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的价值在哪里？
下了第一节课，楚辞坐在教室最后排靠窗的角落里，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十七中的贴吧。
他在十七中的时候，从来没有关注过贴吧，也没有加入任何聊天群组。横竖他本就独来独往，大家也不喜欢和他有来往，从来没有强制过他。
结果离开了十七中，他有些不受控制，时不时打开贴吧看看，看的还都是尽情辱骂他的帖子，就像个变态的受虐狂。
离开十七中那天，他被□□叫到围墙外私聊。
□□是学校体育老师的儿子，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壮实的身板，弅起的肌肉，再搭配黑黝黝的肤色，乍一看就要被归纳到体育生的队伍中。
但他是十七中物理竞赛组的元老，比楚辞更早加入，也更有归属感。
那时他们这届学生刚刚入学，十七中因为高考失利，又被拎到上头公开处刑，这些年财政有些吃力，教育经费本就拮据，十七中发展下去，无疑成了尾大不掉的老大难。
于是，就有了三年的整改期限，到期不见成效，十七中将成为历史，再无将来。
学校也算是病急乱投医，组建了学科竞赛小组，试图用个别人的突出荣誉给暗淡无光的学校整体镀层金边。
可大名鼎鼎的学渣集中营，又能挑出几个拿得出手的苗子？各班的班主任绞尽脑汁把“尖子生”报上来，“尖子生”们自己都觉得像个笑话：宁做凤尾不做鸡头，我们要有那能耐，还会流落到十七中吗？
可竞赛又不是十七中的自嗨，这是要和市里乃至省里的智商头部选手真刀真枪狭路相逢的，这不是送人头去的吗？
既然如此，何必浪费时间？还不如认清自己“鸡头”的事实，按部就班正经学习，说不定还能勉强考上个大学。
就这么着，校领导和老师做了一通工作，愣是凑不齐人选。
校长陷入困境，某天无意间看到有教师带着子女在食堂吃饭，福至心灵：“教师子女有家学渊源，理应为学校的生死存亡做贡献！”
于是，体育老师的儿子□□，物理老师的女儿严子颜，脱颖而出，被赋予沉重的历史使命。
他们一开始也是拒绝的，直到发生了许多故事：张恒被校长挖来成为物理竞赛组辅导老师；张恒在一众学渣里发现了楚辞和柴未来，磨去了他们身上暗淡粗冽的外壳，逼出耀眼的光……
张恒为楚辞做了多少，□□和严子颜全都看在眼里。面对他的“背叛”，打他都是轻的。
那天□□的眼睛都红了，他把楚辞逼到墙边揪了衣领，牙齿咬得咯咯响。
“张老师不许我们逼问你为什么要临阵脱逃，好，我们不问，我们就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楚辞，你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朋友，遇到问题不屑于和我们沟通，更不屑于向我们求助，好，我也认！可你！你能不能做个人啊！”
楚辞任他有力的大手拉扯着衣领，眼睛低垂，照旧是□□看不惯的死样子——不泄露情绪，不张口申辩，更不回应愤怒。
□□看得心头火起，拳头不客气地送到他肚子上，把他砸得弯了腰。
“你被潇湘国际收买了，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楚辞这回直起身来，刚被痛殴过，脸色有些苍白，可眼睛亮得反常：“是。”
□□低吼，拳头雨点般朝他落下，你可以看不起智商有限的我们，蔑视出尽昏招的学校，可张恒呢？你曾经在泥沼里沉浮，眼看要没顶了，是张恒把你拎出来，捯饬出半个人样！你回报他的是什么？是背叛，是抛弃。
“你跟学校说，说你不转学了，你要留下来，留在竞赛组。这是你欠张老师的，你欠他这半年的心血，欠他一个金牌……”
楚辞身上剧痛，其实也气血翻涌，他也把牙齿咬得死紧，尝到逐渐加重的铁锈味道。他欠了谁，谁又欠了他……
□□本就憋着太多气，但此刻楚辞不肯示弱，也不发声，把所有殴打都承受却不还手的姿态，更让他险些失去理智：楚辞就是这样的，哪怕挨着打，也要让施加暴力的人错觉被他轻蔑。
一个没有分寸地下手，另一个铁了心不反抗，也是万幸，路鹿要将那股子快逼得她“走火入魔”的愤懑借由狂奔发泄一二，听到了他们的动静，“多管闲事”的发声将□□从打红了眼的状态里惊醒了。
