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昭城科学园北，史前生物研究所。
夏元成仗着星牌车无人敢拦，愣是直接把车停到了研究所大门口。
门口的保安尚未及问明情况，夏元成就已经拉着陆白川一路硬闯了进去。
研究所由两栋白色全自动化办公楼组成，其中一栋有半边全是玻璃外墙，大概是方便某些特殊生物获取光照。
夏元成带陆白川进了有玻璃的这一栋，轻车熟路坐电梯上了六层，下电梯又拐了两道弯，径直推开了一间实验室的门，大着嗓门喊道：“秦大狗，快把你那命根子拿来我用一下！”
这间实验室是特级研究员兼实验室主任秦伯驹专用，平时只有几个助手和学生能进来，而且进来的时候都会敲门。夏元成这一嗓子，直接把秦大主任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珍贵样本给扯成两半。
秦伯驹怒从中来：“……wtf？？？”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文盲能把他的名字解读成大狗，他转过身对夏元成怒目而视。
夏元成对他的怒火视而不见，依旧急匆匆道：“愣着干嘛，快！”
秦伯驹忍无可忍：“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坑？我不是你们技术处的人了！已经离了，懂吗？！老子净身出户，你要是再——”
后面不干净的话在看到夏元成身后的人的时候，被秦伯驹生生憋了回去。这人他不认识，但是人家长相气质文质彬彬，一看就是谦谦君子，当着这种人的面秦主任一向是好装斯文的。
秦伯驹咳嗽了一声：“珍贵的样本都是我的命根子，你想看哪根？”
夏元成没回答，拉着陆白川就往对面的门走。秦伯驹低骂一声，连忙跟了过去。
这扇门里面是存放特殊样本的阳光房，落地玻璃直达顶层。每一层办公区出来都可以乘电梯移动——包括上下行和去到特定的位置——电梯上半部分也是全透明玻璃，能看到阳光房里千奇百怪的植物和形态各异的化石。
夏元成带着陆白川上了电梯。电梯的虚拟屏上整齐地排列着一行行序号，夏元成选择了ps-06。
陆白川不知道这个编号具体代表了什么，但应该是指代某个特定样本。
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秦伯驹险险挤了进来，骂道：“夏元成你这老流氓！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元成没理会他，电梯已经开始运行，他看着贯穿十几层楼的阳光房，问道：“我记得你们这个玻璃房是可以开屏蔽的？”
秦伯驹原本还没骂够，但看夏元成脸色凝重，只得暂时压下脾气，说：“可以。你到底什么事？”
夏元成说：“老秦，这事真的十万火急，只能难为你先斩后奏了。”
陆白川自从进了研究所就一直没说话，他脸色依旧不好，电梯停下后，就继续一路沉默地跟在夏元成后面。秦伯驹和夏元成在前面又说了什么他没听见，直到两人停下脚步，他才抬起头。
前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陆白川一眼就看到了草地中央栽着的一株小树苗。
这株树苗也就十厘米高，十分不起眼，之所以能一眼注意到它，是因为它的根部装着某种仪器，屏幕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几组数据。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树苗嫩绿的叶子上，也许是上面有露水，叶片竟显得闪闪发光。
看着这珠小树苗，陆白川几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上前扶住了草地外的围栏，看到树苗一侧立着一个牌子，上面贴着标签：
珍稀样本
编号：ps-06
类别：古植物
名称：扶桑
·
自从周怿出现在视野里，沈煜的全部注意力就被吸引了。
从王沐的角度刚好能看清沈煜的双眼，那眼神不单是身体被撕去一部分的愤恨，竟还有种奇异的贪婪在里面。
就好像周怿身上有什么东西特别具有诱惑力，令他挪不开视线。
不管这鬼东西在想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事，王沐刚想提醒伏熙注意，一偏头就见这位爷也正盯着周怿，而且好像也挺……挪不开视线？
王沐：“……”
行吧，看就看。
等周怿走至近前，伏熙扫了眼他手上乱动的黑炎，淡声问：“还留着它干什么？”
