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宰

宁宁的驾校课程只能下班去上，第一阶段10课时，第二阶段16课时。快的话，一个月之内就可以上完课考试了。

        她和中也不一样，中也很早就进了港口黑手党，天宁没有。刚开始她们上不起学，她就自己去二手书店借了书看。后来中也的工资渐渐多起来，可以供天宁去上学了，是这时他才发现天宁过目不忘的。

        让人想不到的是，天宁的学习成绩其实并不优异。每次考试，她的名字都在不上不下、最不引人注目的中流，但买了她小抄和笔记的人却可以考出一个好成绩。

        国中毕业后，天宁突然不愿意继续读书了，无论中也怎么劝都不行。她那段时间发病发得很厉害，中也不得不请了假在家陪她，整日整夜地呆在一起。两个人的味道交融成难舍难分的一体，天宁这时候才能安心睡去。

        在两个人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她们互相扔东西、吵架、一片狼藉。中也气急败坏到震碎了自己的酒柜，天宁哭得停不下来，还不忘把中也最喜欢的衣服都剪成碎片。后来天宁抽抽嗒嗒地睡着了，再醒来看到中也趴在自己床头。她摇醒他，说：“我饿了。”

        中也瞪了她半天，还是起身去给她煮粥喝。

        “为什么不愿意去学校？”看着她喝粥的时候，他平静下来，又问。

        天宁这时候才终于回答他：“有个男生说喜欢我。”

        “什么？”中也迷惑。

        “那种感情让我觉得，”她吐字清晰，“很恶心。”

        ……

        总而言之，天宁确实就是“任性到因为觉得某人的恋爱感情很恶心而直接切断所有外界联系变成家里蹲”的这种人。常人难以揣度，更没办法约束。唯一有能力约束的人，即她的哥哥中原中也，已经年纪轻轻就被磨到心力交瘁。

        无论如何天宁还是家里学历最高的人。

        再后来，幸亏因为认识了芥川银，她终于决定中止家里蹲，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暗杀小队——通过走后门，她也成功做到了这一目标。直到被战斗波及受伤昏迷为止，中原中也对她终于愿意出门交朋友、工作还是持欣慰态度的。

        而现在，中原中也对天宁的要求已经变成了：好好活着，有个班上就好。

        这种心态已经完全趋近于苦泪纵横的老父亲，或者说偶像的“生命粉”：即偶像有生命就会饭下去的粉丝群体。天宁成功通过自己的任性和神经质把中原中也对她的期待从“好好学习出人头地”拉低到了此种地步，不能不说也是一种才能。

        尽管她本人似乎毫无自觉。

        话说回来，天宁过目不忘的本事没变，她的学习能力依旧强悍。凡是她用心去做的事情，没有一个不精通。她并不会因为天分过人而轻率地挥霍，她对于感兴趣的事物是非常严肃认真对待的，譬如她喜欢的零件拼装。

        下定决心要考机车驾照后，她就开始看相关书籍，还下载了不少视频在手机上。

        这天又是清扫现场的外勤，宁宁照例自告奋勇留下来等验收官。她和别的部门的人也不熟，又有点怕生，就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默默坐着看视频，心里揣摩学习机车技能。

        看着看着，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风晴小姐，四课的工作不合格哦～”

        她抬头，看到了一个浑身缠着绷带的、打扮古怪的人。

        又是他。

        天宁刚到四课，对之前的工作不熟悉，也不好意思问同事，不明白以前交接的工作是怎么样的。她第一次（就是中也来送饭那次）交接的上级就是这个怪里怪气的人。上次和芥川约定的时间迟到，也是因为又赶上了这位上级来验收工作，却缠着她问了好多无关的问题。

        “太宰先生。”她平静地说。

        “请问哪里有问题？”

        如果宁宁稍微多关心一点哥哥的工作、或者多对同事间的八卦留心，就会知道“太宰治”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许多人说他是为了黑暗而生的人。他当上干部的年纪比中也还要早——虽然他们同岁。

        不过，以上两件事都不是宁宁会做的，也因此她错过了第一次避险的机会。

        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太宰治笑眯眯地捻捻手指：“那里遗失了重要物品没有收捡哦。”

        天宁记得那片地上之前还是干干净净的，现在却多出来一个黑皮笔记本。她上前捡起并翻开，发现是个印着“太宰治”字样的空白本子。

        她无言：“……这明明就是你刚刚丢下去的。”

