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所谓的地下拍卖会并不在地下，正相反，它的举办地相当招摇——就在市中心最高的一栋商贸楼里。
昭城是轴心城市，整座城环山而建。传说城中央的山是一处上古神迹，古人就是围着神迹膜拜才渐渐发展成聚落，进而演化为城镇。
根据过去流传下来的说法，这座山原本不叫“山”，而是被称为“神幡”，也叫“归云幡”，因为它不仅直入云端，而且坡度也比普通的山要陡，越往上越是近乎垂直，并且高处总是缭绕着云雾，离远看就像随风而动的经幡一样。
当然，这种说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了，如今都叫神山，正式点就是归云山，也有土话叫棍子山的。
昭城的轴心是神山所在，因此所谓的市中心并不在真正的城市轴心，而是在轴心以南。原本是叫南市中心，久而久之“南”字就渐渐被人们省略了，毕竟没有人去神山会说我要去市中心的。
市中心最高的商贸楼跟神山比起来不过是根牙签，名字起得却很膨胀，叫做通光塔，寓意通往最光明之处，但建成后却被人们戏称为“通通花光塔”或者“通往穷光蛋之塔”。
通光塔只做最吸金的生意，当然，也包括古董珍玩的拍卖。
伏熙将要参加的这场拍卖会就被安排在通光塔的最顶层。地下拍卖会是它过去的名字，在异能量刚出现的时候这类拍卖的确是地下生意，后来由于出过几档子安全事故，就渐渐被纳入了监管范围。
伏熙驱车来到通光塔外，只见来往都是新动能车，一辆挨着一辆悬停在空中停车坪，远看就像一盒子五彩缤纷的巧克力糖。空中轨道和电梯交错，供停车坪的人们直接进入塔内。
伏熙皱了皱眉。
除非为了工作，他鲜少会到市中心来，比起市中心的热闹和新城区的智能化，他还是更偏爱老城区朴素而自由的生活。
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通光塔下还是有普通停车坪的，然而摆在他眼前的事实却是：塔下围了一圈的喷泉水池，完全没有地面道路能靠近。
伏熙将车停靠在水池边，人还没下车就见一个骑着新动能摩托的警卫朝他俯冲过来。
警卫的头盔里显然装了扩音器，带着电流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塔下禁止停车，请立即离开！塔下禁止停车，请立即离开！”
这警卫孜孜不倦地把同一句话重复了好几遍，也不嫌累，伏熙干脆熄火下车，半倚着车门看向这位人形复读机。
摩托悬停在空中，警卫露出警戒的姿态，关了扩音设备说：“你是来干什么的？听不懂人话吗？这里禁止停车！赶紧走！”
伏熙抬手指了指塔顶：“参加拍卖会。”
警卫脸上现出狐疑和不屑，他干警卫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哪个人开这种破车来参加拍卖会的，但经验归经验，警卫还是耐着性子按照规章说：“请你出示贵宾卡。”
伏熙神色自若道：“很早之前有过一张，丢了。”
警卫露出轻蔑之色，笃定伏熙就是个智商欠费的骗子，贵宾卡在智能终端都有备份，那是能丢的吗？他伸手从后腰拔出电棍，正要好好吓唬吓唬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只听头顶忽然传来尖锐的鸣笛声。
警卫心中恼火，正要骂两句脏话却一抬头就看见一辆星牌车。
车本身是新动能中的中高档，在通光塔外却远远算不上豪奢，但是车顶上那颗不断旋转的虚拟影像黄色五角星却是再豪奢的车见了都要避让的，原因无他——星牌是昭城警署专用。
警卫把涌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只见那辆星牌车的后玻璃降了下去，一个人探出上半身来，嘴里咬着半截烟冲伏熙道：“呦，这不是伏老板么？”
伏熙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实话，他今天并不想见到这个人。
对方却仿佛丝毫没感受到他的冷淡，左手夹下烟，右手从制服上衣兜里掏出证件亮给警卫，“特情局行动处处长夏元成。”
警卫立刻敬了个礼：“长官好！”
夏元成用夹烟的手点了点伏熙，意味深长道：“他可是通光塔的顶级vip，钻石卡还是大老板亲自给的，为什么拦他？”
警卫还以为自己幻听了，顶级vip？钻石卡？？大老板亲自给的？？
