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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亡魂归何处


“簌——簌簌——”脚踩在被海浪浸湿的沙滩上,华明鹤尽量靠着海走,却又小心翼翼不被海水打湿鞋子,但愿翻腾的浪花啊能带走他焦灼的脚印。终于到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老道观的三重门,月光下,红色的烛泪布满灵台,烛芯被烧成炭裹在融化的蜡里,在清冷的月辉下像一条条皈依佛门的血蜈蚣。

        道观内静悄悄的。几天前他已经护送华明珏和孩子暂时躲到乌龟山上,届时警察再来,找不到人也就罢了,等风声过后,他再委托律师收集孩子父亲杀妻骗保的证据,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把孩子还给公安局。行政和乡村治理可以内部解决,但涉及刑法,华家不能正面出手,也不能私自把孩子带走,他绝不能逾越法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正正的母亲要求在老道观举办超度法事,人一多,事情就变得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女儿和儿子的骨灰被存放在偏殿,平时都是华明珏看守,明珏走后,这对早逝的兄妹暂时被藏在了地库里。明天就要动工搭棚,他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来一趟。

        不过几天没住人,檐角就长出了蜘蛛丝。蛛丝迷了老人的眼,他摸黑向后院走去,每级台阶,每个门槛,每道矮墙,这条路实在是太熟悉。

        地库的入口在正殿太上老君的龙椅下。

        灵牌和骨灰被放在一间十几平米的静室里,一张供桌、一对白烛、一张拜垫,净瓶里的榴花已经凋谢,香瓜腐坏,塌了一半,溢出酸臭的汁水。桌子上还有放着两个盖着红布的罐子。

        华明鹤把手电筒挂在墙上,关闭入口,从抽屉里取出两叠黄纸放在火盆里烧。这里潮湿阴暗,短短一两分钟,他就感到了胸闷、嗓子发痒、鼻子疼。

        他的一对儿女活着不种善因,死后均不得善果,以望里镇的风俗来说,肉身成灰,却没有入土为安,始终无法转世投胎,连阴曹地府的门也进不去,只能飘荡在荒郊野外,成了孤魂野鬼,若干年后,消失在茫茫三界。

        地下很潮寒,火却烧得出奇地旺。金红色的火苗快乐地舔舐着薄薄的纸张,当碰到中间那层薄薄的金箔时,他们会轻轻一跳,发出“霹雳—砰嚗—”声。他能感觉到孩子们的饥肠辘辘。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温度。他掀开红布,把瓷罐往中间堆,“叮——”,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很美妙,让他回忆起两个孩子小时候在院子里敲着音叉唱英文歌的情景。

        那时,童声笑语催发了石榴树火红的花朵。

        熟练而平静地昨晚这些事,华明鹤发现床上还躺着几件旧衣服。华明珏做事真不仔细。他沉重地喘一口气,想要再找一个火盆,但没找到。火焰愈烈,这里的空气越稀薄,他的呼吸也越苦难。在牌位前彷徨片刻,华明鹤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重新打开地库的入口,衣服被夹在左腋下,佝偻着背,他蹒跚行走,像个偷鸡摸狗的小贼。

        把衣服丢殿门口,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正殿所有的大门。“吚——呀,吚——呀……”,陈旧庄重的宫门发出深沉的咏叹,霎时间,月光如绸缎般整齐划一依次流进殿内。

        世界突然变得明亮了!

        他高兴地笑了。耳朵动了动,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堆。

        赤海方圆几里内荒无人烟,望里镇的人平常不敢随意接近这里。郁南丘穿得严严实实,紧咬牙关,敛声屏气,已经能看到月光下道观高高的檐角了,你别说,在夜晚中,这些模糊的威武的神兽还真有一股威严庄重的气势。

        大灯,

        沿着石梯往下走,马路两旁的路灯离他越来越远,“嗒”,郁南丘打开了大灯。

        “呼——”地上出现一个硕大的黑影。

        我勒个去这工地照明灯也太亮了!!

