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交班

“虽然这件事情，药房也有责任，但是药是你发的，明天你交一份不良事件报告给我！”

        “这什么护士啊，会吃死人吧。”

        “天哪，太可怕了，现在的护士怎么这个样子啊？有没有一点责任心啊？”

        责任？！真是可笑之极。

        仿佛置身于黑暗的迷雾之中，全身一阵阵的冒着冷气，前后左右仿佛有无数双正义的眼睛看着你，僵硬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却是死死的瞪着双眼睛，妄图将这一张张恶心丑陋的脸庞都牢牢的记在脑海里。红色、点点的，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带着体温的温热，而背上的温度却越来越低，嗡鸣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

        “小妞，交班了！”大神在许妍耳边大声喊道，“想啥呢？是昨天没睡好吗？”

        许妍回过神来，连连摆手示意，一脸歉意地说道：“没有，没有，姐，我们交班吧。”

        此时两人正站在15号病床所在病房的门口。一般交班从危重症患者开始。

        脑病康复科位于w医院的5楼，呈一字型分布，护士站位于中间位置，对面从护士站左侧开始往右依次排开为1-35号病房以及走廊尽头的55、56两个单人间病房，36-54号病房位于护士站同侧。双人间的15、16号病房以及三人间的17-19号病房，这两个病房是重症监护病房，位于护士站正对面。

        刚进入病房，许妍就闻到了一股从内到外渐渐扩散，渐渐蔓延的，像是肉食腐烂后产生的味道。

        额……好臭啊！

        这是许妍迈进房间时的第一个反应。

        “人体在死后的第2-3个昼夜开始产生尸臭，有时，人之将死未死之时也会产生少量的这种臭味，而这个臭味一般会引来那些嗅觉灵敏的鸟类。所以，在做尸体护理时，需要将死者的口鼻以及□□等孔道用纱布或者棉花堵住，有利于防止尸臭外溢的作用……”

        许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尸体护理实训课上老师讲的话，尸臭的产生以及尸体护理的内容。

        可能这味道实在是太臭了，比榴莲的味道还难闻。对于许妍这种好奇过屎味巧克力还是巧克力味屎，并想亲身体验一番的人来说，可能这世上只有榴莲是她这辈子无法入口的食物吧！

        许妍稍微打量了一下房间，房间很空，一目了然，并没有发现什么没吃完的饭盒或者放久的腐烂水果之类的食物，床旁的垃圾桶里空荡荡的，床头柜上面也是空荡荡一片，只有一个热水壶以及一个水杯，仅此而已。

        奇怪了？到底哪里来的味道？昨晚还没有这味道啊！

        15床的小女孩依旧是插满管子地躺在病床上，女孩的母亲则是反常的站在靠门边的位置，眼睛盯着护士站的时刻表，眼神呆滞空洞，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手腕处的红绳。

        天哪，这女人今天竟然没有站窗边赏花赏月赏星星，真是难得啊！

        许妍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上的数值，目前指标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检查了一下各个管道的通畅及固定情况，拿出兜中的瞳孔笔，准备观察女孩的瞳孔情况。

        不对？！

        许妍觉得女孩今天有些奇怪，但是哪里有问题，她又说不出来，自觉告诉她很不对劲。

        生命体征是平稳的。

        瞳孔反射依旧迟钝，直径35cm。跟入院时情况一样，没有好转亦也没有特殊变化。

        “15床今天白天生命体征平稳，出1100ml，入1210ml，总体出入平衡，瞳孔跟之前一样，其他没什么特殊的。”大神翻了下工作本，“走吧，下一间。”

        许妍是被大神牵动着带出了房间，但她仍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女孩。

        小女孩今天背对着16号病床，嘴角耷拉着，似笑非笑。眼睛瞪着滚圆，占比极大的眼白上面布满了红血丝，就像一行血泪沿着眼角流下，许妍似乎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害怕和……乞求。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群乌鸦啼叫的声音，叫声凄凉粗劣。风起，帘动，黑压压的一片压在枝头，天已暗，夜色浓重，苍凉而又隐忍。

