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兄妹


天宁感觉最主要的原因是太宰治,但她不会跟哥哥说出来。

        “你说什么呢?”天宁略带恼怒,这样子中也反而会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我去见了森医生你会不知道吗?”

        中也盯着她,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闪闪的。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贴上了她的侧脸,一只,两只,而宁宁除了握住了他的手毫无表示。

        要是在从前她早就忍不住脱掉他的手套了。

        “好吧,我相信你。”最终他说。

        森鸥外和天宁的关系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中原中也只知道,她们两个不能见面,每次见面都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第一次宁宁见到森鸥外的时间已不可考,在这一点上两个人都非常默契地从未对中原中也提起。所以有时候中原中也看不清她们之间的关系,像是仇人,又在某些时候好像是同盟。不过就宁宁表现出来的,她对森鸥外非常厌烦就是了。

        她第一次对中也提起这个人是在国中,那时候宁宁的病态已经初见征兆。其实,宁宁身上的不对劲中也比她自己更早察觉,但出于种种原因,他反而是采取了一种轻忽的纵容态度。宁宁后面心理状况越来越严重的时候,中也的忍气吞声里未必没有一份愧疚在。

        “哥哥,我认识了一个医生,他说我有病。”宁宁那天放学回来,是这么和他说的。

        “胡说,你好着呢。”中也下意识回,接着反应过来,“你去医院了?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

        他上前握住她的肩膀仔细查看,从自己为她洗好搭配好的衣服和领巾,到自己为她扎好的头发和鞋带,一切都是安然无恙的。那时候两人都没觉得这种相处方式有什么不对。

        宁宁如同往常一样,向中也毫无保留地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原来是她们学校里有人打架,而天宁正好在现场,看到里面有一个认识的人。她悄悄留下来,等结束后帮忙送了那个女生到诊所。

        “她非要我带她去那个诊所,别的地方都不去。”天宁蹙起眉,“那里看起来不怎么正规的样子,里面只有一个人在。”

        那时候中也自然以为这就是天宁和森鸥外的第一次见面。他先是问:

        “你和那个女生关系很好吗?”

        天宁摇头:“她不认识我。”停了一下又补充,“她之前来我这里买过一次作业。”

        其实,天宁的地下代写生意在学校里做得还是蛮大的。不知道为什么,起初她只是帮同班同学还一个人情,后来来找她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有点“口碑”的意思。所以后来她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规定,一个班只接三个单子,多了不行。

        有的人不愿意,就会为此闹事、争吵,天宁烦这些,所以对这样做的人印象也很差,心里拉进黑名单,下次直接拒绝。而水仓凛不是。她对天宁的规矩一言不发默默接受,还好脾气地道歉,说自己应该调查一下再来的。

        “其实我只是想认识一下你。”水仓凛笑着说,“她们都把你传得神乎其神的,说你每次都能猜到老师会出什么题。”每天独来独往,默默无闻的天宁自然不会知晓盐实中学的三大校园传说之一,就有一个“永远能猜到下一次出题的读心术能力者”——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中二推测。

        天宁低着头,不夸耀也不接话,只是说:“划重点要另外加钱。”一副无趣到家的样子。

        对这样的风晴天宁,任何人都没办法聊起来超过三句,所以水仓凛也没说什么就走了。明面上,她们两个人是和陌生人差不多的关系。谁也不知道天宁心里已经默默记住了水仓凛。

        中也知道天宁的“小生意”。他也不明白天宁为什么一定觉得她们家里很缺钱。宁宁的脑回路不同常人,自然她补贴家里的方式也不同寻常。一边反思是不是自己平时给她挣零花钱不够大方,更加拼命在外面“打工”挣钱,一面中原中也私心又舍不得断了宁宁的这点小爱好,觉得小打小闹就任她去。无非他是觉得,天宁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多多和人接触,那就让她延续下去吧——就是这么一种溺爱到毫无原则过了头的心态。

        中也也没想到天宁会因为这个参与到这么危险的事情里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天宁本性善良导致的。她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

        “你下次看到别人打架,还是躲远点。”中也第一万次叮嘱,“先管好自己,知道了吗?”最后的话语带上了一些罕见严厉的味道。正是因为深知这个世界的危险与黑暗,他才更加不希望天宁受到这些东西伤害。

        “我知道。”天宁抬起头,露出只有在哥哥面前才会显现的小狡黠,“我都是躲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等胜负分得差不多了才出来的。”

        中也总是会被她这种表情和语气弄得心软。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的表情,像是在战场上恐吓敌人那样,可是手已经不知不觉摸到了天宁的头发上。

        “所以那个医生你也要小心一点,不要随便相信不认识的大人。”明明是随意流转万钧之力的重力使,此时此刻手上的力道却比羽毛飘落还要轻柔。

        天宁是中也唯一的、也是最重视的家人。

        就连她的名字,都是出自于中也。风晴是中也为她取的姓氏,天宁是她自己为自己取的名字。因为她说自己一醒来就在这个房子里,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了。这让中也感觉自己和天宁的联系更为紧密,因为她们在这世上都只有彼此。

        “哥哥,你不觉得我不正常吗?”她抬起头,盯着中也的眼睛,“我是不是太孤僻了?”

