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松（一）

落雪，已是入冬后的第二场了，似乎要比前一场更大一些。

        又回到了记忆中的城市，所有的陌生都被埋在了雪下，让街景又温柔的熟悉起来。

        杜皓紧裹着自己，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前走着，迎面的冷风和雪花不时打在脸上，似乎提醒着他时刻清醒。

        南华中学，在这个城市里是个响亮的名字，因为它是这里最好的高中学校。曾有传言说你如果考上了南华中学，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大学的校门。因此，这里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能在这里上学，本身就是件自豪的事。

        这大概是最初杜皓对南华中学的印象，除了优秀和称赞，似乎从未听别人说过它的坏话。

        这里拥有着许多传说，比如一对情侣公开恋爱，双双考上清华的传说，也是唯一一对不被校领导反对恋爱的情侣。又比如说某位学霸高考理综考了满分，英语却只有5分，最后被名校破格录取，此后一路飞黄腾达，参与了神六飞船科研的传说。这些传说成为了历史，却足以让后继的学子们神往。

        街道上显得冷清，匆匆人影，终究消失在一片茫白中。

        杜皓缓缓登上台阶，一步步升高，视线渐渐填满曾经上下了四年的缓坡，沿着缓坡往上，是藏在树影后的学校门口。

        无声的落雪下，这曾朝朝暮暮的景象显得有些荒凉，雪地上，是学生们来来往往留下的脚印，像极了时光的样子。他小心翼翼的往缓坡上走着，脚下的雪因为被人踩踏的压实，有些滑了。

        “让开！我要开车了！”

        耳边似乎想起了这句熟悉的话语，一个充满着阳光，穿着灰白相间校服的男孩，得意的笑着，从缓坡上一条最滑的地带迅速向下滑去。

        他叫楚毅，一个永远活在了过去的人。

        杜皓又一次仿佛看到了他的身影，心中激动不已，却在幻影消去时，又生生的悔恨。

        青春并不都是温暖的洗礼，有时候还会有刺骨的寒冷沁透心脾。

        杜皓压抑着渐渐起伏的情绪，仿似在压抑着一座火山，那些滚烫的，汹涌的，不时在他胸腔里流窜，像是接近了这里，有未知的东西在呼唤着他。

        呼唤着他的名字，也浮现着他们的笑脸，让他如喝下了酒一般，眼睛里开始迷离，也失去了对身外寒冷的感知。

        他的眼中，流淌着穿透岁月的光景，足以令他沉醉。

        从台阶到学校门口的距离不过一百多米，却足足走了四年年，时间很长，长到你不舍遗忘，青春很短，短到自从离开，却再也回不去。

        杜皓步履缓慢，他想用脚步再一次丈量岁月的痕迹，就像他喜欢用文字记录下一切一样。

        时光，请慢点吧。

        你看他们年轻时的样子多美。

        可是这世上最公平的就是时间了，最残忍和最温情的也是时间，它不会停下，只是向前走着，所有人都将在这流水里，挣扎或死去。

        突然一声熟悉的声音将杜皓从回忆中惊醒，渐起的嘈杂声让他的心激动到了极致，那汹涌着的留恋终于迸发，映着老校门的影子，也将‘南华中学’的提字从他心底复活，渲染上青春的色彩。

        他不敢再往前走了，仿佛在方才熟悉的放学铃声响起后，他又从过去活了过来，在这片熟悉的地方，那些人，那些景穿透了岁月，都在一瞬间有了生命。

        他们的笑脸多美呀！像是花儿一样，带着羞涩，带着纯真。

        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校门口走了出来，灰白相间的校服，清纯的马尾辫儿和一路的说说笑笑，或勾肩搭背，或你推我搡。

        杜皓站在人流中，像是一颗丢失了方向的石子一样跌跌撞撞。他看到了他们的影子，他们的音容，他们的呼唤。那些熟悉的身影一个个的与他擦肩而过，然后冲他笑着，在人流中消失不见。

        等一等我啊！他想大声的喊住他们，可是纵使他再怎么使劲，口中还是吐不出半个字。

        “老五，你跑那么快干啥，等我一下。”

        杜皓浑身打了个激灵，或许是因为寒冷。

        那个男孩追上不远处正驻足等他的另一个男孩，在他身上锤了两拳，彼此搂着肩膀渐渐走远。

        在这一刻，杜皓醉了，醉倒在了这片熟悉的光影中。

        那不就是我吗？被喊老五的男孩。他的眼眸渐渐朦胧，浮现出一行五人走在学校林荫路上的场景，陈默作为老大个子最高，齐华皮肤有些黑，却很是重义气，江然个子不高，却长得帅气，总能引得女生的青睐。而老四楚毅，和刚才那个男孩一样，总是手里拿着篮球，不时会向身边人炫耀一番他的转球绝技。那个长着一双浓眉的男孩便是他自己了，总是有些沉默寡言，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他们随着人流从他身边走过，如一阵风，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时光是有味道的，有时很甜，有时却像是酒，让人醉了就不愿再醒来。

        杜皓的耳边仿佛传来了一段旋律，是动人心弦的人声哼唱，在风中，像极了诉说。

        他隔着校门，再一次看到了广场上的两株雪松，它们披着落雪，在风中枝叶缓拂，像是在冲他招着手，呼唤着他。

        他听到了同学们的声音，那样熟悉。他看到了她，正站在雪松下，冲他微笑着，那条天蓝色的围巾格外醒目。

        那个夏天，他们满怀欢喜的在雪松下合影，一个个青涩的脸笑开了花。

        又在那个夏天，他们各奔东西，从此再未相聚。

        向前走，人不能活在过去不是吗？我们再怎么怀念那些时光，时间也不会停下。只有让那些人，那些年的青春深藏心底，永不褪色，才是最好的。

        这是他曾对幕允烟说过的话，可回忆有时候真的让人感到撕心裂肺，就仿佛被烟呛到一样，哭也没有眼泪。

        学生们在缓坡的雪地上一阵闹腾后，向这个城市的各个方向走去，他们将脚印留在雪上，一层层，一串串，像是踏着音符，奏响着岁月，也释放着青春。

        他们的背影，像极了那年的我们。

        回忆来的太过汹涌，也太过残忍，满满都是离别的伤痕。

        杜皓终于再一次没有鼓足勇气重新踏入校园的大门，他怕自己破坏了那里的美好，让岁月有了瑕疵，有了难看的裂缝，那段时光会从裂缝悄悄散去。

        不去打扰，它就还是以前的模样，不曾遗失，也不曾老去。

        四年时光，谢谢你。

        杜皓在心底感谢着，连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在感谢一个人，还是整个校园。

        他想，那大概是一个故事吧，一个沾满阳光味道的故事，牵扯着青春，也牵扯着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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