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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马迹


临近新岁,青趣斋的人也少了,金掌柜闻着马声,出来迎接。

        “雁大人。”

        “金掌柜,你怎知是我?”雁安下马,抬手就要接姚正楚,谁料马上的人不给面子,竟不理会他,径自翻下了马。

        “你这黑粽马的叫声最是特别,老远都能听着。”金掌柜看着姚正楚,问道:

        “这位可是姚大人?”

        “下官姚正楚,给…”姚正楚不知如何称呼,金掌柜忙声说道:

        “我就是这儿的掌柜,你叫我金掌柜就行。我总听雁大人提起你,他说…”

        “咳咳!”金掌柜欲说什么,被雁安的咳嗽声止住了。

        金掌柜回过神来,轻咳两声,忙转话题道:“雁大人这个时候来,可是王爷有事交代?”

        姚正楚还在好奇雁安是怎么说他的,话题就一转,让他十分好奇。

        几人走进正门,雁安说道:“偏厅说话。”

        金掌柜脸色一沉,领着二人去了偏厅。

        “昨日宫宴,四皇子的伴读侍郎死了。”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刺客好似抓到了?”金掌柜给两人倒着茶,坐到一旁道。

        “是抓着了,今日我去诏狱内,那人已经死了。”金掌柜也不意外,搓了搓手道:

        “大人可是让我查查这刺客的身份?”

        “正是,这人的死是意料之中,我与姚大人验的尸,应当是鹤顶红。”雁安稍作停顿,随后接着说道:“只是,今早仵作验尸却说此人死于酷刑。”

        金掌柜微微抬眼,看了看雁安,雁安似是玩味的一笑,道:

        “你猜这人是谁?”

        雁安小喝一口茶看向金掌柜,片刻沉声道:“大理寺少卿柯渡。”

        “哼,这柯渡可是四皇子名副其实的狗,巴巴儿得跟了好几年呢。”

        “正事了,这事应当是与四皇子关系匪浅,我要你查查这刺客的身份,若他也是四皇子的人,那这事,便八九不离十了。”

        金掌柜拿出笔墨,雁安在黄纸上写道:

        吴川

        金掌柜将黄纸收入袖口,扬声笑道:“这人好查,大人若是无事,在这儿稍作休息,不消半个时辰,消息就到了。”

        姚正楚也是第一次遇到这道上的事,满脸写着“不可思议”,道:“这么快???”

        雁安和金掌柜均是一笑,雁安道:“你既不信,那我们便等着吧。”

        雁安自是信的,只是一想他若早早回去,撞见王爷王妃翻云覆雨,那岂不是更加尴尬,索性王爷心不在此,他就待王爷好好查上一查。

        姚正楚说道:“今日不是我轮值,我也无事。”

        金掌柜看看二人,一个口哨便招来一麻雀,将黄纸绑在腿间,一扔便飞出老远,雁安领着姚正楚在小楼逛逛,青烟缭绕,两人之间竟没拌嘴,难得的安详。

        半个时辰不到,这消息真的回来了。

        “吴川,明洋县人,老家吴家村,半年前被锦衣卫看上,做了带刀侍卫,六日前被四皇子叫了去当差。”金掌柜朝着目瞪口呆的姚正楚说道,脸上尽是得意,雁安看看姚正楚的神情,不自觉的摸了摸他得头,道:

        “怎么样?别当你那小太医了,跟着我混吧。”

        姚正楚撇开雁安的手说道:“你们这做的都是杀人放火的事,我这可是救死扶伤。”

        “谁说我们杀人放火了?”雁安一口苦茶喷了出来。

        “今儿,今儿那尸体,可不就是你们招的,谁知道你们背地里做着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姚正楚滴溜了一双眼睛,看向杯盏。

        雁安低头笑笑,喝了口茶,说道:“如今这线索,算是串起来了。”

        “四皇子为了撇清嫌疑,买通吴川,杀了自己的伴读侍郎,嫁祸给太子。”金掌柜摸了摸杯沿,接着说道:“也就是说,刺杀白三公子的,是四皇子?”

        雁安轻点了点头,随后又眯起眼,道:“可这是为什么呢?若真如此,他为何布局杀了白家全族呢?这四皇子体弱多病,自他母妃死后,就跟个活死人一样。”

        雁安思考片刻又道:

        “难道…他也有了夺储之心?”