        “天宁,你很好。”中也低下头,捧着她的脸。那时候这双手还没戴上威风凛凛的黑色手套。那只是一个希望保护妹妹的、过度溺爱的少年。

        “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在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天宁摇头,移开目光,这是她不愿多谈的表现。

        所以当天宁在学校晕倒的时候,中原中也的惊慌可以想象了。

        他来不及换下衣服,还带着硝烟与血腥味就闯进了学校,又被学校老师告知天宁被送到了某医院——然后他就见到了那个所谓的“医生”,也就是森鸥外。

        穿着一身黑色大衣的男人明显看起来比她们大很多,并且散发着一种让中原中也感到危险的气质。

        那是属于里世界的气质。

        见到中原中也冲过来,正站在病床前,低头看着天宁的病历的男人抬起头,笑意宛然、好整以暇的语气和中原中也的戒备形成了鲜明对比。

        “终于见面了,中原君。久仰大名。”

        “你知道我?”少年先心急如焚地查看了天宁的情况,见她呼吸平稳脸色红润,宛如睡着,稍微放下了一点心才回头看向男人。

        与那个男人目光相接的一刹那,中原中也浑身紧绷。

        “啊,这可说来话长了。”森鸥外说,“从两个方面,中原君对我来说都是单方面熟识已久的存在呢。无论是作为地下的‘黑色重力使’,还是——风晴小姐唯一的家人。”

        中也说不出这话有哪里不对,却像是竖起了毛发的猫科动物一样盯着他,直觉让他说出:

        “离宁宁远一点。”

        “哦?是这样吗?”他握拳掩唇,“可是风晴小姐能否醒过来,恐怕全要看鄙人的医术如何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中也紧紧握着宁宁的手,好像那是他唯一的力量源泉。别看他现在还能镇静地和森鸥外对话,那是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宁宁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而出了什么事,那他不惜一切也要让其付出代价。

        这样的决心,在知悉了天宁晕倒的那一刻自然而然地就生成了。就连一丝犹豫也没有,中也仿佛有所感悟,天宁对他的意义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她是维系这个世界和他之间的某种缰绳。因为中原中也从诞生之处本就是无牵无挂的孤零零一人。没了天宁,他又该往何处去呢?

        森鸥外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像是打量一头还未长成的野兽,那种居高临下的评估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他又想起风晴天宁拒绝他时的理由:“哥哥不能没有我。他没了我会死掉的。”

        第一次见到风晴天宁,是她在他的诊所里杀了人。

        那是一个送到他这里的病人。

        一般来说,能摸到他这里来的都不是什么一般病人。那个男人也是一样。只不过森鸥外自从做了首领的私人医生后,就很少再接外面的病人了。这个病人的身份再微末不过,就连黑手党也算不上,只是一个四处做黑活的低微杀手。森鸥外收下他的唯一理由就是,他曾经亲眼见过那位最近逐渐在地下世界声名鹊起的“黑色重力使”。

        抛开其他不谈,森鸥外作为医生还是负责的。他仔细查看了这位病人的情况,很遗憾地告知他,他的症恙是因为异能造成的,普通药物根本无能为力。而能够针对他这种情况下手的医疗类异能者,恐怕也不是他这种人可以请得起的。

        于是,那位病人也就只剩下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内脏逐步溃烂,等待死亡的到来这条路。

        异能给人带来的,到底是幸福还是灾祸呢?

        风晴天宁的到来是意料之外。本是一次常规的情报交换,他没想到对方送来接头的会是一个看似状况外的普通孩子。而那个孩子也看起来完全不清楚状况,只是拘谨地说“我受人所托”。

        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稍等一下,我去泡茶。”他微笑着,全然看不出心底的度量。尽管意识到这个孩子可能是被推向混乱的无辜者,森鸥外也没有显示出丝毫同情或多余的情感。

        他将天宁一个人留在了诊所室内,旁边一帘之隔就是病人。是被求死意志和求生欲望折磨到神志接近癫狂、昏昏沉沉的病人。

        这名病人不会打扰到他今天下午的情报谈话,因为森鸥外预计他的情况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但是森鸥外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他听到了枪响。

        一个孩子,面对将死的病人的胁迫与恳求,会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呢?是惊慌失措,耐心劝解,还是大声呼救?

        都没有。森鸥外看到那个穿着普通学生制服的女孩子冷静地面对双眼充血、掐着自己脖子的病人,说;

        “如果你非要我这么做的话。”

        她的手上是森鸥外自己都忘了何时遗留在沙发角落的一把枪。

        后来森鸥外试图验证那名病人的真正死因,发现子弹竟然无比精准地射入了他的心房。一般来说,过近的距离并不利于射击,因为和敌人近身搏斗也会干扰到动作。可是那个女孩只凭感觉就在动态中完美达成了目标。

        只是在这之前,病人恐怕已经因为异能带来的痛苦停止呼吸了。

        尽管如此,那个女孩的手还是稳得如同死亡本身一般,为病人带去了他渴求的福祉。

        这样的气质,他好像在自己的另一个病人身上也见到过。

        二者有着微妙的相似,同时也是一般的年纪小。

        森鸥外记住了那名女孩的名字,风晴天宁。

        他查到了她的背景,只是很普通的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

        从表面来看,和在黑市上为各种组织服务的高级杀手中原中也没有任何关系,后者显然也是费了一番苦心去掩盖她们是兄妹的事实,但很遗憾,目前这个少男还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遮掩过港口黑手党的耳目。

        森鸥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很惊讶。

        显然,在这对兄妹里,他对风晴天宁更感兴趣一些。

        “有没有兴趣来帮我工作呢,风晴小姐?我觉得你很有潜力。”

        他微笑着发问,这次没有人再会打扰她们的谈话。

        “不要,哥哥会伤心。”

        然而,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还有,你不是要说我的病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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