这种人不是没有，但也屈指可数，而且年纪怎么也得和自己老爹差不多了，可眼前这位……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眼看警卫嘴巴张了又张就是说不出话，夏元成笑道：“你也别紧张，他不肯开个正经车来确实是他的问题，我看这事儿就这么着吧，他跟我车走，劳烦你把他这破车挪个地方？”
警卫愣了愣，意识到这位处长是替自己解决了大麻烦，立刻又敬了个礼，“是，长官！”
夏元成对他一笑，转向伏熙道：“伏老板，上车吧？”
伏熙将车钥匙扔给警卫，上车后不但一句谢谢没有，依然冷着一张脸。
夏元成见怪不怪，前面的小司机却不知就里，频频看向后视镜，觉得这人可真是给脸不要脸，特情局的处长亲自出面替他解围，他竟然还不领情，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顶级vip了？
谁知还没腹诽多一会儿，就听夏处长慢悠悠吐了口烟圈，说：“怎么样，今天欠了我这么大个人情，不考虑考虑我上次的提议？”
伏熙十分冷淡：“不考虑。”
夏元成叹了口气，“要不是认识你，我还真不知道特情局的岗位这么不招人待见。”
伏熙：“贵局是该有点自知之明。”
夏元成不气反笑，边吸烟边说：“怎么还被警卫拦了，你的卡呢？”
伏熙语气不爽：“丢了。”
“丢了？哈哈哈哈——”夏元成爆发出一阵大笑，车都几乎要被他震下去一截，“你……你可太行了！钻石卡也能丢，让里面那帮老东西知道了，不知道要气死几个！”
伏熙不屑道：“我卡丢了，干他们什么事？”
夏元成唏嘘道：“你说得倒轻巧，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要弄一张钻石卡都弄不到？你倒好，说丢就丢！”
前面小司机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从后视镜看伏熙的目光登时充满了崇敬。
伏熙不想再跟这老流氓掰扯这些，“你不去赤目湖，来这干什么？”
夏元成抽出烟灰缸把烟屁股按在里面，满脸晦气地说：“你也看到新闻了？我倒是想待在赤目湖呢，这不是被上面一个电话给打过来了吗！”
伏熙：“为了拍卖会？”
夏元成面露讥讽：“那还能为了什么？一帮人钱多烧得慌，整天没点正事，正经东西拍腻了，没事闲的竟拍些玄乎的，搞得每年都得让我们派人盯——”说了一半夏元成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伏熙：“你不会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吧？”
伏熙：“嗯。”
夏元成：“……”
好在夏处长脸皮厚，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烟灰缸自动缩了回去，夏元成随手拿起保温杯喝水，神色自然道：“什么好东西入了伏老板的眼？”
伏熙言简意赅：“人。”
“噗咳咳……咳咳咳……”夏元成一口水险些呛死自己，“什么？？！”
虽说地下拍卖会拍的东西有些玄乎，但绝不至于贩卖人口。
伏熙看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不是拍卖品。”
夏元成：“…………”
您来拍卖会找人，就不能一次说个明白？
小司机把车停在了公务人员专用的空中车库，夏元成打电话借调了一张临时卡给伏熙，而后就道了别，走员工专用通道进去了。
伏熙原本打算到了之后想办法混进会场，谁知道碰到夏元成，虽然过后行动可能会有点麻烦，现在倒也省了事，他拿着临时卡，直接走正门进了通光塔m层。
大厅里一片星光璀璨，几乎要闪瞎人眼，这一层应该是在举办什么活动，衣着考究、造型前卫的人们穿梭其间，整个空间光怪陆离，仿佛一场当代版的大型贵族聚会。伏熙对此毫无兴趣，穿过人群径直向通往顶楼的观光电梯走去。电梯一排七个，伏熙走到的时候刚好其中一个到了m层。
伏熙随着人流进入电梯。
电梯包厢呈球状，空间很大，三百六十度罩以透明玻璃。未免有些人恐高，环绕电梯设有遮罩区，走进去的人会被人眼追踪的虚拟影像遮蔽腰部以下的实景。
大部分人都走进了遮罩区，伏熙和零星几个人留在中间没动。
通光塔总共一百零一层。
伏熙意外地发现，整个电梯里至少有十来个人都是往顶层去的，而且这些人一直在谈论一个名叫赵永昌的暴发户，言语间既轻蔑又嫉妒。
据说这位赵老板原本的家底在通光塔地界根本排不上号，谁知最近欧气吸到爆炸，不但两年内翻身农奴把歌唱，还靠“淘金”跻身富豪榜前列。所谓“淘金”，形象点比喻就是从一百根萝卜中淘出一根人参，两毛钱买入，两百万卖出，妥妥的一夜暴富。
