得到准确的答案就不罢休的势头。她咬牙切齿地重复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夏夏……”陆亦凉艰难地开口，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你说啊！”陈北夏嘶吼出来，眼睛不争气地发酸，眼泪落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酸涩无比。她带着哭腔，是终于坚忍不住的崩溃：“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管什么事都不愿意和人说，你的世界里是不是永远只有你自己。你以为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我以为我已经够勇敢了，可是在你面前，却还是显得胆怯。我承认我很多时候都不敢做一些轰轰烈烈的事，可是你呢，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现在我在这里，你说不出口来，是要继续兜兜转转，还是继续相识不相知？”

        她伸手捶打在陆亦凉的胸口，却无法让自己再质问什么。他们现在隔着半臂的距离，她知道陆亦凉的眼神中有着痛苦挣扎，可是再坚持地无知下去，她太累了。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陈北夏在心里决定，再一分钟，或者三分钟，如果依旧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她听着耳边的雨声，没得到回应。

        陈北夏轻轻推开陆亦凉，想要离开，却被陆亦凉反手抓住。陆亦凉攥紧了手，终于开口：“这不该成为左右你决定的事。”

        “是吗？”陈北夏自嘲笑笑，“怕我怜悯你，还是你在怜悯我？你这么骄傲的人，我一直都没有想过你会因为你那些所谓的自尊心就做出这样的姿态，因为你的自尊心，因为你觉得难以启齿，因为你怕被人知道，就要来伤害我是吗？你为什么始终对我这么狠心，在你心里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把我当做是可以倾诉和信任的人。”

        话已经说开，陆亦凉不再躲闪：“这个世界上还要找到一个我可以信任倾诉的人，一定是你。可是夏夏，这件事不一样如果我不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这一切将毫无意义；如果我依旧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这就是我不宣于口的秘密。”

        “从头到尾就只是你自己想的太多，你在怕什么？你怕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怕我会因为你的付出而对你抱有感情，你怕这一切无关风月，所以你自以为是地隐瞒这一切，自以为天衣无缝为人好，其实你才是愚不可及。你甚至都没有问过我，就自作主张，结果适得其反，陆亦凉，这也是你计划中想要的吗。”

        陆亦凉正色：“你说得对，我很畏惧，畏惧空欢喜。”

        陆亦凉几乎是咬着牙从嘴里说出这句话来的，要他怎么说呢，他这几天心烦意乱，反反复复挣扎于要不要去见陈北夏，他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难以抉择的时刻。陈北夏问他在怕什么，他在怕什么呢？他怕陈北夏不再喜欢自己，但更怕陈北夏因为善良接受失去深切喜欢的自己，他愿陈北夏从心所欲，愿陈北夏真的快乐，所以这世界上所有的事都不该成为陈北夏的枷锁。陆亦凉所谓的付出拼命，全在于他自己而不在于陈北夏，这不会成为要陈北夏回头的工具，所以也不该直白无畏地告诉陈北夏。

        这就是陆亦凉始终无法告诉陈北夏的话。

        “空欢喜”“你竟然会觉得是空欢喜，陆亦凉，这也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我。”

        “是，还不够。这三年我一直在回想我们相处过的时光，努力想从中拼凑出完整真实的你，可时间越久就越模糊，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你。所以我害怕你并不喜欢我，所以误会你和许南行之间的关系，所以在漫长时间里失去你。”陆亦凉无法否认。

        他自知理亏，向陈北夏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隐瞒，这三年虽然过得不好，可也应该让你知道。”

        陈北夏反问：“你怎么就过得不好了？”

        “没有你，就很不好。”

        说到这个地步陈北夏连生气都不会了，她知道陆亦凉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嗔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处找我，问我哥要我的联系方式，偷摸到宿舍楼下等我的行为简直像个变态。”

        “对不起。”

        听到他又道歉，陈北夏恨不得踹他一脚：“你说那么多对不起，你到底在对不起什么！”

        陆亦凉伸手将陈北夏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搁在陈北夏的头顶，以一种包围的姿态，彻底拥住陈北夏。陈北夏仿佛能够清晰地听见陆亦凉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却像是砸在了她的心里。她的头顶传来陆亦凉带着些许温柔的声音，在诉说着多年不变的情意。

        他说：“夏夏，我喜欢你，从认识你到现在，已经很久了。”

        久到喜欢你的这件事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久到它囊括了我们相识的点滴，久到再不说出口，就会成为深刻的遗憾。

        陈北夏终于等到了她想听的话，来自三年前阳光拥抱着的陆亦凉，可她心中却不像自己想的那么惊喜，或许是等得太久了，便都化为了平静。她贴着陆亦凉的胸口，眼睛看着远处的灯光，那是黑夜中微小而珍贵的光亮，照亮在迷蒙的雨夜里，包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而她长久的黑暗中，想要生出的亮光，终于来了。

        她不想再小小地矫情，再摆弄什么姿态，来之不易能够抓出的稻草，她不想再松开了。

        “然后呢？”陈北夏脑袋埋在陆亦凉胸口，声音闷闷的。

        “嗯？”陆亦凉还没回过神，陈北夏方才的静默让他心中难安，他想知道，又怕知道。他心里绷着一根弦，以至于在听到陈北夏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时，暂时没有回过神。

        说起来真是一物降一物，陆亦凉二十一年没有过的紧张不安，没有过的心惊胆战，全都给了陈北夏。

        陈北夏抬起头，恨铁不成钢：“陆亦凉你是不是傻，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是吗，表白了是要问可不可以在一起的。”

        这忽如其来的小性子又让陆亦凉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里，小心翼翼是陈北夏，冷漠疏离也是陈北夏，但带着无所顾忌的小脾气的陈北夏，他第一次见。

        “抱歉。”陆亦凉轻轻蹭着陈北夏的头顶，任凭她头顶的雨水湿润自己的下巴和脸颊，“夏夏，我们在一起，好吗？”

        我们在一起。

        好吗？

        等了这么多年的话，等了这么多年的问题，怎么会不好呢。

        陈北夏笑起来，用力地点头：：“嗯。”

        “嗯”的意思，就是好呀。

        陆亦凉如释重负，几年来的不安都尽数消退，陈北夏的声音这样真切，如大音希声，让他骤然豁朗。他一定会记得这一天，对他而言不能遗忘的一天，哪怕日月倾覆、江河倒转，他都会记得。这是他们开始的第一天，是未来故事发展的起始，是所有遗憾的终结。

        而他其实还有很多别的事没有说出口，是彻底的，只有自己知晓的小秘密。陈北夏也许依旧会敏锐地窥察到，但到那个时候，这已经会是他们之间的闲谈了。

        那是他的喜欢。

        ——我在漫长的时间里都在挣扎着一件事，我该如何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到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我就会失去喜欢人的能力。这个世界上可以没有我，但是不能没有你。没有我，还会有许许多多知道你好在哪里的人来喜欢你，可是没有你，我该去喜欢谁？

        好在，他还没有失去喜欢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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