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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食骨村十五


“落洞女?”宋冕手持黑伞,携着范霓走在最后,往前两步,则是祝和风。

        把衣领立起,挡住搀着雨点的风,她把推测说给宋冕听。

        男人听后,眉梢上挑问她:“落洞之后会有什么表现?”

        “会变得比之前平静,眼睛发亮,更加爱好干净。”范霓并没有见过落洞女,只能从记忆深处,剥出只字片语,“我想,大概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同的年轻女人。”

        一眼就能看出不同的。

        穿着缀满银花的裙角,白得发亮的少女。

        “知道了。”宋冕应声抬脚,跨过石板路上小小一片水洼。

        他们三人是最后到达灵堂的,除了带着沈云亭的汉子,其他人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在他们三人间摇摆。

        抽签这件事已经做了四次,铁盒微凉的触感早已刻在骨子里。铁盒被拿起又放下,前面四个人或多或少都拍着胸脯,长出一口气——这确实是劫后余生了。

        第六个拿起盒子的,是个长刘海的年轻男人。刘海遮住了眉毛,露出一双上挑的丹凤眼。但可惜,他今晚运气不佳,第一枚签咣当落下。

        祝和风回头同宋冕交换了眼神,接过铁盒,手腕晃动间,又是一枚。

        村长桀笑一声,功成身退,把灵堂留给这些心思各异的玩家。

        “祝和风,你来一下。”宋冕提高声音,当着一众玩家,把祝和风喊去角落,两人悄声说了些什么,甚至连绳索同纸花都一并递了过去。

        他的动作幅度不小,有些人看了个正着。

        临走,还给了祝和风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一出小楼,没了屋梁遮蔽,范霓只觉得周身一凉。她看着面色如常的宋冕,忍不住问:“你是故意的?”

        她看宋冕行事虽然偶有出格,但都是对着npc的,从来不会在玩家面前这样不加遮掩。这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剩下的玩家,他们三个已经结盟,并且告诉了祝和风如何平安度过今晚。

        毕竟,他和她确实是唯二安全度过守灵夜的。

        ——不算上已经疯了的沈云亭的话。

        “焦点在他那,比在我们身上好。”宋冕撑开伞,示意她进来,“不回去了,去一趟阿玉家。”

        范霓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阿玉家?不会被村长逮到吗?”

        “早就被逮到了。”他特地看了眼她,顿了顿,解释说,“那个叫阿琴的女人有点不对劲,时间剩下的不多了。”

        “这句话,村长也说过。”一听见他的话,范霓就想起来,“他说的时候,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如果拖到第七天结束还没有结果,事情会很麻烦。”

        他语气平淡地问:“守灵是七天,你猜,第八天起灵会发生什么呢?”

        范霓呼吸一轻,心猛地一跳。

        手上掌握的线索太过杂乱,她觉得,这其中还差了一条关键的线,能够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按照之前的推论,如无意外,她将不会再抽中守灵签。她还是太嫩,昨夜渡溪后过于慌乱,没有仔细检查那个洞。

        这样看来,合作是个不错的选择。

        男人凭着记忆,带着范霓在漆黑的小巷中穿梭。很快,两人停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

        咚咚咚——

        宋冕抬手便敲。

        雨夜静巷,敲门的声音传出老远。

        范霓抱紧双臂,左右查看着小巷,生怕有个披着蓑笠的佝偻身影出现在巷子那头。

        一下未开,宋冕还欲再敲,没想到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漆黑的门洞仿佛某种邀请。

        宋冕没有直接进去,而是从衣服兜里拿出一根白油蜡烛。这蜡烛他们都熟悉,自从进入这里,手机电量有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用的。平常在房间、堂屋里,大多都用这蜡烛照明。

        手掌微弧,点亮后,低声吩咐道:“蜡烛不能离身,如果蜡烛快烧完还没有找到线索,你就自己出来,站在门外等我。”

