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季边言穿着拖鞋，惊慌失措的往外面跑，跑出了几步，他又折回来开车，四个轮子比一双腿快。心里一直担忧，这车最后乱停了个地方，他都抽不出时间想会不会交罚单扣分之类。

        在医院，墙壁上十点整报了一下铃响。

        季边言不敢推开那一扇门，领着他来的护士见他没有动作，一把把门给推开。

        门晃悠悠的打开，速度明明不慢，在季边言眼里却恍若成了个慢镜头，冰冷的白炽光无情的泼在脸上，开门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裴沈一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季边言上前抱住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腰上，轻轻的很轻很慢的把面前床上的白床单重新拉上。

        遮住了死者的面容。

        裴沈一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说一句话也不哭，也不看床上没有任何生气，尸体都僵硬了的裴峰。他两眼无神，一瞬失去了所有的情绪，跟截木头一样任季边言抱着。

        从得知裴峰出事，到裴峰火化，季边言一直陪着裴沈一，两个人学校请了几天假，季边言寸步不离的守着裴沈一，晚上睡觉等裴沈一睡着了他才去睡。

        裴沈一这三天来，在医院认领了裴峰的尸体，去了警察局，再给裴峰安排后事，几乎每天都没睡满三个小时。

        他浑浑噩噩的走在路上，抱着裴峰的骨灰，回了那栋破烂的小区住处。

        给裴峰办了丧礼，小南城风土人情酱酒入土为安。

        裴沈一在家里插香，点燃白色蜡烛，把裴峰的照片规规矩矩的摆在正前方，跪着给裴峰守灵。

        季边言在旁边干着急，这几天来，裴沈一颗米未进，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眼下挂着一长串青黑的眼圈。

        季边言沉默的陪着他，守着漫长的长夜。

        天色初见微霞，小区里谁养的鸡，一声长鸣。裴沈一从地上站起来，又迅速的朝一边倒，他的身体没撑住。季边言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裴沈一眼睛紧闭，已经陷入了昏迷。

        裴沈一在医院里挂了一天的葡萄糖，即使是睡梦中，他的眉头依旧紧锁。

        季边言把找墓地的事情拜托给束大壮，束大壮问都没问，一口答应，很快就给他反馈来了消息。

        从医院出去，裴沈一带着裴峰的骨灰，浩浩荡荡，敲锣打鼓，风风光光的把裴峰给安葬。

        季边言提前把饭给做好。

        裴沈一站在地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打转，他拒绝了季边言过来扶他，勉强的扯出一个笑来:“季老师，不用担心。”

        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不知道到底是对季边言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我很好。”他虚弱的笑笑，坐在桌前，“谢谢季老师。”裴沈一机械的咀嚼着口里的食物，只凭感觉塞了几口饭，季边言看不下去，把他拉起来。

        两个人在桌前无声的对峙，与其说是对峙，倒是裴沈一双目无神，没有一个聚焦点，只呆呆的看着季边言，眼神涣散，充满了迷茫，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裴沈一，你现在真的好吗？”季边言用力掐着他的肩膀，使劲摇他。季边言眼圈也红了一圈，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心疼。

        裴沈一的眼神终于凝聚成点，落在季边言脸上。

        季边言受不了，把他头摁在自己肩膀上，“裴沈一，想哭就哭，哭出来就好了，就好了……”

        睡一觉就好了……

        哭出来就好了……

        这句话不知道是骗谁，季边言说的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裴沈一在触到季边言衣料的那瞬间，突然眼睛就酸涩得厉害，他把头埋在季边言的脖颈间，连哭都哭得隐忍，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季边言能感觉到衣服湿了个透，肩膀的热度陡然升高，几颗硕大的泪珠砸得他生疼。

        疼他所疼，痛他所痛。

        裴沈一越发受不住泛滥的泪水，发出一声类似小兽受伤的呜咽，他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如鲠在喉，心里更是难受。