        金掌柜看了看门外,低声说:“如今这朝局复杂,太子母家咬紧这皇位不松,五皇子虎视眈眈,若是这四皇子再插一脚,怕是之后这朝庭…”金掌柜不敢再想,转头看向雁安。

        “此事还需向王爷禀报,我便不多留了。”雁安作了一礼,带着姚正楚就离开了。

        雁安与姚正楚前脚踏出阁门,后脚金掌柜就将黄纸烧了,一缕灰烟飘出,什么都没留下。

        两人骑在马上,慢慢悠悠的走在回府的大街上,姚正楚脑子似是开了一瞬的光,侧头对雁安说道:“你不觉得这案子,结的太容易了吗?”

        “此话怎讲?”

        “此案涉及皇子,却如此简单就能查到,若皇子各个都这么好摆平,我都能竞争储位了吧?”

        雁安笑笑,看着姚正楚说:“你不懂,越是涉及皇子,就越有人想早早结案,因为皇亲国戚牵扯甚多,牵一发而动全身,草草结案…”雁安似是想到什么,倏然顿住。

        “怎么了?”

        “嘿!你真是我宝贝儿!”雁安拿马缰的手一松,揉了揉姚正楚的小脸,身前人顿时红上眼角,道:

        “怎么了嘛?”

        “此案结得确实太仓促了,我们现在所得到的,或许都是他们想让看到的。虽被一步步引导至此,可这些事做的不够缜密,与白家一案相比,这次的事破绽太多,露了太多马脚。这事,定然没完!”雁安越说越兴奋,似是打了鸡血。

        “那我们现在如何?”

        雁安扬鞭御马道:“去吴家村!”

        两人驾着一匹马,走了有一个时辰,才到金掌柜所说的明洋县,县里人说这吴家村在山上,山路不好走,黑马只能搁在县城,两人便徒步上了山。

        虽说姚正楚不是个矫情的,但这坐了一天马,再走山路还真是受不住,两人在半路上遇到一上山砍柴的老者,问了吴川的家,老者指了指方向,此刻姚正楚正半推半就的被雁安拉着向村落走去。

        “以后无必要,不要拉上我。”

        “小姚大人,等下回城,请你吃香的。”雁安笑笑,拉了拉姚正楚的衣角,示意他走快点。

        “我不信了!你今儿个午时也是这么说的,没多久我就摸了死人。谁知下次你请我吃茶,还能看到什么。”

        雁安一听姚正楚说话就想笑,这人不过弱冠出头,却总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配上他那小脸,甚是逗人。

        两人伴着嘴,就看到半山腰处有几间小屋,应当是吴家村到了,雁安长腿一跨就上了石阶,转身就要拉姚正楚,这小子果然不拉他的手,逞强着要跨上来,结果一个踉跄差点滑下山坡,还好雁安眼疾手快扯住了他。

        “少逞强。”雁安说道。

        “少得意。”姚正楚回道。

        踏入村落才发现,与其说是村,倒不如说就是他吴家自己的人,整个半山腰就他们两户人家,应当都是吴川的亲戚。

        雁安拉着姚正楚去敲门,却无人开门,此时天色还未暗全,屋里也未点灯,雁安又抬手敲了敲,还是无人应答,雁安反手就推开了门,跨步走了进去,姚正楚赶忙就去拦,道:“这是人家的家!”

        “无事,查案要紧。”

        “我就说你们做的不是什么正经勾当!”姚正楚压低嗓门说道。

        雁安也不理会,踏脚进了屋,屋子不大,摆设也陈旧,木头小桌上放着几封信,看署名,应当是吴川寄给家里的,桌子上还有零零散散一些别的信,还有稚子看的话本。

        雁安小心摩挲着床沿,果然在床铺下摸出异样,他掀开被子,两人具是一惊。

        “这么多银子…”几层床铺下压着厚厚的银元宝,铺满整个床板,少说也有几百两,两人对视一眼,雁安说道:“这应当是四皇子□□,贴补给吴川家人的。”

        雁安还欲看什么,就听着不远处有脚步声,踩过树枝,雁安赶忙拉着姚正楚从身后的窗户翻了出去,将人拖到篱笆围栏后,压在杂草之中。

        “怎么了?”姚正楚不敢大声说话,小声问道。

        “嘘,有人来了。”