然而这种靠运气的事情发生一两次叫运气，发生三五次叫运气爆棚，发生十几二十次那就叫有能力了。只不过这有能力的是不是他赵永昌本人，那就不好说了。
伏熙的手在大衣兜里碰到了冰凉的照片——那是陆白川给他的，一张模糊到几乎看不清脸的远距离抓拍。
伏熙心道：“这傻子，还真是开了光。”
电梯很快到达顶层，伏熙刷了临时卡，顺利进入拍卖大厅。
大厅的每个座位上都配备了悬浮电子屏，可以查看拍品以及进行举牌、加价等操作。
伏熙大致扫了一眼今日流程，就起身从应急通道走了出去。
来参加拍卖会的大金主们都有各自的包厢，赵永昌也不例外。伏熙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这位赵老板的包厢所在。包厢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名保镖。伏熙没有犹豫，直接拐进了左手边的走廊。
每个贵宾包厢除了正门，还有一条单独的服务通道通向茶水间。伏熙绕到茶水间外的过道，见门口也有一名保镖。他扫了一眼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保持着走向茶水间的动作，右手手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只见他手腕上那只黑色手环上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门口保镖突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伏熙佯装上前查看情况，将保镖“扶”进了茶水间。
茶水间里空无一人，伏熙将保镖放平在地上，将门反锁，顺着服务通道来到赵永昌的包厢门外。
门正虚掩着，里面传来人声。
“艹，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我骗你干嘛！你待久了就知道了，这傻子就他妈是个金蛋蛋，也不知道老板当初是从哪个坑里给挖出来的。”
“照这么说，那还不得当祖宗供着？怎么我看好像……”
“嘿！”那人用嘲讽的语调说：“你把傻子当祖宗？那你不成傻子他孙子了？”
屋里传来一阵哄笑声。
另一人说：“行了，都少说两句！等老板回来了，小心削了你们的嘴！”
“哪至于啊，老板自己不也说么，当条狗喂，还能下出金蛋来，只要咱们把这条傻狗给栓牢了，不怕大伙不涨钱！”
“你们再嚷嚷，这事差不多都该传开了！等哪天人没了，我看你们还怎么得意！”
“嘿呦你是不知道，要不说他是傻子呢，之前早就有人用高价拐过他，你知道人家说什么？”
“说什么？”
“说‘赵老板对我有恩，我不能走’！”
又是一阵哄笑，有人感慨：“还真他妈是条好狗啊！”
伏熙听得蹙眉，忍住一脚踹开门的冲动，又听一人说：“行了，吃得差不多了，把这些给好狗儿送过去吧，免得饿着他，一会儿不好好干活儿！”
门里传来一阵纸盒子和塑料袋的声音，大约是在拾掇饭菜。没一会儿，一人提着塑料袋朝这边过来了，伏熙从门缝看见塑料袋里没盖紧的盒子，里面剩饭剩菜混在一起，光是看着就已经让人倒尽了胃口。
那人走过门前，往右侧去了，半晌传来开关门的声音。赵永昌的这间包厢规格很高，竟是个套间，他们口中的傻子应该是被安置在更里面的房间。
“老板！”
“老板回来了。”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伏熙只觉今天从停车开始就在走背运。
赵永昌带着几个保镖从门外走了进来。伏熙从门缝只看见了一群人一晃而过，屋里的人还在说着什么，他却没有心思听了。
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目标被他们藏在紧里头的屋子，要进去必然得惊动赵永昌和他那伙手下，何况里面还有监控。他思考时下意识用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黑色手环，而后当机立断，原路退回。
茶水间里的保镖依然昏迷不醒，伏熙也不管，直接开门出去，随便找了个服务员说有人在茶水间晕倒了，之后一路旁若无人地走回了拍卖会现场。
刚坐下，妆化得媲美狐狸精的主持人就宣布拍卖会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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