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正月里闹元宵

每到正月十五，家乡人都喜欢闹元宵。什么耍龙灯、跑旱船。扭秧歌、踩高跷，遍布大街小巷，说万人空卷一点也不为过，谁能愿意错过这个热闹时刻，那可是后悔一辈子呢！

        我家的大嫂和小姑也爱热闹，每逢元宵节都要去观看的，这一年的正月十五，大嫂和小姑在街上看了一天秧歌，看的如痴如醉，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小姑意犹未尽，又在饭做上说起了跑旱船，那把个驾船的女子好一番夸奖。

        大嫂对那个驾船的漂亮女孩也有好感。啥叫旱船？顾名思义，就是在旱地上模拟行船，只要驾船女钻进船舱，那旱船让她摆得如同漂在水上一样，随着鼓点的迅即变化，一会儿是碧波荡漾，船儿微摇；一会儿是顺风扬帆，船行如飞；一会儿是风起浪涌，船儿碧波斩浪，大幅度摇摆起伏，看的人惊心动魄，生怕翻了船，淹了人。待一声锣响，又是风平浪静，船儿徐徐划行，看秧歌的人才会松下一口气。大嫂知道，小姑被那驾船女迷住了，撵着那旱船看了三天，还觉得不过瘾，大嫂忍不住打趣道：“小姑，看上人家了吧？”而小妹并无羞涩之态，叹口气说：“看上了又能怎么样？可惜她也是个女的！”

        待吃过晚饭，小姑又要邀大嫂同去看秧歌，却被大哥喝住了：“这都看了三天了，就没个够吗？”小姑嘟着嘴说：“这是最后一晚上的秧歌汇了，各秧歌队都拿出看家的本领，要给人留下最好的印象，如此良宵，错过了实在可惜！”大嫂也在一边帮腔：“小姑还是个孩子，你就满足了她吧！”但是大哥却百般不同意：“什么孩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还深更半夜地疯跑，一旦有个闪失，我怎么向父亲交代？”话还得从头说起，这都是六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伯父在绥芬河跟俄罗斯人做皮货生意，常年在外，家中的事都交给大哥打理，因此大哥在家说一不二。他把大嫂和小妹留在家里，自己却梳洗打扮一番，大摇大摆地去看秧歌去了。那时我家是大户人家，土地百垧，骡马成群，提起了刘家大院没有不知晓的。大哥有大哥的打算，他嫌大嫂不生育，总想续个二房，他白天不去看秧歌，因为青天白日的不好作为。他喜欢晚上去凑热闹，专往女人堆里钻，就想看看有没有意中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小姑如此这般地夸那驾船女，他早就心生荡漾了，过了这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机不可失呀，所以大哥才借口没让大嫂和小妹出来。

        大哥没有心思看耍龙灯，更没有心思看踩高跷的，一门心思往人多处挤，终于找到小姑夸得那个驾船女，眼睛也为之一亮。那驾船女正如小姑所说，确实美，不是一般长的美，而是不光长得美，扭得也美，驾的船也美，那腰身，那眉眼，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一下子把大哥的魂儿给勾走了。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这驾船女弄到手，看她在床上怎样浪！和家里那个黄脸婆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能同日而语了。

        夜渐渐地深了，闹元宵的人们开始收场。驾船女放下旱船往一个背巷走去，大概是要找地方“方便”。秧歌队的人都忙着收拾锣鼓家什，竟没有一个人跟着作陪。大哥看准这个空子，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悄声说道：“小妹妹，你丢了啥东西？”待那驾船女回头的刹那，大哥把一块手帕在他的眼前抖了一下，说声“跟我走”，那驾船女如同中了魔法一般，竟然乖乖地跟着大哥来到家里。

        原来大哥为了方便此行，不惜花大价钱从药铺里买了致幻的秘方。他的那方手帕早已用迷魂药浸泡，只要在谁的鼻子底下抖一抖，那人当时就会失去清醒，边俯首帖耳地百依百顺。

        这会儿大嫂和小姑都还没有睡觉，两人就着一盏油灯绣花，边秀边议论白天的见闻。大哥回来了，大嫂起身开门的当儿，一眼瞧见大哥身后的女子，不由得大为惊讶！“你怎么把驾船女领家来了？”小姑也闻声跑出来说：“驾船姐姐，欢迎你到我家来做客！”大哥说：“她与同伴走失了，我在路上碰到她，便领回家来。既然你们两个都喜欢她，我今天晚上就娶她当二房，你们以后就可以经常在一起了！”

        大嫂听了这话顿时愣住了，但她是干涉不了大哥娶小的，何况自己还不生育。可这样娶亲，与强行霸占有什么区别？因此，大嫂劝道：“你怎么可以？婚姻总是两厢情愿才好。偶尔在路上碰到，就要娶人家做二房，也太过分了吧？”大哥听了这话顿时眼珠子一瞪：“有什么过分的？咱家有钱有势，她的父母还能不同意这门亲吗？”中了迷魂药的驾船女服服帖帖地说：“我同意。”大哥得意地笑了：“都听见了吧？哈哈！”

