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患者黄阿芬, 女，75岁，昨天在家中做家务摔倒，活动受限一天, 今天下午到当地县医院就诊, CT显示左侧股骨粗隆间骨折, 患者就诊期间出现胸痛，呼吸困难, 头晕冒冷汗，家属主诉既往有冠心病史, 在当地医院进行心电图，心脏彩超检查，初步怀疑冠心病，入院一小时后家属要求转院，三十分钟前到达我院, 入院时患者意识清醒, 紧急行冠状动脉造影, 显示冠状左主干并三支血管严重钙化，弥漫性狭窄……”
冠状左主干并三支血管病变, 弥漫狭窄, 是非常严重的冠心病症状, 患者已经无法再进行药物治疗和支架介入，如今只能依靠冠状动脉搭桥。
会议室里, 骨科，心外科, 麻醉科等相关科室的医生都在, 患者情况介绍完后, 创伤骨科的医生首先说道：“现在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是分开做手术，还是一起做，分开做，先处理骨折有术中心梗的风险，如果先做心脏，又会错过患骨折的最佳治疗期。”
说着他看向心外科医生这边，“我们更倾向一起做。”
心外科来的是秦楚文，他沉吟了下，说道：“一起做可以，但是两台手术同时做的风险患者家属愿不愿意承担，这个需要明确。”
两台手术一起做，创伤大，随时面临大出血，和脑血管意外，肺炎和脱机困难等一系列并发症，对于高龄患者的家属来说，未必愿意承担这样大的风险。
会诊进行到一半，心外科与秦楚文同组副主任医师罗主任急匆匆地赶来参加了会诊。
心脏搭桥的恢复时间较长，为了不错过骨折的最佳治疗时间，最终会诊商议决定两台手术一起做，心脏方面，经过商议，罗主任决定在心脏不停跳的情况下实行冠状动脉旁路移植也就是冠脉搭桥术。
定好手术方案，秦楚文看向苏木，“这次手术的风险比较大，会面临很多危险，所以对麻醉的要求会很高，到时候还需要麻醉老师多费心。”
苏木顿了下，笑道：“应该的。”
患者高龄，每拖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所以在会诊结束后，心外科和骨科的医生就第一时间找到了患者家属告知对方手术方案及手术风险。
黄阿芬儿子在听到两台手术一起做有那么多风险后很是犹豫了一会儿。
“大夫，我能跟我家里打个电话吗？”
罗主任点点头，“可以。”
得到许可，黄阿芬儿子给妻子打了视频，那边一接通，他就说道：“大夫说两台手术一起做，挺危险。”
视频那边沉默了一瞬说道：“就这一种办法啦？”
黄阿芬儿子，“妈心脏问题挺严重，先做腿心脏受不了，先做心脏腿又容易耽误。”
黄阿芬儿媳妇想了想，“那就做吧，你都到医院了，就听大夫的。”
“这手术要十来万”，黄阿芬儿子说完沉默一瞬，“能不能下来台还不一定。”
视频两头都是一阵沉默，过了很久，那边才说道：“那还能不治啊？”
黄阿芬儿子嘴唇抖了抖，“闺女马上也要做手术。”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说道：“那也得做，谁的命不是命？你要不给做，你妈真是白养你了，以后你想起来这事能不能怨你自己我不知道，但肯定得怨我闺女，做吧，钱不够再想办法。”
整个沟通过程黄阿芬的儿子都没避着人，罗主任和骨科医生听的一清二楚，但也没有办法，在医院可怜的人太多了，就是他们自己，要是哪天变成了患者或者患者家属，也不会比他们好多少。
由于患者家中还有病人需要照顾，也考虑到老人的情况，当天患者转到心外科病房后，就和手术室协商加了台。
今天周日，不像平时那么忙，晚上苏木还以为能抽出一点时间休息，结果这一插台，她又忙了起来。
麻醉这边，由她和科里的副主任医师任主任负责，手术还没开始，麻醉医生在穿刺上遇到了第一个难题。
小孩和老人的血管最难穿刺，但苏木也算经验丰富，还没遇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
“管壁很硬”，苏木两次穿刺失败后，说道，“得用超声。”
任主任过来看了一眼说道：“那这情况估计他们搭桥也不好搭。”
借助超声，苏木第三次才穿刺成功，这时秦楚文和心外科，创伤骨科的主刀医生一起进来了，苏木说道：“血管情况很糟糕，很脆，一穿就透了。”
秦楚文和罗主任愣了下。
秦楚文说道：“风险又增加了。”
罗主任点点头，“咱们也不好弄了。”
也许是见气氛严肃，罗主任突然看向秦楚文，说道：“在手术室约会，你应该算是医院第一人了吧？”
罗主任话一说完，手术室里就多了几道笑声，创伤骨科主刀的副主任医师杨主任说道：“说第一人这不对吧？咱小苏不也是一个？”
秦楚文看了苏木一眼笑道：“这第一人我可不敢当，我怎么听说咱们院原来有位前辈，就是在手术室定情的？”
任主任笑道：“是有这么回事，是咱们的老院长和他夫人，他们认识的时候，她夫人还是一位器械护士，他有回手术的时候把人说哭了，手术结束又赔礼道歉，又是请吃饭，一来二去的，就在一起了。”
苏木忍不住笑道：“这听着怎么跟偶像剧情节似的？”
