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虎哥的熊朋友

虎哥拿熊当朋友的事在家乡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虎哥心眼太实，没必要那么痴情，也有人说虎哥做得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真是公说俑理，婆说婆有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那些年，虎哥在大山里给生产队养蜂，养出信誉来了，一是他心眼实，磨道的驴听呵，叫一号拉一号；二是他跑腿子一人，吃饱了连狗都喂了，无牵无挂。虽然在大山里养蜂是个美差儿，可家乡人谁也不愿去大山里苦熬干修，哪如搂着老婆睡热炕头？所以，虎哥还真有虎命，生产队进山养蜂的人选非他莫属。

        虎哥不光有人缘，还有熊缘。养蜂人最怕的克星就是黑熊。因为黑熊不光爱吃蜜，他是连吃带拿，往往一夜之间几百箱蜂都能让它给搬走，连吃带祸害，养蜂人却无可奈何，只能望熊兴叹了。虎哥却有对付熊的办法，他愿意喝酒，也给熊喝酒，把酒里掺些蜂蜜，真是又甜又香又解馋，黑熊见了哪有不喝之理？结果喝得酩酊大醉，一醉就是一两天，光呼呼地睡大觉了，哪还顾得上偷蜜吃？

        可也别说，时间长了，虎哥真交上一个两肋插刀的熊朋友。它常常光顾虎哥的蜂场，每次都被虎哥灌得酩酊大醉，醉了就睡在虎哥的的窝棚里。一来二去，它和虎哥混熟了，也喝出交情了，成了虎哥的酒友了，时不时地不请自来，来了就自来熟，准能找到虎哥的酒坛子，端起来咕咚咚地喝个底朝开。喝完了腿也不好使了，走不了啦，索性躺在虎哥的小炕上大睡，直到虎哥从蜂场回来，它也没醒。虎哥也见怪不怪，还以有熊朋友为荣，又马一停蹄地下山去买酒去了，顺便拿些上等的蜂蜜打队长的“留须”。家乡人把“讨好”称为“留须拍马屁，捧臭脚”，别看虎哥心眼实，他也知道留须比骂人强，官不打送礼的。

        虎哥给生产队长打留须的蜂蜜都是自己的钱买的，别看他收的蜂蜜没数，可他却不多吃多占，自己有个小帐本，用多少付多少钱，然后记到帐本上。他称自己的帐本是“良心帐”，做事不能泯了良心。若那样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别说是自己良心上过不去，让熊朋友见了都不好，让人瞧不起的事咱不能做。因此，哪次下山都先把“良心帐”让生产队长过目，然后再把打留须的蜂蜜交给队长。有时队长一高兴，让生产队的会计给虎哥多报点儿差旅费，让他打酒喝。生产队长也知道虎哥的酒不光是他自己喝，还得打发外“鬼”——他的熊朋友，若不然旁的生产队的蜂箱都被熊翻个底朝天，虎哥的蜂箱怎能安然无恙？都是虎哥的“投其所好”的法子立下大功呢。

        生产队长这样做虎哥也推辞。但这些钱往往会变成饼干、糖块儿、麻花儿类的稀罕食品，分到小孩子们的手里。偶尔他也会买一块花布送给队长老婆。别看他心笨嘴笨脑子笨，却有时也能说出让人心热的话来。每次给生产队长的老婆买花布，都会奉承地说：“老嫂比母哇，嫂子对俺恩重如山，俺这辈子都报答不完哩！”生产队长的老婆心也明镜似的，但她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什么“老嫂比母”，无非是让我给你做媒想讨个老婆罢了。