        小姑生怕委屈了驾船女，忙说：“就是她同意，你也不能今天晚上就娶她呀？总要等到明天，找人跟他父母说亲，然后才明媒正娶才是。何况这姐姐已是满脸疲惫，也该让她休息休息吧？”

        大哥知道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反正这驾船女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也就不在乎这一宿了，就大度地挥挥手对小姑说：“也好，就让她在你屋里暂住一个夜晚，小姑可要好生照顾她！”小姑自然是满口答应，兴高采烈地把驾船女领进自己的卧房。

        第二天早上，大哥正要派人去给驾船女的父母传话，不在绥芬河做生意的伯父回来了。大哥只好先给父亲回报，说是一个驾船的姑娘看上了他，愿意给他当二房。昨天过来相亲没有走，带会让父亲也看看。说着，就吩咐大嫂去喊那驾船女。

        想不到的是，那驾船女没来，小姑倒红着脸来了，见了伯父就扑通一声跪下说：“哥哥给妹做主，妹昨天晚上已经嫁人了……”伯父顿时大惊失色，大哥大嫂更是莫名其妙。大哥怒道：“小姑，你疯说些什么？昨天晚上你大门没出，二门没迈，怎么嫁人？又嫁给哪个了？”小姑却说：“就嫁给了那个驾船女了，还用出大门干什么？”

        大嫂忍不住笑起来：“我说小姑呀，你可真是痴情！”于是把小姑这几天看驾船女的情景当伯父说了一遍，又补充说：“偏偏她大侄昨天晚上把那驾船女领回家，安排住在小姑的房里，该不是姑侄两个争风吃醋吧？”此时的伯父早已气不打一处来：“荒唐！竟有此事？”小姑却说：“俺不敢欺瞒哥哥。”伯父此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对大嫂说：“你快去到小姑的房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姑跟着大嫂往房里走，走到门口时她捂着脸对大嫂说：“可羞死人了，可事以至此，我只好对你实话实说了……”

        原来昨天晚上，小姑能与自己的偶像共眠，那种兴奋是不言而喻的。只是那驾船女一直默默无语，小姑就主动搂她，亲她，逗她开心，终于使她有了些笑容。小姑说：“你要是个男的多好，快变个男的我就嫁给你！”驾船女开口说话了：“那我就变个男的给你看！”小姑说：“那我就嫁给你，你要吗？”驾船女说：“要！我要！”小姑以为驾船女逗她，也开玩笑：“那好，我们现在就成亲做夫妻！”然后真的吹灭了灯，两个人宽衣解带，真的做起夫妻的游戏，相拥而眠。今天早上醒来，小姑又想重复昨晚的梦幻，才焉得发现，哪里是什么梦幻，那驾船女真的就是个男儿身，而自己也真的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大嫂听的目瞪口呆，快步跑到小姑的卧房，一把掀开被子，炕上千真万确躺的就是一个赤条条的男子汉！大嫂放下被子，如见了鬼一般几步窜出小姑的卧房，喘着粗气对伯父和大哥说：“男的，是个男的！”大哥听了顿时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呢？”

        伯父在外经商多年，见多识广，心里早已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吩咐大嫂和小姑一起去把那人叫来，他有话要问。片刻，那人来了，穿着一套女装，一个长辫子发套拿在手上，昨天的驾船女赫然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只是面露疲惫，目光依旧呆滞。伯父让大哥朝小伙脸上喷了一口冷水，小伙打了个喷嚏，眼珠子才渐渐活泛。伯父问：“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小伙子说：“自己从来都是男人，只是闹元宵穿了戏装就成了女人。今年元宵节因跑旱船的大姐出嫁了，才替大姐驾旱船粉墨登场，博大家一乐……”

        大哥只恨自己看走了眼，怪不得他去“方便”的时候没人跟陪！伯父又问：“知道昨晚上你都干什么了吗？”小伙子摇摇头：“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伯父转脸喝令大哥：“畜生，跪下！，你是怎样把人家弄来的？不说实话我饶不了你！”面对伯父的震怒，大哥只好如实交代：“小伙子被我施了迷魂药以后，只会言听计从，吩咐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所以就被顺顺当当领回家来……”

        小姑此时才恍然大悟，因为他中了迷魂药，让他当男人就当男人，让他做丈夫就做丈夫的。小姑对伯父叫起屈来：“大哥，我哥他已做了夫妻之事，不怨我也不怨他，只怨你儿子乱施迷魂药！”此时的伯父只能顺水推舟了：“速速回去，让你的父母过来提亲，我要把小妹嫁给你！”

        小伙子揉了揉眼睛，如在梦中：“我与这个漂亮的姑娘同船共枕了？她愿意吗？”小姑悄悄推了一把小伙子：“还不先去谢谢大侄，然后快快回家报信。不是大侄把你引来，你这小子哪来这般幸运？”此时的大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煮熟的鸭子到底飞了不说，还把小姑赔了进去，真是黑瞎子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这事已过去六十年了，当年的小姑已是老态龙钟的老妪，她的丈夫前几年也作古了。不过，小姑时不时望着她的大孙子常常发呆，特别是他的大孙子驾旱船闹元宵的时候，就是活脱脱当年的小伙子的再现！小姑是不是这样想的？不得知。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歪打正着的事儿，也就见怪不怪了，若不然咋说无巧不成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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