        “啊呀，被发现了。”他故作惊讶。

        “其实我说的是这里，好大一滩血迹！普通市民看到了会吓到的吧！”

        宁宁心里想，你们在横滨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普通市民会不会被吓到。

        她走到那滩新鲜血迹旁，发现它真的很新鲜。新鲜到就好像是……刚刚有人在这流出来的一样。

        “太宰先生，你的手怎么了？”

        她目光直直看向太宰治背在后面的手，直到对方若无其事地拿出来，露出袖口顺着手腕滴滴答答留下来的血液。

        “……受伤了就不要乱动啊。”她说，“把我刚清扫过的地都弄脏了。”

        “不管怎么说，四课的工作我会回报不合格的！”他轻快地说。

        天宁头疼。她不是没看出来太宰治在针对她，像这样莫名其妙的恶意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如果只有她自己的话也就算了，但是天宁不愿意连累整个四课的绩效评比，毕竟是大家辛辛苦苦干的活……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改评价呢？”她礼貌地问。

        太宰治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气质、外表、武力都平平无奇，属于走在路上都不会被注意到的类型——然而，这样的她却能让中原中也工作时间以权谋私，还背着所有人和她私会。在四处游荡摸鱼的时候偶然见到这一幕，他真切地感到了惊讶。

        他查阅了这女孩的档案，里面没提到和中原中也有丝毫关系。起初他以为她是中原中也的恋人，后来发现又不像，说是亲人呢？又完全和当下世俗中姐弟、兄妹中的相处不同——

        其实如果刻意观察的话，还是能发现蛛丝马迹的。中原中也偶尔会变得柔软的神情、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干什么都会接的某个人的电话、对下班及时回家的执着……越观察，太宰治越能发现自己这个搭档对这位“幕后之人”的重视。

        最有趣的是，他见证过一次二人在港口黑手党的公共场合相见。女孩大概不记得了。她正和同事一起向外走，而做完任务回来的他和中原中也朝里走去坐电梯——二者在大厅擦肩而过。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太宰治瞥到了女孩扭头和同事说话时垂落发丝间露出的洁白耳垂，和中原中也一瞬间努力掩饰的眼神追随，尽管很快恢复了平静，还能接着和他斗嘴，仿佛二人真的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据他了解，中原中也不是会掩盖自己的人。他这么做，包括在公共场合装作不认识女孩，一定是出于对方的要求。

        她对待中也，就像是对待家犬一样。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兄妹么？他像条最忠诚的狗一样顺从。

        除了首领，太宰治还没见中原中也对谁这样过。

        森鸥外有血腥的野心、深不可测的心机、令人厌恶的谋算，这个女孩有什么呢？

        他很好奇。

        一言以蔽之，就是闲的。

        “嗯……我想想，”太宰略微歪头，睫毛忽闪，凑近了去看少女那双看似寡淡到让人生不起任何探究欲到眸子，“不如，风晴小姐来给我当一天助手吧？”

        果然是针对她来的。天宁想，自己什么时候惹到这种人了？

        “我听说之前风晴小姐是暗杀小队的，应该身手不错吧？”他故意显示出了对她的了解。

        这番言语本该给她造成心理上的压迫力，可风晴天宁默默听完，也没露出什么表情，还是那种温温吞吞的样子。她想了一下，居然问了一个问题：

        “几点？”

        太宰治愣了一下。

        “几点下班？”天宁只关心这个。

        “嗯，六点吧？”

        “五点。”

        “五点半。”

        “好。”她松了一口气。不耽误她去驾校上课就好。

        太宰治看着她明显放松下来的肩膀。

        他已经明着暗着观察她好几天了。风晴天宁其人，时间表固定、人际关系简单、有点怕生、不怎么爱说话，对人很有礼貌，礼数周全，基本不会让人生出恶感，也不会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就是了——怎么看怎么“普通”，根本不像一个踏入黑暗世界的人。

        可，这只是外面观察出的结论，实际接触之后，他尝试给她慢慢施压、想看她在不同情况之下的反应。然后发现，这个女孩外面看上去像是朴素的白瓷器，实际材质不明，也许比钢铁还坚硬，比钻石还难折。她根本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弱。

        她感到为难或者烦躁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掐自己的指腹，嘴角微微抿起。这点微小的变化也不会错过太宰治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那张平静的脸上出现波动让他产生了丝丝成就感。

        “那么，我们走吧？”太宰治提起嘴角，那笑容细细看去竟然有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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