        有一年春天，天下着鹅毛大雪，虎哥踏着没膝深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里赶。他焦急呀，惦记着地窖里那几百箱蜂不知咋样呢，也惦记着他的熊朋友的酒是不是喝光了，饿肚子没有。这样想着，他加快了脚步，唉？是谁在后面赶上来了？还像老朋友似的把手搭在肩上？不对？！这深山老林的哪有什么熟人？况且大过年的，谁来山里做什么？莫不是我碰见狼了？这样一想他立刻觉得脑子里嗡地一下，眼睛也冒花儿了，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回头就没命了，狼就等着他回头呢，好一口咬住他的喉咙，要他的小命呢！想到这里，他扔掉手中的酒桶，撒腿就跑。可没跑几步，前边的灌木丛中又蹿出两只狼，挡住了去路。虎哥见了两腿一软，瘫坐在雪地上。完了，等死吧！又一想，我不能这样白白送死，我的熊朋友还等着我呢！每次下山它都送我一程又一程，说不准它还在半路上等我呢！人到难处时都尽量往好处想，虎哥此时也只能这样渴望了。想到这里，虎哥扯开嗓子喊起来：“熊朋友，你在哪里？虎哥回来了！”说来也怪，虎哥的喊声过去，就见远处出现一个黑点儿，旋风般地向他滚来，越滚越近，转眼间来到近前。此时虎哥背上的狼见有“救兵”解围，便个来先下口为强，用前爪抓去他的帽子，照准他后脖梗子就是一口，与此同时，前面的两只狼已挡住熊朋友的“驾”，和他的熊朋友撕咬在一起。亏得虎哥穿着羊皮袄，袄领子紧紧地护着他的脖梗子，狼从后面没掏住他的脖子，但它那尖齿已深深地划破他的脖子皮，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脖子往后背上淌。但此时虎哥已顾不上这些，拼命地喊：“熊朋友，快来救我！”熊朋友好像听懂了虎哥的话，挥起巨掌一扫，只听拍地一声，虎哥见一只狼的脑袋被熊朋友拍碎了。他的熊朋友真有两下子，就在另一只狼一愣神儿的当儿它又一回掌，杀个回马枪，只听嗷地一声惨叫，他的腰已被熊朋友击中，只能嗷嗷地惨叫，却再也爬不起来了，这时，虎哥背上的狼松开咬在他后脖子上的大嘴，返身扑到熊朋友的背上，一口咬住熊朋友的耳朵，同时两只前爪搭在熊朋友的脸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熊朋友来个就地十八滚，把那狼压在背下嗷嗷地叫。——它的两条前腿已被熊朋友压断，已站不起来了。熊朋友不敢怠慢，猛地低下头，一口叼住虎哥的羊皮袄，两只前爪顺势一举，就把虎哥放到它的后背上，背起虎哥就往山上的窝棚处跑。

        等虎哥醒来时，他已经躺在窝棚里的小炕上，他的熊朋友正在他的身旁呜呜地叫他呢。虎哥搂着他的熊朋友呜呜地哭了。他的熊朋友也呜呜地叫着，边叫边把酒桶推到虎哥的眼前。虎哥的眼睛一亮，喃喃地说：“我的熊朋友，患难见真情啊，若不然，我的小命早交待了！”说着，他打开酒桶盖，咕嘟嘟地喝了几大口，又把酒桶递给他的熊朋友。他的熊朋友也不客气，双爪捧起酒桶，咕嘟嘟地喝个底朝天。这次，虎哥破例地把舍不得吃的蜂蜜桶推给他的熊朋友，让它吃个够，又挣扎着起来撕破衣服把脖子包扎好，又给他的熊朋友的伤口擦些酒消毒，才放心地搂着他的熊朋友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虎哥领着他的熊朋友下山了，他告诉生产队长：“好好给他的熊朋友治伤，多给它点儿好吃的，它不光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咱生产队的大恩人呢！”

        大年初三的中午，虎哥从山上的养蜂场回来了。这回他没直接到生产队长家，而是直接到生产队的马棚里看他的熊朋友。早已等候在生产队的父老乡亲们围上去把虎哥举起来抛在空中又接住，再抛起来再接住，才让他讲述交熊朋友的经过。虎哥掏出一包香烟，一边给大伙分发，一边往马棚里走，边走边说：“今天我特意买瓶好酒，咱都到熊朋友那里去喝呀！”这时有人和他开玩笑：“怕是找到媳妇了，请我们喝喜酒了吧？”

        虎哥光抿着嘴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来到马棚里喂熊的槽子前，虎哥没见到他的熊朋友，忙问：“我的熊朋友？”有人回答：“卖啦！”听到这话，虎哥的两眼发直，随之两行清泪出眼眶。他边哭边从皮袄外边的口袋里拽出一个酒瓶子，嗑开盖，先噗噗地往地上倒一些，接着又仰起脖子咕嘟嘟地灌了一大阵，灌得脸红脖子粗：“熊朋友光对我自己有恩吗？全队的老老少少谁没沾过它的光？你们这些王八蛋，为啥单趁我不在家时把它卖了？”他开始破口大骂。

        “是队长那个王八蛋，可不是我们大伙。他吃喝欠了公社饭店的钱，人家来要帐，你在山里又没回来，他就把那熊拉到饭店顶帐了！”这时有人出来解释。“没有熊朋友我还看个屁蜂场？还活个屁劲？说好了养它的伤，不要伤害它，等我回来接它的。我在大山里忙了一冬带一夏，不舍得吃，不舍得喝，为的啥？就为的是今天赶回来听把我的熊朋友卖了？给那个王八蛋填窟窿？”虎哥越说越伤心：“今天谁也别想拿到一分钱，我都烧了它，给我的熊朋友当钱花……”说到这里，虎哥真的从破羊皮袄里掏出一大把票子，在喂熊的槽子边点着了，地下有酒，火苗呼地一声跳得老高，吓得人们直往后退。

        虎哥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叩头，有人飞跑着给生产队长送信去了。队长听罢大吃一惊：“这小子疯了？”虎哥真的疯了，有人说看见他又回大山里了，也有人说他去公社饭店找他的熊朋友去了，生产队从此没了养蜂的来钱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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