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后起之秀
“如何绑？”
陆昀抬起头，看向君王的眸子，尝试从他那看不出任何涟漪的深潭之中找到方向，“取决圣上的底线。”
“他是回来继承寡人的江山，成为晋国的君王，陆昀你说，底线是如何。”
“活着归来？”
君王抬起他漆黑的靴子，不顾那地上的黑白子，往陆昀方向迈了一步，他道：“还有！”
“四肢健全？”
君王又是朝着他迈了一步，将地上的黑白子踩碎，他道：“还有！”
陆昀额上落下一颗冷汗，他问起：“圣上，伤到他可以么？”
“怎样的伤。”
“让他暂时陷入假死一刻钟的伤。”陆昀答之。
“可有后果？”
“书中所记，只要速度够快，刺入心脏附近的一处穴位，会使人假死一刻钟。”
“寡人问的是‘有何后果’，陆昀，你答‘书中所记’又是什么意思！”
君主逼近，给了陆昀无形的压迫。他顾不得自己双膝跪在棋子和棋盘的碎块之上，冷静答道：“圣上，他不愿回来，而我们攻打南国又是迫在眉睫。听闻萧将军百步穿杨无人能及……”
“诶，你别带上我。”萧彦将军当即挥手道。傻子都听出来了，这个陆昀准备让他向圣上那个不肯回来的儿子射箭，可这个方法是书中所记，到时候不小心把那个小子给杀了，岂不是百口莫辩了。
“挑起晋、南战争还有几个月，只要圣上首肯，让臣下调出死牢里的囚犯供将军实验，岂不是事半功倍了。”
“可，将他打晕、迷晕再把他带回来也行啊，为何要这般麻烦。”萧彦道。
“因为，只有将吴叔律杀了，才能让他接受自己的真正身份。只有吴叔律死了，才能斩断南国公主的情丝。只有斩断一边的情丝，才能让未来太子为了守护心中所爱，挣这个天下。只有他开始挣天下，必将深陷其中不可自拔。”陆昀盯着圣上，徐徐道：
“圣上，在这天下棋局间，你我皆是棋子，皆是那些后起之秀的踏脚石。臣下知圣上看不上如今的太子，臣下也看不上他。自南国归来，臣下觉得自己找到了能让这个战乱世间天下凝一的明君了，可他太过优柔寡断，为了一个女人止步不前。圣上，他是您的儿子，难道您就不想将他磨练的更加锋锐么！”
双眸总是漆黑一片看不清起伏的晋国君王，眼睛里终于有了波澜。这些时日里，暗桩传信，皆是在说他遗失在外的孩子往昔是如何。
在外的日子里，虽不是以君王培养长大。但有着谋略、有野心、会隐忍、还有难得的将才。
一个月不到，便在南国公孙将军的军营之中有了威信；在南国公主一再示好中选择隐忍，直到发觉自己能抓住，便透出野心，便牢牢地抓住眼前人；应当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脊背宁折不弯，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娶自己喜欢的姑娘……
只不过，有时候总是隐忍的人啊，遇到一瞬能使得他敞开心扉给他光明的人，便会忍不住的将那人紧紧控在身旁。因此他的野心目前都围绕在“得到南国公主”这件事上。
但他是他的儿子，晋国君王明白自己的孩子。
如今说什么只想要南国公主，那是他未曾接触真正的权利。
当他站到至高无上的宝座上时，若再让他选择要公主还是要权利，他定会像当初的自己一样抉择——两者都要！！
萧彦将军听得热血沸腾，尤其是那句“后起之秀的踏脚石”，他想到了家中那才十四的儿子。十岁不到就被他丢进军营中历练，一套红缨枪使得堪比当年同样年少出名的小战神林不缺。
只不过那小子在两年前目睹那件事后一蹶不振，畏缩在长安城内，红缨枪都被他扔了。
他似乎有些期待那位多年不见的小男孩，不知如今成了怎样的人，他的到来，会不会让他的儿子重新活络。
“我觉得不错诶，陆昀你明日把那书拿来。”
陆昀看了一眼圣上。
君王缓缓伸手，扶起跪地的陆昀，说到：“寡人听闻奉德城的俊山上有猛兽出没，伤了不少往来的百姓。萧彦你明日带兵去围剿猛兽。对了，围剿猛兽需要一些诱饵，陆昀你明日着寡人手书去死囚牢里选二十个死囚一同带去奉德城的俊山吧。”
“是！”
“是！”
－
七月初三，晴。
南国，边城军营。
从汴国回来的吴叔律将一方手掌大小木盒交到传讯士兵手中，吩咐他要将这个木盒稳稳当当送入南山城，交到南国君王南慈道手中。