正在台上的杨主任说道：“偶像剧不就来源于现实？”
众人又讨论了几句就不再说，而是分别专注做着自己的工作。
要先完成骨科手术，然后再做心外科手术。
麻醉方面完成后，杨主任先上台，对骨折部位做闭合复位髓内钉固定，而心外科的罗主任和秦楚文等心外科的医生站在一旁关注着台上，一旦发生心血管问题，立刻就上台开始心脏手术。
一个小时后，骨科部分顺利完成，换心外科上台。
心外科医生上台后秦楚文抬头看了眼正在麻醉区域的苏木，她也正巧看过来，趁别人没注意，她快速的对他比了个OK 的手势。
秦楚文嘴角翘了翘低下头，手里的手术刀直接在圈定的手术区域划了下去。
如果说之前骨科手术时，为他们保驾护航的是心外科医生，那现在保障着心外科手术的就是麻醉科医生。
秦楚文曾不止一次在苏木的身上感受到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在两人同处一间手术室时达到了顶峰。
因为患者的血管情况非常糟糕，麻醉医生需要把血管的危险性降到最低，尽量避免出现术中心梗的情况，全力为台上的医生扫除障碍，所以从秦楚文等人一上台，苏木和任主任就开始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患者的情况。
手术一开始，秦楚文和罗主任要一同分别截取左乳内动脉和腿部大隐静脉备用。
一个小时后，备用的血管截取成功，左乳内动脉移植到前降支，大隐静脉分别到钝缘支，对角支，后降支。
血管截取成功后，开始缝合，借助医用放大镜的帮助，主刀医生能更清晰的看到血管进行缝合，缝合的过程每一针都要极其谨慎，下针要均匀，并且不能让血管有任何一点破损，否则将前功尽弃。
前降支即将缝合完毕的时候，所有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台上秦楚文和罗主任第一时间发现心脏跳动的速度慢了下来。
秦楚文：“血压是不是降下来了？”
苏木：“血压没了。”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话音刚落，苏木又接着说道：“回来了一点。”
她一边说着，一边跟任主任一起开始准备抢救。
心肌供血急剧下降，患者血压降低，之前所有人都在担心的术中心梗还是发生了。
手术中突发心梗，实施抢救的是麻醉医生。罗主任第一时间给任主任和苏木让出位置。
手术室一下子变得忙碌了起来，麻醉医生需要在五分钟内恢复循环，否则一旦造成脑损伤，患者的生命也就止步于此了，如今的情况，只能借助体外循环。
时间过得很快，还不到五分钟，心内插管完成，随着一声“转机”响起，体外循环机开始运转，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常温□□外循环心脏不停跳实施冠脉搭桥已经是非常成熟的技术，可以避免低温缺血再灌注损伤引起的心肌损害，具有明确的心肌保护作用，并且对患者的创伤小，恢复得也快，即使这种方法也有弊端，但利大于弊，苏木不明白罗主任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应用体外循环。
想到手术没开始时任主任给过罗主任建议，但没被采纳，苏木也就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秦楚文一眼。
秦楚文微微摇了下头，苏木就知道了，他提过，但他说的不算。
折腾了这么一回，接下来的缝合更加谨慎，原本以为五个多小时就能结束的手术到八个小时才结束，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不说外面的家属等的多崩溃，就连手术室里旁观学习的住院医师都趴着睡一觉了。
罗主任完成手术后第一个先走了，留下秦楚文和其他医生收尾，等一切结束，患者一切指标正常，苏木也松了口气开始唤醒患者。
“黄阿芬，醒醒。”
一连叫了三声人都没醒，苏木头皮一麻，患者要是不醒，那躺下的就该是她了。
她又叫了一声，黄阿芬睁开了眼睛，看着苏木就干呕了一下。
苏木：“……”我长得这么丑吗？
把人送到心外科重症监护病房，苏木在电梯前忍不住晃了晃。
刚感觉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的时候，就有人扶住了她，感受到来人熟悉的气息，她闭着眼睛靠在他身上，说道：“秦楚文，我好饿啊。”
秦楚文心疼地抱了抱她，“我叫了外卖，一会儿就到，你先回去等？”
苏木缓了缓站直身体，“你呢？回家吗？”
电梯来了秦楚文扶着她上去，说道：“太晚了，不回去了。”
说着他怕她再要摔倒就用一只手环住她。
苏木头在他肩膀蹭了蹭，笑道：“上班时间搂搂抱抱，小心被人投诉。”
秦楚文轻笑：“忙了这么久，这么累，抱抱媳妇儿找点安慰都不行？”
电梯到了麻醉科，苏木挣开他先出了电梯，“谁是你媳妇儿啊，你是不是累傻了？”
秦楚文走到她身边，“你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苏木哼笑一声，突然问道：“你上厕所了吗？”