        对了！

        是窗帘！

        难怪今天的房间显得格外的昏暗。

        这是自15床入住以来第一次窗台边的帘子被放了下来，而且，15号病床和16病床之间的窗帘也同样被放了下来。房间里罕见的没有开灯，往常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房间里都是灯火通明，亮敞的令人眼花。然而，今天，整个房间就像是被黑暗笼罩着。

        “就从15床往下交班，等会儿再回来交另一边的。”大神提议道。

        许妍不是很赞同，她喜欢按照从1到56这样的顺序交班，因为这样子，她的工作本上面可以写的很漂亮，每一行之间的空格间距保持的刚刚好，就跟用尺子量过的一样。

        然而，开口却是。

        “好的，姐。”许妍答应道：“那我们去下一间吧。”

        21床，钱一，以“反复头晕十余年，再发加重一天”为主诉入院，诊断：脑梗死。

        22床，孙二，以“发现血压高十余年”为主诉入院，诊断：高血压（重度）。

        23床，李三，以“颈项部疼痛一周”为主诉入院，诊断：神经根型颈椎病。

        这几个都是二级护理的病人，病情相对而言，比较稳定，预计年前应该就能办理出院了，所以两人简单的看了一下病人的情况就结束了该房间的交班。

        来到25床，林瑞安，蛛网膜下腔出血术后的患者。

        许妍和大神分别站在病床的两侧，准备给病人侧翻身，查看一下病人背部、骶尾部、足底等部位皮肤的情况。

        长期卧床的病人容易发生压疮。特别是像脑病科这样的内科科室，病人住院周期长，卧床时间久，且症状多为偏瘫、深度昏迷等。压疮多发生于无肌肉包裹或肌肉层较薄、缺乏脂肪组织保护又经常受压的骨隆突处。平卧位时容易出现在骶尾部，足底，枕骨粗隆等部位。

        所以一般在交班的时候，皮肤状况会作为比较关注的内容，同时也是明确责任方的一大要数。如果接班未发现的问题则归接班者自行承担，反之亦然。

        不过，其他人交班的时候有时不会看25床的皮肤情况，主要是因为姑姑护理得非常仔细认真清楚，甚至于，不夸张地讲，在某些细节的把握上，比护士做得更好更细心。所以一些护士为了偷懒，常常会直接跳过这个步骤，查看一下管道就结束了。

        但是，许妍每次交班一定都要看下每个卧床病人的皮肤情况，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不然就跟该走的程序没走完，该做的事情没做完，交班不完整一样，即使下班了，还是一整晚都不舒服。

        25床骶尾部皮肤完好，无破损无发红，无压痕。非常完美！

        “姑姑，可以了。”许妍对着姑姑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两人可以一齐将林瑞安放平了。

        “哎啊，其实你们都可以不用看了。”姑姑自信地说道，“林瑞安，我都照顾了一年多了，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姑姑，我们还是要看一下的，不是不放心你，只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对吧！”许妍笑道。

        一旁的大神静静的看着窗外，似乎对于两人的交谈没有任何兴趣。

        而这时姑姑又开始讲述起了林瑞安的手术康复之路。

        “去年3月份我们就去了a城开始治疗，那个时候医生说康复的希望不大，但是我们就是不想这么放弃了，在icu住了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啊，还是被他挺过来了。后面在病房住的时候，好几次抢救，也这样熬过来了。”

        这已经是姑姑讲述的第10086+1次了。许妍无奈地想到。但是每一次听到这段经历，还是打从心里的感到佩服，佩服姑姑的坚持，也佩服林瑞安的坚强。

        “家里认识的不认识的钱都借遍了，他们都让我不要再管了，说他爸都不管，我一做姑姑的趟这个浑水干嘛！可是都到这一步了，怎么舍得放弃啊！而且现在你看他，他气切管拔了，胃管也拔了，就剩下一根尿管了，平时的时候都能有反应了。”

        在医院内见多了疾病，许妍常常会在想，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可能可以说是华国大多数的家庭，当面对手术高昂的费用，手术过程的不确定性，术后康复需要花费的漫长时间、精力、金钱的投入，作为病人及家属的到底应该作何抉择。而作为家属又要如何去生活，是去坚持，还是去放弃？