□□的拳头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愤怒的潮水退去，理智回归，他现在做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被他丢在原地的楚辞，捂了捂刺痛的小腹，艰难地站直了。
这是校园霸凌吗？
不是，打我的，是一个朋友，我也确实活该。
方咏带着他去办转校手续，张恒来了教务处，左一眼右一眼地看他，其实想跟他说些什么吧？但他刻意不去回应张恒的视线，也就假装无话可说。
方咏办成这桩大事，心情大概是很美丽的，见教务处老师们忙着走转学流程，她走到了张恒面前。
“张老师，我以为你该在京城、沪市大放异彩，怎么回了星城？以你的资历，去哪不好呢，偏是十七中。事先声明啊，我之前可不知道楚辞是你的学生，要知道……我也不用等到现在才下手。”
楚辞猛然抬头，方咏和张恒是旧识吗？怎么听着……像有恩怨？
甭管张恒有没有被方咏刺激到，至少他此刻的笑是轻松的：“方师姐不知道我回星城了吗？我以为上次同学聚会你是因为我才不来的，原来是个误会。”
方咏有瞬间磨了磨牙，对上楚辞震动的目光，把刻薄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离开的时候，到底忍不住刺道：
“张老师要搞竞赛辅导，我建议你还是出去开个私教班，听说挣钱得很。做买卖嘛，愿者上钩，也无所谓学生资质。不像十七中……”
她轻笑，有意无意地瞥着走到前头的楚辞。
“他们搞竞赛可不是为了锦上添花，说好听点，叫挽大厦于将倾。我们师姐弟一场，我实在不忍心你为了一己私利，给整个学校虚假的希望，到最后该做的全都没有做……”
张恒凝视着方咏，嘴角始终微笑，全没有得意门生被抢走的愠怒，正是这样刻意的“温润如水，心胸宽广”，看得方咏想把他伪善的面具撕掉。
“楚辞是个好苗子，他……就拜托你了。”
方咏恼怒不已，更觉他虚伪没安好心，明明她有耀武扬威的意思，但对方就是软柿子，任你拿捏，就像拳头打进棉花里，真是憋屈。
她有些意兴阑珊，带着楚辞走时，状似漫不经心问他：“张恒平日里怎么给你们搞特训的？也不知道和我的差别大不大。”
楚辞脸色有些不好，似乎有些懊恼，此刻抬头，静静道：“我能适应的。”
方咏刚被张恒那团棉花气到，这会儿撞上楚辞不软不硬的钉子，心头梗得慌，挖墙脚抢走十七中火种的得意便淡了几分。
她没有直接带楚辞去办入学手续，而是把车停到潇湘国际巨资修建的大礼堂。
潇湘国际坐落江岸之上，开口遥遥对准江岸商业圈的中心——文化大厦，偌大的校园横跨商业圈和城中村老居民区，这若是长雅或一中这种学霸集中营，倒能让人牵强附会出隐喻意味——便是出身最底层，只要你努力学习知识，将智慧作为你的武器和跳板，那一切皆有可能，实现阶级跨越不是梦。
奈何这是潇湘国际，星城最富盛名的私立学校，双语教学，超一流师资，意味着高昂的学费和复杂的准入门槛——对于这个学校大多数学生来说，他们不需要阶级跃升，他们出生在罗马。
“你，就是那极少数人中的一个。”方咏站在校史馆的入口，对楚辞说。
“我们刚从十七中出来，你又是个聪慧的孩子，应该看得到差距。”
楚辞没有说话，潇湘国际学校的面积是十七中的四倍以上，从巍峨的大门进来，先是树林掩映，绿荫将城市的噪音和浮躁阻隔在外头；林阴间是宽阔的大道，分出数条蜿蜒分支，通往两旁从林木间拔地而起的建筑——计算机楼，实验楼，文体楼……
而车沿着林□□继续往里，开到尽头，又有豁然开朗之感，权当眼前的是校园的第二进，当中是酷似大提琴样子的礼堂，但要仔细看，建筑结构其实是学校的的缩影；以礼堂为中心辐射开来，几栋看似不规则实际完美利用日光角度的建筑物，则是几栋教学楼，左为初中部，右为高中部，用树林区分开来，像水乳交融，其实泾渭分明。
“再往里就是运动和生活区，室内体育馆一栋，宿舍楼四栋，游泳馆一座，塑胶田径场，篮球场……”
楚辞静立在方咏身后，看她指着巨大的校园实景图讲解，始终没有问她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他已经签了合同，就算改变主意也不能反悔了。
“这些楼，文体设施，电脑，甚至是学生们午餐吃的苹果和牛奶，都是学生家长捐的。每个人都对学校的发展有各自的贡献。楚辞，你的价值在哪里？”
楚辞不是作为物理竞赛种子选手被挖来的吗？难道，潇湘国际还想在他身上寻找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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