没几日，从汴国传来君王薨逝的消息。
听闻，是汴国君王在出游时被人暗杀，那恶徒杀人不算还剜去了君王的左耳。
军营之中，几个随他一道去汴国的军人，无不是对他佩服。那可是手刃君王之人啊！
而吴叔律则是回到自己的营帐，躺在床榻之上，想起在汴国的京都邺州城内听到的故事。这个故事被编撰成书文、歌谣、话本。供茶馆说书人整日讲，街边四处游玩的孩童们唱诵，他甚至可以买到话本子一看。
一言概括之，便是说尽那南国来的公主南慈玉乃是一妖妃。在她受宠及盛时，却在yin乱宫闱，裙下不少汴国朝臣。上至亲王，下至将领，皆是爬过她的床榻。不仅仅如此，她还陷害忠良，引起晋、汴两国战事，只为了让她南国在晋、汴两国夹击之下得到喘、息。
当年她挑起大大小小各种战事，其中最为惨烈的便是八年前的晋、汴边境之战。这场战役，汴国收到南慈玉假传的圣旨，屠戮晋国边境沧州城满城。
晋国为了复仇，几个月后偷袭汴国边城，将当时的战神林将军的义子逼死。
自此以后，两国从小摩擦成了世仇，双方见面不杀个你死我活不罢休。
再后来，妖妃南慈玉以她的床榻之术，操控君王不上朝。给她裙下之臣吹耳旁风，上书构陷林将军欲要拥兵自重、占地为王，将原本就是她做的那些假传圣旨、屠戮全城全都嫁祸给战神林将军。
已然年过半百的林将军从未想到仅仅才十几岁的女娃娃竟生有这样一颗恶毒心肠，明明长得极美，宛如是天上才有人间难得的仙女。可却撒起谎来，垂着泪水，楚楚动人，就似弱者。
林将军百口莫辩，刚想抓着她的手质问一二。
便被南慈玉反手拉扯住林将军的衣袖，带着他一起倒入地上。混乱之中，她自己将自己的衣襟扯开一些，嘴里喊着：“圣上救命，救救我！”
……
汴国君王是个混玩意，对自己的爱妃南慈玉更是视为掌中至宝，根本不打算调查一番，他抱起自己的爱妃一脚踹上那年过半百的将军。
这一脚，毫不吝啬斩断了他们间的君君臣臣。
战神林将军一生为了汴国，护国疆土，最后到老了，却被人戳脊梁骨生生戳死的。
话本子中说，发现林将军时是在边城的河道里，他将自己躯体最后还是留在了汴国的边境，望着北方。
……
吴叔律坐在案桌前，提笔是想写下什么，最后还是将笔墨放下。他取出怀中一直存着的桃花发簪，轻轻放置唇下贴了贴。
他不该被那些东西乱了心，不该的……
－
七月十五，中元节，大雨。
晋国，长安城。
萧将军府的少年已有多日没见到父亲了，他坐在门坎上看着往来奔跑的百姓。
阿姐萧倩儿不知何时出来，亦是同他一起坐在了门坎上，扬着笑颜，道：“阿弟可还记得儿时父亲是如何处理我们俩在外打闹的么？”
她见少年不语，便自顾自说到：“他是扛着我，再是拎着你的后领。每当这时，阿娘总是会捧着凉水而来，埋怨父亲为何要教我们俩功夫。父亲则是将水一饮而尽，答之：‘习得武功才能保家护国！我萧家儿郎不管男女，是为晋国百姓是为晋国而活！’。母亲是个闺中妇人，不懂这些，便会骂父亲，不要总说那些不吉利的，还有——‘我家儿郎，不管男女，是为自己而活！’”
少年望着身旁的阿姐，泪水早已落了满是，“可当时阿娘的生死，却掌控在了父亲手中。他若不射出那支箭，阿娘或许不会死的。”
“阿弟怎知晓，那支箭是父亲射出的而不是阿娘选择的呢？阿娘与父亲伉俪情深，他们间的默契更是不用多说，一切想说的话语，在彼此的神情上便可读懂。”
……
父亲坐在马背上两指捏起箭羽，稳稳搭到弓上，然后将弓弦拉满，最后慢慢对准目标……就似儿时他手把手教他射箭的那般，拿箭搭箭的姿势是如此的自若，指尖游走，慢慢松开。
他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从跪地磕头乞求到愤怒起身提起红缨枪冲去，他冲的方向是自己父亲。他想杀死自己父亲，嘴里咒骂、怒吼。可他才十二岁啊，再如何会使红缨枪，亦是比不过这么多的铁甲兵将他抱住。
他们夺去了他手里的红缨枪，而他的父亲夺去了他母亲的性命。
自那以后，父亲再也不回家中，而他上次与父亲见面，亦是在军中顶撞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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