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没钱
卢飞鸟不能接受家里没钱这事，让谷雨亲自跑了一趟，不过看样子情况不太好，因为谷雨没带回钱，乔管家还跟着一起来了。
乔管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清瘦，唇上两撇八字胡，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见过三娘子。”他拱手见礼，又叫两个仆从将桐木箱子抬进来，那箱子足有半人高，放到地上，发出“碰”地一声，看着很是沉重。
“乔管家，这是什么？”
“回三娘子的话，这是府上今年所有的账册。”乔管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解开锁，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了足足一箱子账册。
“已经到了年底，府上的账也盘好了，正好三娘子派人来，老奴想着，索性把账册拿来，让三娘子过目。”乔管家一边说，一边将箱子里最顶上的一本厚厚的账册拿出来，往后翻了翻，“这是账上截至昨日的情况，三娘子请看……”
卢飞鸟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打眼一瞧，就看见结余处写着“四十二贯三百二十八文”。
“只剩四十二贯？！”
“正是啊！”乔管家重重叹了一口气，“这还是今年俭省才剩下的……”
“京城近年来越发繁盛，各色物什要价逐年上涨，就说衣食住行四样……咱们府上的主子算少，只有您、大郎君、二郎君以及小娘子小郎君五人，每人一季两身衣裳。咱们可是侯府，衣裳料子不能差了……京中绸一匹八百文，上好的白绢一匹一千文，锦一匹三千文，绫罗一匹六千文，一身衣裳少说也得三四贯钱，一年至少一百二十贯，再加上冬日大氅斗篷披风，一年在衣上怎么也得两百贯，这还未算鞋帽及簪环配饰。”
“再说食，每位主子的例菜是四个，就拿三娘子您昨儿的午膳来说，一样三鲜笋炖鹌鹑，一碟胭脂鹅脯，一碟糟黄芽，一碟糖蜜酥皮饼，并一碗蒸饭，花费约三百文，一日就按三百文算，一月就是九贯……一年约五百贯，这还只算了午膳，您平日用的汤药补品样样不便宜，还有大郎君二郎君宴请友人，醉仙楼的筵席少说也得数十贯！”
卢飞鸟不自觉后仰，照他这么算，她大哥两份工资还不够他们一年吃饭。
“至于住，民间有一句话‘京城居，大不易’，侯府乃圣上赏赐，倒省了这项，可也正因为此，府内修建打理不能少，譬如荷花池里荷花，那可是出自前朝御园，若不精心打理，哪儿有夏日的风景？这方方面面可都少不了钱财……”
“再说行，如今市面上良马一匹价值六七十贯，侯府里大郎君、二郎君还有您，这就是三匹马，外加两辆马车……良马饲养不易，吃的草料都是上好的豆料，这又是一项不小的开支……”
乔管家说着又是重重一叹，眉头拧紧，发愁道，“三娘子，老奴这只是粗粗一算，实则远不止这些，譬如府上仆从婢女的四季衣裳、月例银子、往来节礼……”
“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自从老侯爷故去，大郎君又出了意外，咱们武定侯府实不如以前，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与亲朋故旧的断了关系，节礼更要重上两分。”
“三娘子来支钱，不是老奴不允，实在是账上只剩下几十贯……这剩下的几十贯，老奴还有大用，咱们府上年礼还未置办完，临近年关，京城的东西比平日还贵了两三成，这些钱还未必能置办出什么好东西，老奴正愁呢……”
齐管家句句恳切，盘算得有条有理，按他说的，账上剩下四十多贯简直是料理有方，可卢飞鸟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将账册放下，“家里的田地铺子呢？我记得丰邑坊有个书铺，东门大街……”
她看向谷雨，后者清楚地补充，“……东门大街有一家酒楼、一个布庄，崇文坊有一家糕点铺。”
惹得乔管家多看了她两眼，“是，只是家中几个铺子生意并不好，尤其是东门大街，那地儿连着御街，街上大大小小的酒楼足有五六家，府上那家是早年建造，这些年未修补，不仅内部陈旧，自从原来的厨子离开，口味也比不上别家，每月还得府上额外支钱。”
“那田地呢？”
她爹是泥腿子出身，哪怕后来被尊称一句武定侯爷、卢大将军，骨子里也改不了老农民的本性，比如，有钱了先买田置地。