        裴沈一抽泣着，“季老师…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我好难受……季老师，我好难受。”

        “他…裴峰他…死了，死的时候他居然…还念着我……”

        裴沈一脸上温度上升，整张脸被泪水淹没，眼泪是咸的，淹得眼睛都睁不开。他眼睛已经肿起来，嘴里还在拼命的说话，几天的情绪在此刻全都溃决。

        他大声嘶吼着骂裴峰混蛋的说，边哭边大声骂，最后无力的趴在季边言肩上，眼里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眼泪不受任何因素的控制，只凭借本能哗哗往下落。

        季边言默默的抚摸他的脑袋，轻轻的，拍拍他的背。

        在公安局里，季边言和裴沈一一起看了那盘监控录像。

        裴峰往外面逃了将近一个月，出现在了马路上，带着帽子，鬼鬼祟祟的往家里面走。在小区里埋伏了很久的几个人找见了机会，一方跑一方追。

        监控换了另一个地方。

        警察在旁边补充，“那些人抓住了，根据他们的交代，他们追着裴峰跑，把人逮住后揍了一顿，要他还钱。”

        龙老大被抓后，赌场被端掉，不少人失去了经济来源，裴峰就是罪魁祸首。龙老大帮了裴峰的忙，裴峰跟着龙老大一起干，还给龙老大写了张借条。

        裴峰跑了以后，龙老大因为殴打致人死亡，赌博等等重罪，足够让他在监狱里过完下半辈子。

        他被抓前给小弟放话，整死那小赤佬。

        裴峰被打得不成人样。

        警察操控电脑，放了另一个场景的摄像头。

        裴峰此时已经挣脱跑了出来，后面的人还在继续追，好几次都差点被车给撞上，他嘴里还在说话。

        警察:“那些人要他还钱，裴峰说家里还有一套房子，就押着他回去找房产证，裴峰趁他们不注意又逃了。”

        一直跑一直跑，裴峰大声喊了一句，“那房子是留给他儿子的。”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扑通一声，从水库里面跳了下去，水库的水很深，又脏，裴峰会水性，那些人也不救他，安排人去裴峰家里找，另一些人守在边上，只要裴峰敢冒出个头，继续整他。

        这一次，水里平静得异常，意识到不到，连连跑了。

        是看见裴峰跳水的路人报的警，尸体打捞上来已经被冻得僵硬。

        裴沈一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裴峰那样一个人，胆小好吃懒做好逸恶劳，身上有数不完的缺点，他居然就这样死了。

        血浓于水，裴沈一记事起就没叫裴峰一声爸爸，直到死时，裴峰也没能听见他叫他。

        纵使裴峰千错万错，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但他也是裴沈一的父亲，连死的时候想的也是他。

        所有人都可以骂裴峰，都可以唾弃他，唯独裴沈一不行。

        裴沈一睁着眼睛，眼泪无知无觉的流下了，“我没有家了……”

        季边言睫毛颤抖，抱住他，眼睛血丝鲜红，“你还有我。”

        “裴沈一，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我不会离开，不会走。”

        滔天的悲恸再次席卷裴沈一，他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头深深埋在腿间，用力要把全身的水分都给哭干。

        季边言一直陪着他，江湖和一一没有缠上来，乖乖的安静的守候在旁边，客厅里的灯一直亮着，饭菜不知道冷了多久。

        季边言保持抱裴沈一的姿势没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亮了。

        裴沈一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季边言小心的把他放下去，他腿麻了，一动都动不了，难耐的酥麻，等着缓过一股劲。他把裴沈一抱起来，怀里的人很瘦，骨头都能硌手疼。

        裴沈一双目肿胀，脸上也肿了一大圈，他艰难的把人终于放在床上。

        守着他，不自觉就在床边睡去。

        季边言醒来，已经是下午，窗外盛满了光。裴沈一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正抱着江湖，有一搭没一搭的顺它的毛。