        吓得他赶紧关了。

        周围的杂乱茂盛受了惊扰,纷纷哗啦啦抗议起来,一股阴寒的气息像浪涛一样丛郁南丘的四面八方袭来。尽管心里有一百分的恐惧和悔意,但脚步却越来越快。沙地好溜,他差点滑倒。

        手机手电筒的灯光在人的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保护层,血红色的墙一看没有尽头。他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有点儿像熏鸭子味道,臭里带着怪香。四周不是出了杂草乱树就是沙子,黑漆漆瘆得慌。郁南丘感到自己的头发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欸!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咳咳,可哥儿们现在不是鬼来找你,你是主动来寻鬼吧……

        猫呢?人呢?都没有吧,那我先回去了。

        华明鹤翻出墙角的一个化宝炉,在殿前也生起一堆火。狠下心来烧毁了道观内的所有账本,望里镇的重建是无法挽回的事实,对于老道观的去留他一直踌躇不绝,如果不是因为姐姐和孩子们在这里,他早有整修这里的心思,没有想到在妥善解决这件事之前,正正的意外死亡导致了这件事迫在眉睫。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挪用宗族款项供守着华怡青和华怡棠的灵位。香烛素酒时令水果,纸钱鲜花山泉水,几乎一天也没有停过。钱是小钱,他享受的是这种补偿和暗中作恶的心理。

        火太小了,纸被烧得金灿灿的,绽开的账本像一朵金莲花。

        “瞄呜~”狗洞里探出一个黑色的小圆脑袋。断尾猫的两只耳朵贴在脑门上,匍匐着从洞里溜进来。它白了华明鹤一眼,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正殿,找了一圈,什么吃的也没有,它有些沮丧,一骨碌躺在火盆旁边,两只脚朝天,不满地用尾巴拍扫地面,喉咙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明珏这猫身形细小,却比猪还能吃。华明鹤指了指静室,示意里面有食物。不一会儿,火快灭了,猫也舔着嘴出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用爪子洗脸。华明鹤这才感到奇怪,这猫每晚都要出去闲逛,不到天亮不肯回家,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今早他去嘉禾的时候,在旧琴室里也放了一把小鱼干,它还没吃饱吗?

        他招呼它过来,猫却不甚看得起他,“嗖嗖嗖”,脚尖点着花盆和假山跳上墙头,垂着尾巴,把前肢枕在脑袋下,舒舒服服地趴下。

        “哼嗤嗤嗤……”它突然对着外墙横眉竖目,弓起身子龇牙咧嘴,像是在威吓着什么。

        一双绿莹莹的圆眼睛高高缀在残垣之上,郁南丘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刺痛,他不由自主抬头一看,啊呀!一团阴气森森的黑雾飘散在半空,如无形鬼魅。好在方才已见识过它的厉害,他出生于军医学家庭,向来不信这些,可此时此刻心脏还是不可控制地加速跳动。

        “你太吵了。”

        “怎么,找明珏吗?哼,在的时候也不见你多亲她。”

        傻子,两只脚的傻子。猫想道。

        真的有人在里面!郁南丘迅速悄步挪到墙根。小畜生还会通风报信啊,别给我抓到,抓到了我给你关动物园去!

        猫鬼叫了两声,对这个手下败将很快失去了兴趣。华明鹤不懂这灵物又在嚎什么,大概是静室里的南瓜和红薯还不够它填饱腹,毕竟是肉食动物。

        尽管它们相识多年,但华明鹤却几乎很少能会意黑猫呜咽声里传达的意思,他在这方面显地非常愚钝。这和姐姐华明珏恰恰相反,华明珏长于和自然万物交流沟通,能从一朵飘动云中看出气象万千,在一颗闪烁的星里窥探亘古今昔,却不通诗文,不晓音律,不解医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

        很快,盆里的火熄灭了,他也应该走了。黑猫习惯了道观里厚厚的香灰沉积的迷魂荡漾之气,故而每每夜深人静折回旧家酣睡,但这几晚却也辗转难眠。想起华明珏和那孩子还在山上,他怕出什么事,便驱赶黑猫回去,黑猫又白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蹬了蹬腿,绻成一个团装睡,莹绿的光灭了。

        年迈的父亲再次回到地下室,他婆娑着两个孩子的骨灰盒,亦如从前抚摸他们毛茸茸的脑袋。

        “走啦,下次来带你们搬新家。”

        剥了一块圆巧克力放在桌上,华明鹤颓然坐在木板床上,用手掌搓了搓眼睛,犯困,多么想顺势躺下睡一觉,但担忧一闭眼就醒不过来,只好撑着再陪陪他的孩子们。

        不舍得走啊,这里比潜园更使人安心,更有安全感,然而,倘若回去晚了,美智子找不到他,一定很着急。

        天终究是会亮的。

        他想起自己的大半生,天资聪颖,家庭富裕,留学日本,丧妻娶妻,行医办学,济世诲民,正心诚意,俯仰天地无所愧疚。但依旧是该遭千人骂万人唾的恶人,蝇营狗苟,害死女儿,逼死儿子,手中沾染不下五条人命,时至今日,更是将外孙女亲手送到虎狼之地,要她为大家舍小家,为大义弃私情,他可真是个道貌岸然惺惺作态的伪道学!