秦楚文愣了下，疑惑地看向她。
苏木一脸惊奇道：“哇，你太厉害了吧，这么长时间的手术，你都不想上厕所吗？”
秦楚文：“……”
他深深地无语住了，本来想说她难道还要看他上厕所不成？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容易把人惹毛，于是他说道：“一会儿吃完饭就赶紧睡觉吧，困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苏木：“……”这人真没劲，站着上厕所了不起啊？
外卖来得很快，时间太晚，秦楚文只定了粥和虾饺，苏木只吃了两口，就开始拿着筷子打瞌睡。
秦楚文看得好笑又心疼，他伸手要把她的筷子拿走，她又突然一个激灵睁眼，一脸凶相地看他，“你干吗？我吃个饭容易吗？”
秦楚文心里瞬间不是滋味，轻声道：“没跟你抢，怕你伤到自己。”
苏木愣了下，另一只手挠了挠脸，“我没睡觉，就是闭一下眼睛。”
秦楚文喉咙滚了滚，“嗯，还吃不吃了？”
苏木点点头，“当然吃，之前不觉得，现在一闲下来，感觉都要饿晕了。”
秦楚文拿着筷子的手用力握了下才笑道：“那快点吃，吃完回去睡觉。”
苏木点点头喝了口粥，突然问道：“这台手术，为什么不停跳再做，或者直接体外循环？”
秦楚文笑了笑：“罗主任有自己的想法。”
他这样说，苏木就没再问了，但她心里还是有点可惜主刀医生不是他，她突然想到会诊结束时他对她说的话，他说风险很高，对麻醉的要求很高，要麻烦麻醉老师，是不是他那个时候就想到了可能会出问题？
对于美国对医生的培养制度苏木是知道的。
在美国，住院医师实习结束后可以申请参加专科医生培训，而专科医生培训期间几乎要主刀科室所有常规手术，以心外科为例，专科培训期间，在培训还没结束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主刀心脏移植，主动脉瘤等高难度手术。
她在国外交换的时候就认识一个心外科的女生，三年培训时间结束，到另一家医院任职的第一台手术就是心脏移植。但在国内，这些手术都要主任级别的医生才能做。
而秦楚文不仅在国外完成了专科医生培训，并且完成得非常出色，当时的培训医院麻省总医院和另一所医院都对他发出了邀请，如果他接受聘请直接就能担任AttendingDoctor（独立带组的医生，相当于国内副主任或主任级别），他的发展空间会比国内大得多，不会像现在一样，做个手术还要受到职称限制。
“你回国以后真的不后悔吗？”苏木问道。
秦楚文愣了下，“我为什么要后悔？”
苏木抿了下唇，“国内有很多限制。”
秦楚文稍微一想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说道：“我八月份才通过副主任医师考试，在没拿到证，没聘用之前，有限制也是合情合理。”
说着他顿了下，“我也不是不可以做更高级别的手术，只是还要申请，要上面审批才可以，有点麻烦。”
苏木白他一眼，“等明年你要是手生了，哭都没地方哭去，还不如晚回来一年半年的。”
对此秦楚文也无话可说，虽然他认为不存在手生这回事，但也确实很久没主刀过大型手术了。
想到这里，他想的就多了些，当初他回国时，之所以选择三院就是因为在三院虽然要做一年主治，但是通过副主任资格考试拿到证件正式聘用就可以直接带组，并且即使是现在，在课题申请上，也优先给了他申请名额。
而别的医院，虽然可以直接以人才引进的方式直接聘副主任，但在论资排辈的环境下，最少也要两年才能独立带组，于科研上也会受到限制，属于看起来好看，但实际上很水的程度，很难受到同行认可。
两种情况，无论怎么选择都是有利有弊。
并且这些年国内虽然依然在不停地引进国外回来的人才，但其实在职称上把控得很严格，早些年那些便利，已经在逐渐消减了。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苏木哼唧一声，接起来时却瞬间恢复正常，“你好，麻科。”
说了没几句苏木就挂了电话。
“你自己吃吧，我去趟急诊，有高坠伤要插管，你吃完就赶紧回去睡觉吧。”
说完就不等秦楚文说话急急忙忙跑了。
秦楚文看着她匆忙的身影叹了口气，私心里，他不想她这么辛苦，但也知道不辛苦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说麻醉医生缺成什么样，就说她是个医生，就不可能不忙。
秦楚文一直到天亮回到科室都没再见到苏木，反倒是一大早的被齐阳父亲吓了一跳。
齐阳父亲看起来更瘦了，他早早就在医生办公室门前等着秦楚文，等他来了就小声问道：“秦医生你知道有谁想买肾吗？”
秦楚文：“……”
他默默叹气，开了办公室的门，说道：“你先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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