        从他的话里,范霓直觉一阵不安,就好像是他已经预知了他们会在途中分开一样。

        她接过蜡烛:“好。”

        雨还在下,宋冕收好手里的大黑伞,丢下一句“跟紧我”,率先走进了门洞。

        雨夜无星无月,同数日前很像。楼里没有点灯,像是根本无人居住,惟有雨水不断从中央天井中滴落的细微水声。

        嘀嗒——

        嘀嗒——

        嘀嗒——

        宋冕早上来过一次,知道一楼只是用来堆放杂物,房间都在二层,干脆穿过天井,直直地往楼梯走去。

        阿玉家的小楼白天看上去老旧,夜晚就有些吓人,前后都仿佛跟着什么东西,

        踩在木板上咯吱咯吱的

        宋冕一人当先,走上了两段楼梯之间的平台。

        “祝和风今夜不会有事吧?”范霓担心地说,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男人冷淡道,声音里结了冰似的,似乎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一面。

        似乎是意识到身后的安静,他还是开口:“绳索和纸花都给他了,东西都齐了还活不下去,那也没有合作的资格了。”

        起初,宋冕还会应上两句。

        渐渐地,宋冕连应付地“嗯嗯啊啊”都不说了。

        楼里只回荡着范霓孤零零的声音。

        再次拐过一个转角,膝盖的伤还没好利索,肌肉拉扯间,已经隐隐感到结痂裂开一道口子。她停下脚步,喘息着抱怨:“这楼梯也太长了。”她要休息一下。

        “是吗?”男人的声音飘忽地像风里的旗子,呼啦一下,就跑远了。

        他提议:“你要不要呆在这里……”

        “我……”她看见那只熟悉的、好看的左手,紧紧握着一把雨伞。宋冕经常会摩挲自己的左手,大约那里受过伤,在潮湿的环境里总是不舒服。

        她的一个朋友也是,作为运动员,偏偏是左利手,手腕受伤后,总是难受。

        范霓张嘴,又不知道如何作声,只是声音拉得很长,有些奇怪:“宋冕,你还记得南半球的秋天吗?”

        左手不动声色地摸进口袋,本以为指尖会触碰到一团血糊糊的手帕,没想到却摸了个空,只摸到那团包着人皮的布包。

        “现在那里是冬天,王国大道上铺满了一层法国梧桐的树叶。”她继续说着毫不相干的话题,脚下踩不尽的楼梯上恍惚间有了绵软却松散的触感。

        面前像是铺了一地枯黄,这使她那颗躁动的心,须臾间安定下来。

        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会回去的,那里还有等我的人。”

        “是吗?”

        身子转过一百八十度,一头黑发纹丝不动。

        “你是在说我吗?”穿着靛蓝花袄的男人问。

        范霓没有说话,梧桐的枯寂染黄了眼底,直直地看着面前没有脸的男人。

        没有得到答案,无脸人向下跨了一阶:

        “你是在说我吗?”

        从被黑发覆盖的地方,飘出一句又一句:

        “你是在说我吗?”

        “你是在说我吗?”

        “你是在说我吗?”

        ……

        它又迈过一个台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范霓,从头发里,仿佛能察觉到它即将得到血肉的兴奋。

        脖颈微动,从头发里裂开一道口子,一根赤红的舌头伸了出来,在空中狂舞。

        它一字一顿地问:

        “你、在、说、我、吗?!”

        舌头在空中肆意伸展开,像一条赤色的肉蛇一样盘旋片刻,舌尖倏地冒出一根肉刺,瞄准范霓的方向兜头刺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熟悉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范霓!”

        那把大黑伞狠狠地砸在无脸男的头上,舌头因此失了准头,擦着范霓的肩膀斜斜地刺入地板。

        “咚——”一声巨响,台阶震动,随着一声不详的碎裂声,老旧的台阶竟然被那根舌头穿了一个大洞。

        破空带起一阵利风从头顶擦过,第二伞迎头而上,宋冕厉声大喊:“快上来!”