        他正看着窗外的那棵树，树上枝繁叶茂，青黑色的麻雀在围绕树枝盘旋，黄昏悄然而至，一颗香橙似的太阳伏在小城上。

        裴沈一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他眼睛依旧肿着，嘴角微微弯起，“季老师，我饿了。”

        不到一个星期，裴沈一重新回到学校。

        只剩下四十几天的时间，班上安静了很多，自习课也像午休一样，自己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

        物理竞赛的成绩比预想中的晚，先是主任告诉季边言，季边言内心高兴，在办公室里傻笑了半天，省二等奖。

        到了晚上，季边言把这消息告诉裴沈一，裴沈一看不出惊讶，勾唇浅笑一声，“和预想中差不多。”

        省二等奖对于高考可以加分。

        比季边言还要高兴的属校长了，在学校勾栏的红榜里面又找人做了一张版面，贴上裴沈一的照片，照片下一行大字荣获全国物理竞赛省二等奖。

        照片贴上去不到一周时间，不晓得被哪位学妹给偷了去，画上张哆啦a梦代替。

        宋帅兰把桌子搬到了裴沈一旁边坐，班上对裴沈一的议论越来越少。

        打架，作弊，猥亵女生等议论声离他似乎越来越远。

        高一高二都知道那个自从上了年纪第一榜上没有掉下来的人，第一名和第二名相差三十分到相差五十分。差距越来越大。

        当一个人足够瞩目的时候，那些污点都不再是污点，反而成了率性，成了个性独特。

        高考时间越接近，班上有人已经开始发同学录，季边言收到了二十几张，裴沈一收到了五六张。

        快要毕业，反而没有那么多顾忌，有恩有怨的，喜欢的讨厌的，都不用管那么多。

        班上的女生还有人通过班级群去加裴沈一的微信。

        同学录中有一张来自陈意云。

        陈意云没有穿校服，穿一件碎花衬衣，白色半身裙，扎了三年的头发撒下来，披腰长发，别一个亮晶晶的发卡，她生得柔美，一颦一笑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陈意云把同学录放在裴沈一桌上，时时把额前的碎发扎到耳后，她也给了宋帅兰一张。

        宋帅兰偷偷在裴沈一耳边嘀咕:“她好漂亮。”

        小胖子的脸红了。

        季边言在办公室写同学录，写到一半，他想起来裴沈一没有给他。他能想得到，依照裴沈一的性格，定然不会搞这些煽情的东西，就算弄了，也给不了几个人。

        宋帅兰也给了同桌裴沈一一张，裴沈一摇头拒绝了，宋小胖子噘嘴委屈:“为什么陈意云给你的你就收，不接受我的。”

        裴沈一叹口气，只能把他给的收下。宋帅兰欢欢喜喜的笑了。

        他扯着裴沈一讲话。

        “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你紧张吗？”宋帅兰又自说自话:“你肯定不紧张，你成绩那么好。”

        宋帅兰说:“倒是我，可能还要复读一年才能上个本科。”

        裴沈一拿出同学录开始写，笔上未停:“高考成绩普遍会比平时高许多。”

        宋帅兰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又有点惋惜的说:“要是真复读了，没有你我都找不到人问题了。”

        裴沈一:“可以手机上问我。”

        宋帅兰见裴沈一在写陈意云给的同学录，想凑过去看一下，被他用手隔开。

        陈意云给的那一张很特别，和她给宋帅兰的各不相同，裴沈一手上的那张，丁香铺底，紫色云边，飘散着淡淡的香味。

        宋帅兰问:“写什么悄悄话啊？”

        裴沈一不理他。宋帅兰泄气，有很快重鼓士气，“我也要给她写。”

        他自己掏出笔，先是填了自己的个人信息，到了留言那里，脸蛋又刷的红起来，扭扭捏捏写了半天，还欲盖弥彰的偷瞄裴沈一，防止他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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