        也许手术同意书，是这世上最难签的字吧？

        姑姑温柔的摸着林瑞安光秃秃的脑袋，紧紧的握着他肌力为0的左手，低声感慨，“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回去过年？到明年三月就两年了。”

        即使是已经听了无数次的话语，许妍还是感觉发自内心的心酸难受，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姑姑，毕竟语言是最苍白的感情，说多道多，到底不是当事人，她人的痛苦怎有感同身受的，安慰有的时候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还好，姑姑马上就从情绪里走了出来，又恢复了往常乐呵呵的样子，扬起灿烂的笑容，嘴角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显得格外的可爱。

        “下一间吧。”大神显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

        “嗯，好。”许妍立马跟着大神往下一间走去。

        55号病床

        病房里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满屋子的鲜花，开得格外的灿烂，指头大小的白色小花，两片花朵儿舒展开，细细的蓝色花蕊高高的翘起，一簇接着一簇。

        55床，蒋仕岳，男，53岁，以“失眠10余年，伴肢体僵直一个月”为主诉收入院，诊断：睡眠障碍（不寐）

        许妍记得这个病人是她办理的入院，当时陪护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他的司机，女的是他的保姆，平日里两人负责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保姆是从病人年轻的时候，就在这个家里工作了。据保姆说，病人长期都有失眠的症状，十年前因为受了刺激变得精神不大正常，有的时候会发疯大吼大叫，有的时候又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不说话，一月前突然症状加重，整夜整夜地不睡觉，也不吃不喝，肢体僵硬。

        “哪有人能有办法天天不吃不喝，也不睡的啊。”保姆焦急地说道。

        “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儿子又……唉，现在小岳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只能先把他送到医院来了，这可怎么办啊？”保姆长吁短叹，一旁的司机大哥却一句话也没有，表情略显严肃。

        许妍见这位司机大哥表情严肃，多盯着看了一会。保姆以为许妍好奇，十分健谈的说起司机的情况，之前雇了好几任的司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出事了，这个司机是一个半月之前刚上任。

        “护士，你不用害怕，他就是这样的，看起来表情凶神恶煞的，其实人还是不错的，而且开车技术可好了，又快又稳。”

        当时入住的是普通病房。

        然而，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许妍发现已经转入vip病房了，据说是上面有人特意交代的。

        “许护士，我们又见面了。”站在窗边的男子笑得格外的灿烂，“今天你值班吗？”

        是他啊！

        他笑得，可真好看！

        男子靠在窗边，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蛋，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领口处一条银色项链格外的明显，这次的是……月牙形状的。

        这人项链可真多啊，一天一条，不带重样的，看这材质、看这质感、看这金光闪闪的样子，真是亮瞎了我这24k钛合金打造的狗眼啊！

        许妍内心腹诽着，面上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表示。

        55床其实病情不重，并没有器质性的病变。更多的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也许，他去四院治疗能更快更好的痊愈。这是许妍的个人想法，当然，这仅代表她个人，不具有医学参考价值。毕竟他可是主任的“宝贝”，他是主任安宫牛黄丸的最佳消费者。

        55床白天病情稳定，无特殊交班。

        许妍和大神查看完55床的情况，就离开前往另一侧的病房交班。

        许妍走出55床的病房，透过走廊尽头一方小小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原来不经意之间，天都黑了啊！

        外面天已经暗了下来，星空上的明月却很是耀眼，国道两旁的路灯都亮了起来，闪着点点星光。烧烤摊上正把酒言欢，过往学生语笑阑珊，少年不知愁滋味，正是人间烟火时，这样的夜晚，仿佛可以短暂的忘却那些令人忧伤烦恼的事情。

        然而病房里却一片冰冷刺骨，这里正在上演着生老病死，手术室外虔诚的祷告，icu门口满地的床席，病房走廊里无声的哭泣……太多，太多了，每一天、每一秒，都在重复着、循环着。在医院没有人会回答你，生的希望在哪里，也不知道死亡又会在哪一天降临。每一个在这里的人，都只有一个最简单、却又最困难的愿望，活着！

        当你看到第二天的太阳，说明你已经得到幸运的眷顾了，因为有的人已经永远的留在了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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