        “不是吴家人?”姚正楚看了看雁安凝重的神情,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对,”雁安又竖耳听了听,道:“脚步不对。”

        天色昏暗,零零散散有几个脚步响起,压着步子走得极轻,踩着碎石竟发不出一点声响,应当是轻功极好,两人从篱笆缝隙中看到那几人进了几间黑漆漆的小屋,便没了动静。

        姚正楚蹲的有些腿麻,想要动一动,雁安的手压在他肩头,用力捏了捏,姚正楚转过头来,看雁安轻轻摇了摇头,自己便不敢再作声。

        小半柱香的功夫,五六个男女老少的声音响了起来。

        “今日县城集市还真是热闹。”一女人道。

        “临近年关了,自是热闹,如今咱们也有钱添些首饰了。”另一女人说道。

        “我要等爹爹回来,我要给爹爹买好的。”

        “你爹爹信中说了,新岁就回来了!”女人说道。

        “还是川儿能干,不像你,天天好吃懒做。”一个桑老的女声响起。

        “咦?咱们走时竟没关门?”男人说道。

        许是民风淳朴,这几人都未觉出不对劲,便各自进了屋,油灯点起,影子若影若现,篱笆围栏刚好能看到屋中情形。

        两人大气不敢喘一声的躲在篱笆栏后,只看窗户映出的影子中,鬼鬼祟祟站起一人,手举弯刀,朝着女人刺去,姚正楚吓得就要大叫,雁安赶忙捂住他的嘴,将人头扳过来压在颈侧。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几声乌鸦惊得飞起,乱叫。

        须臾,屋中的女人便没了生气。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刚刚从山坡下上来的一家子,就在这几声鬼叫之中,双双毙命。

        雁安眉头紧皱的看着前方,姚正楚吓得抓紧雁安领口,手不住的颤抖,雁安轻轻搂住姚正楚,将人更紧的贴在胸口,他感觉到胸口一片湿热,缓了缓劲儿抚摸着姚正楚的后脑勺。

        “大人为何每次做事,都如此决绝?”过了很久,屋里出来几人,其中一人问道。

        “这叫永绝后患。”一个沉闷的声音回答。

        “既如此,又为何要给银子?”这人又问道。

        那沉闷的嗓音似是不耐烦,推了推旁边人,随后一个细声男子道:“若不如此,那吴川如何能安心办事?如今他死了,他的家人也该下去陪他了。”

        几人向外走去,那年轻的声音又问道:

        “靖大人何时变得这么胆大了?他不一向怂得厉害吗?哈哈”

        雁安一听,脑中思索:

        靖刚?!

        靖子项?!

        那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道:“谁不知这次的事,是长先生吩咐的。”

        长先生?!

        雁安回忆起白鸣派刺客谋杀皇帝时,那个被灭门的死侍表妹,口里呢喃的也是长先生。

        这长先生到底是谁…?

        “嘿嘿,不管怎么说,这些银子是咱们的了。”几人身后背着黑色布袋,映着屋里的光,几步轻功,便消失在了大山之中。

        过了许久,雁安觉得没有动静了,才松开了搂着姚正楚的手,身前人被松开,却也是将头抵在肩头,微微抽泣着,雁安知道他哭了,却也不好安慰,只得就这个姿势保持着。

        过了一会,姚正楚才缓缓抬起头,一双杏眼哭得红肿,委屈道:“我,我…我再也不跟你了…”

        雁安没脾气的笑道:“不跟了,今日是我不好,不该带你来的,以后都不跟了。”

        轻柔的抹去了他眼角的泪,不明觉厉得,有点心疼。

        姚正楚没有说话,他的腿早都蹲麻了,这会子怎么也站不起来,便对雁安道:“腿麻了…”

        雁安无奈的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将人弯腰抱起,腿得麻劲儿一下子窜到全身,姚正楚不适的搂紧了雁安的脖子。

        两人就这个姿势出了篱笆院,走时,雁安还回头看了看屋内尸体。

        脖颈全部断裂,只连着一丝皮肉。

        斩刀法。

        雁安颠了颠姚正楚,搂着他下了山。

        这荒山之中,只有乌鸦和走兽常有,雁安不说,这家人便是永远搁置于此,变成一堆烂肉,一抔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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