周怿眉心微微蹙起，说：“差一点。”
血祭发动几乎是一瞬间，能赶在那魔物寄生前得手已经极为不易。
伏熙看到周怿眼中一闪而过的懊恼，他移开视线，拽了下手中的长索，说：“不一定，你把手抬起来。”
周怿依言抬起左手，那挣扎的黑炎就恰好落在沈煜的眼前。
沈煜明显按捺不住，拼命想要扑上去，却被伏熙手中的苍尘狠狠勒住动弹不得。
王沐看着眼前这幅求而不得近乎发狂的景象，心道这可真是丧尽天良，这不就是拿着刚剁下来鱼尾巴钓鱼？意思是你不上钩就一辈子残着吧？
可惜，煞魔毕竟不是无脑的鱼，它没上钩。
那团黑炎牢牢锁死在沈煜体内，一丝一毫都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周怿抬眼看向伏熙。
伏熙眯了下眼，说：“不行，毁了吧。”
周怿垂下眼，也不见他灵力释出，就在手指一紧一松之间，那团黑炎就这么消散了。
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焦黑的地面，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截烧焦的木头来。
伏熙看着他没说话。
王沐没看懂这是在干什么，忍不住道：“不是说还有救吗？现在怎么办？”
伏熙瞥了他一眼：“这本来就是你们特情局的事，难道不是该你来告诉我？”
王沐：“……”
人被逼急了常常能闪出灵光，王沐反问道：“周怿……周顾问难道不算我们特情局的人？”
伏熙“啧”了一声。
他先前的确是想逼夏元成给周怿一份聘用合同，这样周怿就有了正式的身份和工作，以后的生活也会轻松许多，可这并不代表他希望周怿被卷进这种要命的麻烦里。
周怿对着手里木头看了半天，终于抬起头问沈煜：“为什么？”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王沐莫名其妙道：“什么为什么？”
周怿没回答，仍旧看着沈煜，说：“你这样，会害死他。”
王沐：“……”
跟一个魔物说不要害死自己的宿体？
这是真傻啊。
但是沈煜听到这句话，动作明显顿了顿，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周怿不放。
周怿嘴唇动了动，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一旁的伏熙忽然开口道：“你没画完的那幅画，不想继续画下去了吗？”
沈煜喉咙里发出不似人类低沉嗡鸣，血红色的眼睛依旧没有从周怿身上挪开。
“当时陆白川从张飚手里救下你，你却并没有立刻逃走，而是折返了回去，于是刚好看到他把张飚封进了神树里。”伏熙淡淡道：“你想画的，就是这一幕吧？”
沈煜这才猛地扭过头，瞪向了他。
伏熙眉目不动：“你发现自己的老师不是普通人之后，却没有感到恐惧，反而心生向往。你在咖啡馆的时候曾问陆白川怎么能变得和他一样，就是在问如何才能变得‘不普通’。”
沈煜赤红的双目微微震颤起来。
伏熙继续道：“但是陆白川没有回应你，于是你跟着我接近神树，就是想再从神树里找出张飚。”
“不是，你等等！”王沐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住，打断道：“他好不容易才脱离危险，为什么还要回来找张飚？这不合理啊！”
伏熙说：“因为他宁愿做一个怪物、一具枯骨，也不愿再继续做人。”
王沐震惊了，他看了看沈煜，“可……既然不想活了，那一开始为什么还要逃？”
“逃，是生物的应激反应，是先天本能，而选择回来，是后天意志。”伏熙眼中有凉意：“现在能站在这里，也许已经用尽了他此生最大的勇气。”
王沐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煜目眦欲裂，始终挣扎不出苍尘的束缚似乎令他有些暴躁，周身黑气开始暴涨。
伏熙看了眼周怿手中烧焦的木头，替周怿说出了他方才想说的话：“你既然已经看见了，那就应该多少能猜到，陆白川之所以能将张飚封进神树里，那是因为他和神树同源，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就是神树的本体。”
伏熙定定望着沈煜，一字字道：“你毁了这里，他很有可能会同时丧命。”
王沐闻言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进入界相前伏熙用灵流探过神树的灵脉，发现这一点时也十分惊讶。