        华明鹤像尊枯坐的朽木,他忍不住埋头痛哭起来。他多么希望堆在瓷罐里的是自己,而不是他那正值青春年华的一双儿女!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他摘下伪善的面具和夸夸其谈凛然大义仁智礼信,终于直面自己刽子手的真实面目。医者难自医,他已知自己积重难返,此次必死无疑。他死了固然是一了百了,但剩下的这一摊子事又该如何是好,望里镇,嘉禾,何去何从?

        寒冷的夜里,眼泪湿润皮肤,十分滚烫。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里面没有动静,也不见有人出来。黑黢黢一片,里面到底是谁呢?是那个老道婆?声音不像是个女的呀?这里没有鬼屋怪叫,也没有狰狞的雕塑,就连那只丑猫也消失了。郁南丘知道,人一切的恐惧和怪异举动其实都源自内心的自我意识,他不断地给自己心里暗示——我有符,很灵的,神佛保佑,我有符我有符。

        海上升明月,远山朦胧,白浪扑细沙,如果能静心观赏赤海,这片区域实在是一个美丽的所在。

        郁南丘捂着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要不回去吧,黑猫见着了,和郁城也有交代。但里面到底是谁呢?他来这里干什么?和老道婆又有什么关系?不弄清楚这些郁城一定会让他再来一趟。或许他应该进入老道观看一看……不不不,在外面是一回事,进去了又是另一回事,即使不信邪,也得要敬鬼神而远之吧。

        正当他进行激烈而惶恐的心理斗争时,道观门口传来了细微的响声。

        “咿—呜诶——”

        出来了!

        第二天晌午,戴望山把哑巴爷五花大绑,带着俩保镖,趾高气昂来到望里镇,在孟洋的带领下直奔潜园。只见翠柏森森,白墙黑瓦,这是一处朴实中蕴含文雅的人家。大门紧闭,上有一副楹联——“山清水秀风光好,人寿年丰喜事多”,横批“万事如意”。

        戴望山想,都说梁州华氏书香门第,世礼传家,原来也这样俗气。就连孟洋也忍不住调侃,“这对子充分反映了广大老百姓朴实的愿望。”

        保镖敲了半天门,连个鬼影都见不着。林深墙高,这么大一个住所,也没有邻居。恰巧这段时日是入秋最后一个秋老虎,日头高照,盛气逼人,门墙被太阳烤得火辣辣的。望里一带的气候真是怪得很,忽冷忽热,不阴不晴,前几天还是秋风瑟瑟阴雨绵绵,今天突然骄阳似火,眼看天边一团乌云黑压压袭来,恐怕下午两三点还会下一场雷阵雨。

        保镖在路上揪住一个男孩,问他这里面的人去哪里了?那孩子的胳臂被拧,抬脚就往保镖的要害处踹。

        “嘿,小鬼头还挺勇的!”那保镖刚想把他往地上推,被闻声而来的孟洋制止了。

        “一孩子,你好意思打他。”

        “小朋友,你知道这里面的人去哪里了吗?”

        陆师齐用尽全力力甩掉壮汉的手,好奇地盯着另外一个和气俊秀的外来客,“你们找谁?”他一边看一边想,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察觉到他奇怪的眼光,孟洋窘迫地转过头往后退,这孩子可能认出他了。

        “我们从北京来的,来找华敏之。”戴望山也走了出来。

        陆师齐的两条小粗眉毛狠狠地皱着。找敏姐姐?他紧闭嘴巴不吱声,趁他们不注意,掉头就跑。

        “诶?这小孩?这里的人怎么都神经兮兮的?”

        孟洋笑着摇摇头,这算什么,这里的人大多都不正常。

        最终,他们在一家杂货店老板的口中得知,望里镇的老道观在办白事,绝大部分人都去帮忙和求福了。

        从护台宫到赤海有一段路要走,孟洋犹豫着该不该绑着哑巴爷一路过去。

        “毕竟这么大岁数了,招摇过市不好,这里的人不好惹。”他劝道。

        戴望山却执意要将老哑巴“游街示众”,他心底已经酝酿好了一个一石三鸟的秘密。不好惹的人往往最爱面子,面子丢得越大,他们就越急,人一急起来啊就会乱,越乱越好。一想到郁城和华敏之低三下四来求他的样子,他就乐得不行。

