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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深渊


沈青玄的声音很轻,又很卑微。

        若不是时然的听觉极其敏锐,几乎要以为是她出现了幻觉。

        他的声音如同踩在云雾中,摇曳生风,是一句几不可闻的别看。

        这句话自然是掩耳盗铃。

        因为他方才才问过那一句是否失明,现在他又将手轻柔的覆盖在了时然的眼睛上面。

        他知道他看不到,但也不清楚自己这样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少女声音顿了顿,微微开口道:“道君,我看不到,你不必。”

        沈青玄指腹微凉,覆在她的眼睛上。

        像一团柔软的云雾,也像夏日里喝青柠冰可乐覆盖着的那一层薄冰。

        时然将他的手拿了下去。

        她轻声道:“道君,我看不见,并且,你的伤痕我并不挂在心上,而且,我名唤沈容,道君莫要再叫错我的名字了。”

        沈青玄身体猛然一颤。

        他没想到时然会这么说,他眉睫轻敛,思索半晌,又接着道:“我知道了。”

        但随即一种名为庆幸的情绪又在他的心里炸开了花。

        他现在身上很丑,幸亏她目前看不见。

        布满了鞭痕的身体,一道又一道,新旧交错,他怕她知道了便不会再对他有任何昔日的亲近。

        人人都喜欢姿色殊绝的人,他怕因着他身上的这些伤痕,她便不再会看他多一眼。

        她从前,说过他生得极好,或许她是会因着他的容色,而多垂怜他一点的,所以他不想让自己现在的样子被她看到。

        沈青玄一向高傲且自负,从不将这三道六界的什么放在眼里。

        可他现如今却怕了。

        他曾记得他教导姜玥学习时,姜玥向来聪慧又令人放心,但却总喜欢缠在他身边,给他讲一些说是她从书上看来的故事。

        不过这些故事,沈青玄都从未接触过,他曾在姜玥熟睡时,潜入过她的识海,得到的结论是,那些故事并不是姜玥编撰出来的,而是确有其事,至于他并不知道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这个小徒儿本就不是和他同一世界的人。

        他向来记忆极好,讲过的故事就没有他记不住的。

        陈阿娇因失去宠爱,去找司马相如千金求《长门赋》的故事他还记得,他想,他现在许是能理解陈阿娇千金求赋时候的想法,因为他现在也在无望的,孤注一掷的,等待着那个人的回头。

        姜玥和他讲过的故事还有汉武帝的李夫人,因为害怕自己在君王心中留下最后的是病容,因此对汉武帝避而不见。

        他还记得当时姜玥抱着个小被子,说什么也不肯睡觉,硬要窝在他的怀中才肯睡。

        沈青玄向来不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在他眼中,男人与女人没什么不同,毕竟他都是一样的不放在眼里,他的眼中,除了大道之外,几乎再无其他,些许对姜玥的纵容也算不上什么,况且他也并不觉得姜玥会因为这些喜欢上他。

        那天平静无风,夜晚的星星很多,他穿着一袭白衣,而后姜玥窝在他的怀里。

        少女的眸色清亮,抬起头来,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握着,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她道:“师父,我如果一辈子都无法修成大道的话,该怎么办啊?”

        “不会,你是我的徒弟。”他声音淡淡,从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少女咬着唇瓣,眸色里隐隐约约还看得出水光,眼睛水润得如同一头初生的小鹿,她声音嗫嚅,踌躇半晌才开口道:“我其实,我很怕我像师父那样会花好久,我怕我变老变难看了,师父便不要我了。”

        他那时只觉得不理解,哪怕她拿了李夫人的故事同他说明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却也只觉得她是小女儿情态,修道之人并不应该拘泥于这些凡人的情情爱爱,却并未去察觉其中的深意。

        可他现在竟也因为自己身上的疤痕,唯恐这个人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他一个修无情道,本应该无情无爱的仙君,却也会学起人间那些后宫嫔妃,有了那些小女儿的情态在其中。

        清隽淡漠的仙君将手中的剑收入袖中,又抬眸再去打量面前的人。

        沈青玄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姜玥会变成面前的沈容,但他却可以肯定一点,便是姜玥不愿承认与他认识。