这很好地解释了陆白川为什么会在夏元成之前就知道周怿出事，从而及时通知了自己。但是对于这件事他依然抱有疑问，决定回去后一定要找姓陆的问个明白。
沈煜显然被这番话刺激了，周身黑气顿时紊乱，拼命扭动起身体。
他痛苦地嚎叫起来，似乎是想叫喊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清，只发出意义不明的大段嘶嚎。
“陆白川很维护你，想必是知道你的情况，而你呢？”伏熙知道他很痛苦，但还是继续道：“你不想活了，连累其他人就算了，难道也想害死你的老师吗？”
沈煜暴出尖锐指甲手指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整个人来回打滚，像是彻底发了狂。
王沐震惊的同时也已经明白了伏熙的意图，这人向来冷漠无情，很少会说这么多话。现在之所以一反常态，应该是为了逼沈煜自己与邪煞抗衡，不然一个完全的煞傀除了死是没有办法获救的。
沈煜痛苦地来回挣扎，头皮和手臂已经被他自己抓出了血，却还是没能挣脱煞气的束缚。
王沐看不下去了：“不行，这煞魔太厉害，他挣不脱！再这样下去，他会把自己弄死的！”
周怿从最开始说了两句话之后就一直沉默，此刻薄唇微微抿起。
伏熙看向他，说：“动手吧，虽然他没有涂乾那样的妖体，但也不至于那么脆弱。”
在赤目湖的时候周怿一掌就将涂乾身体里的邪血震了出来，但那是有条件的：一是涂乾的身体里只有一滴邪血，二是他们到的时候涂乾还没完全成为煞傀，三是涂乾是天狐血脉，本身体质特殊。
沈煜此时的情况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要更糟，一个弄不好，怕是不但人要死，连魂魄都难以保住。
而一个魂飞魄散的人，是无法再入轮回的。
周怿与伏熙对视片刻，说：“我留下，你出去。”
伏熙闻言一顿，以为自己没听清：“嗯？”
周怿看向上方的结界，说：“送人，出去。”
伏熙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界相已经不稳，一切顺利最好，如果有什么不测，很可能是灾难性的后果。
上面的人如果没人护着，难保不出事。
伏熙没答话，周怿就安静地等着。
在这无声的对峙中，一向冷言冷语不留情面的伏熙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就好像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个人提出的要求，也不是第一次难以拒绝。
最终他也只说了一个字：“好。”
·
“现在大众印象里扶桑树是上古神纪元的东西，可比拟神话产物了。可在史前生物学领域，这非但不是神话传说，反而是非常重要的考古研究课题。传说扶桑树断裂后，天地人三界割裂，于是才有了我们现在这个世界……”
秦伯驹在一旁絮絮叨叨，夏元成却只是盯着一旁的陆白川。
陆白川正定定望着草地上那株还远远不能称之为树的嫩芽。
他能感受到同源的灵流波动。
竟然真的是扶桑种子……
陆白川将手贴在玻璃上，眼中倒影着那一棵嫩芽，眼底有些湿润。
是的，真正的扶桑树在万年前就断了，先祖东阳公也已经归寂。
他只是扶桑树微不足道的一枝，之所以能侥幸活下来，只是因为当初那位帝君的一念悲悯。后来又因为培育的地方太过寒冷，日后就算他再如何修炼也与无法与火相的先祖相提并论。
然而眼前这一株，却是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发了芽。
夏元成见陆白川始终不说话，不确定道：“怎么样？有了这个能不能行？”
陆白川终于将视线移到他身上，低声道：“谢谢你，夏元成，我——！”
陆白川忽然闷哼一声，痛得跪了下去。
夏元成吓了一跳，连忙一把将人捞住：“你怎么了？！”
陆白川抓着他的胳膊，缓了半晌才虚弱道：“没事……麻烦你……扶我坐下……”
秦伯驹也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和夏元成一起扶着陆白川靠着栏杆坐下了。
陆白川合上眼不动了，肤色苍白到几乎有些透明。
“我这就叫救护车！”
秦伯驹刚要打开终端，就被夏元成拦住了。
眼见夏元成神色沉凝，一语不发，秦伯驹缓缓松开手，眉头紧皱地盯着昔日的同僚：“夏元成，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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