        就这样,他们顶着烈日,一路问一路走。这天下午,望里镇出现了这样一副陌生的场景——前面走着一胖一瘦两个年轻的男人,胖的带着个大檐草帽,脚上趿着一双日式木屐。瘦子穿得很得体,头发有些长,但干净蓬松,衣服和裤子干净平整,他穿着一双黑色的帆布鞋,跨步行走时露出洁白的长袜子。如果你不细看,会觉得他可能是一个外出读书回到家乡的望里镇孩子,但他左耳上一晃一荡的耳坠出卖了他。小小的一个耳坠,有节奏地配合着木屐的“嗒嗒嗒”声,像过年时幼童玩的摔炮,不需要火,也不需要什么力气,只要轻轻往地上一甩,“叭”地一声,就炸开了。你可不要小瞧他,威力再小,也是一阵热闹。

        后面有两个少数民族模样的汉子驱赶着一个行尸般的人往前走。

        那些在家看孩子的人摇着蒲扇在门口乘凉,目送这只奇怪地队伍往前走,直到五个人都消失在蜿蜒的街角,忽然有人恍然大悟,“那不是哑巴爷吗!?”

        “快!快去找明公!“

        很快,戴望山一行在半道上被几个老人截住了。

        “年轻人,你们这是干什么!”为首的一个须发皆败的老人拄着拐棍频频点地,怒气冲冲地责备道,“有没有王法?快给我滚!”

        “老人家,你跟我讲王法啊?这人私闯民宅,还偷我东西。我听说他是你们这儿的的,今天特地来交给你们族长处理的。”他故意提高嗓门,势必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没聋!”老人家捂着耳朵,“这人不姓华,和我们没关系,他儿子媳妇都在隔壁县上班,有什么事找他们去,少在这儿闹事。”

        有什么白色的东西溅到了戴悦阳的衣领上,戴望山厌恶地避开了。

        “您谁啊在这儿狂叫。我找族长,您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走!”说罢,扬长而去。

        “你给我站住。要议事,去潜园说,你不要给我在街上扰乱民心。”

        又是王法又是民心的,说得都是啥呀?戴望山觉得这个小老头脑子铁定有病,一上来跟个二大爷似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吹胡子瞪眼的,以为自己是谁呢?

        于是,这串怪异的队伍又加上了一条小尾巴,一个穿着布鞋佝偻着背的小老头,点着拐杖颤颤巍巍跟在后面边颠边喊。

        今天天不亮,望里镇的所有壮年男人就起来搭彩棚,他们的行动是如此之迅速,在日头火热起来之前,赤海的沙滩上就长出了一朵朵硕大的方形海蘑菇。这个时候第一轮法师刚刚结束,年轻的道士摘下汗涔涔的道巾,脱了宽大的袍子,露出蓝白条纹polo衫和牛仔裤,他脚上还穿着崭新的十方鞋。

        “吃饭。”

        距离上一次在这里办百事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年,老道观只接纳望里镇的大凶与大吉。上一次在这里喊“吃茶”的还是道士的师傅的师傅。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所有人都躲在棚子里吃饭,庞大的工业风扇吹地塑料棚呼呼向,向外鼓起一个个大包。一个带着囡囡去礁石下解手地妇女第一个发现了打蔫儿的哑巴爷,

        “竹子爷爷!”小囡伸出手喊了一声。

        哑巴爷的头垂得更低了。

        很快,从棚子里走出很多人,男女老少,像细沙一样飘了出来。但是谁也没有上前,他们和那群外地人保持着一段距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光天化日之下,一人多高的巨型白蜡烛冒着紫蓝色的火光;纸糊的玩具车、玩具飞机、电视机、电脑、书桌等等堆在沙滩上,三组三张八仙桌堆叠成一块,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香炉和红盘子,香炉里的烟袅袅升上天,盘子里摞着白色的尖角的年糕,或许是一路走过来实在是太热了,戴望山看着眼前的情景,觉得头有点晕,那些人的眼睛似乎都翻着眼白,我的乖乖,他犯怵了。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终于,有几个人认出了哑巴爷。

        胡月仙还在切腌萝卜丝,她的手上沾满了酱料,有几个孩子围着她欣赏她精湛的刀工。

        “月仙!不好了!月仙!你快来啊!”

        “怎么了?”胡月仙手上动作不停。

        “哑巴,哑巴被一群人绑着,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你快出来看看!”

        广阔的沙滩上没有一块可以落座的岩石,戴望山顶着大太阳又热又累,终于忍不住了,他得找个凉快的地方先。

        “我们找华族长!华族长在哪里啊?”戴望山坐在了一张看起来还蛮新的板凳上。

        人群中发出阵阵嗤笑。那是打小鬼的地方。

        出来的是个农村妇女,手大脚大,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看起来和华敏之搭不着边。

        “你谁啊?华族长呢?”