        他手指微微一颤,紧接着声音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波动,接着道:“沈姑娘。”

        沈青玄声音素来淡漠沉静,甚少会出现这样的时刻。

        他指尖微微颤抖,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落魄,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扎过一般。

        姜玥不愿意同他回去,也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姜玥的这件事情,于他而言,代表的就只能是一个。

        她厌恶他,不愿意向从前般那样亲近他。

        说来也巧,从前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觉得是理所应当。

        可是现如今沈青玄才幡然醒悟一个道理,原是没有人会始终停留在原地,等待另一个人的。

        他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楚地从胸腔中传来,可是缓慢而有沉重的心跳声却变得不复从前,开始有些急促不安,此番他像个丧家之犬一样眼巴巴的守在她面前,竭尽所能的想要讨她欢喜,可是她却不在乎了。

        那一声沈姑娘唤出后,他心中酸意更甚,比那未曾熟透的草莓入口更让他觉得酸涩难忍,可他却也曾将那熟透了的莓果碾碎成汁液,吞噬在他的唇齿之中。

        沈青玄说不出自己的心中到底是不是占有欲在作祟,但他的的确确不愿意放开她,自从时然离开之后,他的心就仿佛空了一块,即便能够感觉到心跳和血液的流动,他却也不能够感受到自己是真实的活着。

        尝过了熟透了的莓果的滋味,便没有其他东西可以代替。

        他眉睫轻颤,又想起吞噬奶糕的口感,鲜嫩而又美味,他现在无比渴望自己能够再次吞噬鲜嫩又可口的奶糕。

        沈青玄薄唇的血色又淡了淡,他手指轻轻把玩在剑柄上,潺潺的流水从他指尖溜出,金鱼从他指缝之中惊慌错愕的流走,但金鱼在他指缝中挣扎过,只是稍纵即逝。

        时然的手指微微顿了顿,她不知此时此刻沈青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虐心值猝不及防的加了十。

        她觉得现在是趁热打铁的好时机,少女朱唇轻启,轻轻开口道:“若是道君执意要在此,我也没道理阻拦你,只是,我现在是谢缥缈的未婚妻,我们这样,委实不太好,更何况,道君已有心仪之人,我也有想要嫁给的人,这样彼此纠缠,对双方都不好。”

        沈青玄抬了头,眸色里看得出显而易见的涣散,他挺拔如青松的身子,缓缓颤了颤,已经站不稳身形,却强行将手中的剑插入地上,稳定自己的身形,力图不发出声响,让面前的人察觉。

        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但他无法克制自己此时此刻的心。

        如坠深渊。

        ——

        谢缥缈觉得自己的心很乱。

        他脑子里很乱,本来是想着将沈菁的事情处理完毕,他再去同沈容解释。

        那日沈容说要同他成婚,事实上他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可是最后,却选择了推辞。

        那个梦太真实了。

        真实的让他恐惧。

        从情绪上,他应该厌恶沈容,即便她和他在一起那么久,说了很多次她心悦他,可其实,他并不相信。

        他从出生开始,便知道,许多事情要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这世间的情情爱爱,他并非不能看破,他有时候只觉得这些男女之间的纠缠太过可笑,很多人为了所谓的情爱送命。

        若说他有多喜欢沈菁,其实也并不尽然。

        沈菁于他只不过是他觉得他人生在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难得的出现的一道亮光,而他想将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

        谢缥缈知道自己这种病态的心理就像地沟里的老鼠,永远见不得光。

        他素来内心都不算都么光正,即便身在名门正派的日子,他也知道除了自己,这世间并没有人可以相信。

        于他而言,他对沈容,其实一早或许就有隐隐约约的心动。

        可是他却恐惧那种一切偏离轨道的感觉,这会让他不安。

        那个梦,让他不得不正视起自己对她的感觉。

        他看了看仍旧在沉睡中的沈菁,觉得她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在他心中的感觉却变得截然不同。

        谢缥缈忽然想逃离她。

        在这一刻。

        他很想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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