        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了她的。

        宋冕带着她疯狂地冲向楼上,一脚踩上老旧的楼板,身后不断传来鞋子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咯吱”声,地板□□着通知他们身后的怪物在不断靠近。

        “后退!”

        手被松开,范霓后退一步。

        男人眼神狠戾,抬腿猛踹上脆弱的门板,门上糊着的纸亮子被一下踹开。手伸进洞中,略微摸索一下,门开了。宋冕闪身进入,一手把范霓拉了进去,随即关上了门。

        “找东西遮住门!”宋冕压低嗓门吩咐道。

        范霓像是被吓到了,呆立在原地。

        蹙紧眉,男人只能自己扭头去找,好在离门不远处,有一块挂在竹竿上晾晒的花布。他一把扯下花布,飞身上前挡住了门上纸糊的地方,连同那个大洞一起,挡得严严实实。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迟缓的脚步声越发清晰,地板不断发出呼救,颤抖而诡异的声音还在不断重复。

        “你~在~说~我~吗?~”

        烛光照亮了男人的脸,宋冕左手压住花布,身体压在门上确保光线不会外露,右手提伞,悬空点了点嘴唇。

        “嘘。”

        范霓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脚步声越发清晰,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被强行压低,胸膛剧烈的起伏逐渐平缓。

        吱呀——

        诡谲的问句逐渐变小,脚步声一点点远离,宋冕不敢托大,保持着压门的姿势又等了一刻钟,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头发丝儿大小的缝隙,迅速朝外瞄了一眼。

        范霓还是呆立在原地,她被吓到了。

        宋冕有些好笑,问她:“吓傻了?”

        “别怕。”他的嗓音醉人,“有我呢。”

        他示意范霓把晾衣服的竹架提过来,那玩意很轻,单手可以提动。

        小心调整好位置,确保竹架能把花布架牢,宋冕这才松了口气,环顾起这个房间来。

        “别站着,四处看看。”他黑亮的眼珠四处张望,很快就看到了那副被竹架挡住的画。

        这幅彩色工笔画有些年头了,纸张泛黄,指尖一碰就裂开一个口子,宋冕倒不敢再动。只能招呼范霓,把蜡烛凑近点看。

        这画画的是一家三口,男主人文质彬彬,一袭长衫,外面套一件深色马褂,女主人穿着小洋装,侧戴一顶礼帽,右手轻抚在腹部,左手手里牵着一个约有十岁模样的小姑娘,穿一身鲜红洋裙,正朝他们甜甜地笑。

        蜡烛换了个手,移动到挂画左侧,果然有一行题字“庚子上元携妻女游湖。”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被宋冕的身子挡住了。

        “蜡烛给我,我帮你。”宋冕这时候才想起风度两个字,朝她伸出了右手。

        范霓眨眨眼,好像没有听到。

        男人耐下性子,再次开口:“我来吧,蜡烛给我。”

        他的手实在好看,指节分明却不显突兀。

        蜡烛缓缓递来,却在快要碰到指尖的时候缩了回去。火苗猛地移动,被压小了不少,又很快恢复正常。

        “宋冕。”她直白地看向那只手,果真跟蜡雕的一样好看。

        范霓的瞳仁并不深,只是眼白清澈,看上去格外分明,她问:“你喜欢我吗?”

        男人没有马上答话,固执地伸手等她。

        很快,他像是被磨光了脾气,整个人温柔下来,翻手挑起她的下巴。

        “是的。”他说,“所以,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他眼里潋滟的都是爱意,天地间惟有范霓一人。

        范霓的眼角闪烁着泪花,如同每一个陷入爱河的女人一样,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人。

        “骗人。”她说。

        “恐怖片里谈恋爱的小情侣都是第一个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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