        “哑巴爷!”胡月仙冲过去,立即被两个保镖拦住,其中一个拧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掰,轻轻松松卸下她手里的菜刀。刀掉在软绵绵的沙滩上,什么声响也没有。

        “你们是谁?闹什么事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要这样把人绑起来!这是犯法的!你懂不懂?”

        戴望山蔑视地看了她一眼,“华族长呢?”

        “放人啊!放开我,你们怎么敢到这里来闹事!”

        戴望山不想理睬这个村妇,他挥挥手示意把人押进前面那座破道观,这板凳坐着屁股烫得很,华明鹤也应该在里面。难怪郁城和这个老家伙能合作,原来是两只乌龟的交易啊,一样儿的怂包,呸!他对自己的计划又添了几分信心。

        沉默旁观的群众终于开始说话。

        “你们不准进去!”

        男人们,无论老少自动形成人墙,把孟洋一行人远远拦在外面。女人们赶紧带着孩子们躲进了帐篷里,掀开门帘静观其变。

        “各位,各位,我们不是来找茬的。这位老人家偷东西,还打人,他犯法了,懂吗?我们没直接把他送公安局去已经很好了。他是你们这儿的人吧,找族长出来给个说法,赔钱,说声对不起,就行了。”另一个保镖大声说。

        众人面面相觑,一中年男人站出来说:“他不姓华,你来找族长有什么用?你去找他儿子媳妇。沿着这条路,开车半小时,打听一个叫冷玉堂的木匠。快走吧。”

        保镖和戴望山对视一眼,“你就别骗我们了。他儿子媳妇早就不在邻县了。我们听说他还在你们族长家里做事,那不找他找谁?放心,我们不是来闹事的。”

        “少罗嗦,没看到我们这儿做法事吗?有什么事一星期后再来。”

        “老东西,早看他不顺眼,吃□□偷东西,活该被打!”

        双方僵持不下,暴脾气的男人们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干一架了。戴望山带的人虽少,但毫不怯场。这事最好能闹大,这个华家和京都的郁家,他也不是讨厌一天两天了。华明龙那个老家伙早年就以各种理由停掉了他父亲和母亲每年的一大笔津贴,又搞黄了戴家好几处房产,老匹夫在京都严打贪污腐败,培养自己的嫡系势力,放任自己的老巢梁州搞小团体,看看这个望里镇,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搞封建自制,迷信弄鬼,一套一套的。还有那个郁城,唯利是图手段下作的小人,以为攀附上华家这条大树就能摆脱下贱出身的实质了吗?白日做梦!闹吧,越乱越好,反正他不从政也不经商,谁能管得了他一个画画的!

        眼看一场斗殴蓄势待发。

        “怎么了?”一声沉重的询问,没有太多的感情起伏,像一口古老的大钟落地,震出深沉的大地回音。

        众人自然地分出一条道,从老道观里走出一位清癯的老者,长眉深目,头很小,嘴唇很薄。

        戴望山一愣,尽管是一胖一瘦,但京都的那位和望里的这位,真是出奇地相像。是那种同一方水土养育出来的联系着血缘关系的相似,是一方泥塘里长出的荷花与荷叶。他莫名对这个老头有一丝好感。

        华明鹤在众人的簇拥下原地扫视戴望山一行人,最后把目光停在哑巴爷身上。

        “先放人。”

        戴望山立即放人。

        胡月仙冲过去扶住了哑巴爷,“去哪儿了!弄成这个样子,你啊你啊,唉!”

        “有什么话和我回潜园说吧。”

        去潜园?天赐良机,华家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他才不想走呢。

        “不麻烦了,您就是华老先生吧,咱们就在这儿谈。不耽误您,就十分钟,说完我马上走人。”

        华明鹤环顾众人,今日是做法事的第一天,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老道观,这个年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这样大张旗鼓压着哑巴来闹事,一定和紫燕居有关。况且他不能离开,万一……

        “大家各自继续吃饭。你,跟我来。”

        “等一下,我觉得这里面挺不错。”戴望山被道观门墙上的纹饰吸引住了。这重顶歇山、太极八卦、飞龙石柱,七星石龟……他嗅到了一股神秘的气息。

        对了!宗教鬼神类,倒是个新鲜的题材……孟洋说的不错,望里镇的确是个好地方。你看,下副画这不有着落了吗?

        “慢着,你不能进去。”众人拦住了戴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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