她记得他们家在京郊有两个小庄子，在外地也有几个庄子，还有不少田地，其中在江南就有几百亩地，她虽然不知道田地具体产出，但也知道江南的富庶肥沃，几百亩地总不能也像东门大街的酒楼一样还要倒贴钱吧。
事实上比倒贴还不如，“你是说，地卖了？！”
“是，是二郎君的意思……江南离京城太远，打理不便，况且去年江南雨少地干，没多少收成，还因抢水的事和江南的世家闹了几出乱子，佃户险些打死了人……索性就将地卖了……”
卢飞鸟：“……”
崽卖爷田不心疼是吧？她爹要是还在，非得拿棍抽死她二哥！
卢飞鸟缓了好一会儿，才捂着心口问，“卖的……银子呢？”
“都在账上了……”
合着账上剩的四十多贯还包含江南的几百亩水田卖的钱啊！
卢飞鸟气得没脾气了，她这下算是确认乔管家有问题了，他看着倒像个忠仆，可谁家忠仆眼看着家里主子卖田卖地，还把钱花完了？
她脑子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乔管家，您原来是纪家的人吧？”
乔管家先是一愣，而后仿佛意识到什么，脸色涨红，“三娘子！老奴原来确实是纪家的人！可进了侯府，老奴就是侯府的人。这些年，蒙几位主子信任管理家事，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可能与外人有什么勾连！”
“满府的人都知道我乔连福是什么样的人！您要是不信老奴，今年的账册就在这里，账房还有往年的账册，老奴都可以叫人送过来，您只管看只管查，老奴要是有什么私相授受、以公谋私之事，再不敢忝居管家之位！”
他说得掷地有声，说完朝卢飞鸟拱手，腰弯了下去，可自有一股傲气，仿佛在说“你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对我天大的侮辱，我一片忠心遭到猜忌，我好委屈”。
这种场面好像似曾相识，卢飞鸟想了想，昨天吴妈妈和王妈妈好像也是这样？一副她们受了委屈的样子，她想着觉得好笑，也确实勾了勾嘴角。
谷雨瞥见这笑容，不由怀疑三娘子是不是被气昏了头，要不怎么对着这奴大欺主的东西还笑得出来？
没错，在她看来，无论是昨天的吴妈妈王妈妈还是今天的乔管家，都是奴大欺主的东西，大约是在府里过惯了好日子，竟想逼着三娘子道歉说好话！
她心中愤愤，却见三娘子走到乔管家面前，亲自将人扶起，拿着桌上的账册放到他手中，“乔管家，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昨儿吴妈妈王妈妈来闹了一场，想起这事，随口问问，您，我自然是相信的。我们兄妹几人出身微末，又不是管事的料，若不是有您支撑，侯府还不知道乱糟糟成什么样儿……您快快请起！账册，还是您带回去吧，我年纪轻，又……没有长辈教导，哪里会看这个……”
面前的小姑娘咬了咬唇，脸上流露出两分不好意思和黯然，又带着几分后悔，“府中大小事务都离不开您，您可千万不要再说什么‘不敢忝居管家之位’之类的话，府里还得依仗您呢……”
乔管家心中满意，面上却还是那副受辱的样子，待她又说了几句好话，才矜持地接过账册，“唉，既然三娘子信任，老奴又怎么敢不尽心？”
乔管家怎么带着账册来，又怎么带着账册回去，一箱子的账册，除了最上方他拿出来的那一本外，竟是翻也没翻过。
谷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透着得意，她哼一声，扶着三娘子回书房，添了一杯新茶，才不甘心地问，“三娘子，咱们为什么不查查账册？”
她可不信里面没有猫腻。
“查也没用，”卢飞鸟喝了一口茶，没姿态地瘫在椅子上，“他既然敢让我查，一定是做好了账，八成这账还做得漂漂亮亮。与其打草惊蛇，不如等待时机，一击必中。”
从两个乳母到乔管家，再到昨天她院子里那些不敢对吴妈妈王妈妈动手的婆子们，卢飞鸟不得不承认，虽然把大哥二哥都拘在家里，但这个家里也未必安全。
“对了，大哥二哥和呦呦燕生呢？”
谷雨叫人打听，“大郎君和马叔几人在马棚清理积雪，小娘子小郎君在后院，小寒在照顾，二郎君……在前厅待客。”
“待客？”
“是钱六郎。”
“他还敢来？酒没喝够？”卢飞鸟“唰”地精神抖擞，起身就要往外走，走了两步，想想，招手让谷雨附耳过来，“你去，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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