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二章 噩梦五

　　尘烟中，鄂硕竭力四顾，他只是隐约觉得明军的枪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甚至他透过烟雾不时能察觉前方有死亡的火光闪耀而过。

　　每当自己眼中闪过那一溜溜的火光，整个战场上保证就是一片的清兵中弹后的惨嚎。

　　这，这明军居然逼上来了？

　　鄂硕简直不能置信！

　　可是如今清骑整个阵型停滞不前，兵荒马乱的，前拥后挤，人马不前，可不就是不折不扣的枪靶子？

　　甚至，自己帐下第一勇士彰库的战马同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中弹。如果是满清勇士被击中，或许此刻已经死了，但是战马身躯庞大又强壮，一时不死反而发起疯了，拖着彰库就向前疯跑起来。

　　彰库的马匹在杂乱的战场上又跑又跳，浴血狂嘶，还好彰库马术精良，一看势头不对，一个鹞子翻身，沉重的跳离马背，而他的战马一旦脱离的人的束缚，一声长嘶，忽的就跑没影了。

　　硝烟味越发浓重了起来，鄂硕的判断是正确的，阵前不远的地方明军一片的鼓声响起来了，这种这鼓声让满清骑兵又是惶恐又是老羞成怒。

　　明军这种连成一片的小鼓声，清兵很熟悉。这不是鼓舞士气的沉重鎏金牛皮大战鼓，也不是明军为了退兵而发出的信号，如果是退兵，那应该是锣声。

　　情况很明显，这是明军的步点鼓。满清骑兵有着和明军的丰富的作战经验，这鼓声是明军步卒各营向前的号令，打到这个时候，明军非但没有偷偷的庆贺守住阵地了，居然要反攻！

　　虽然，清骑们包括鄂硕对于前方看的不太清楚，但是他们已经确定今天对阵的明军那步方阵上来了，仔细听听那细密的步点鼓声，凌厉的竹哨声，军官和战兵的命令响应呼喝成一片。

　　对面这该死的明军虽然看不到阵型，但是光光就听听那步兵营行进的动静就知道是如何的训练有素了。相比较，往日的同样的明军步军在进攻时，那凄惨零落的，散乱的，如风中残烛般的小鼓点就万万比不得今天这明军那整齐一致的鼓声。

　　这股该死的明军，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为何早年闻所未闻？如果明国再多个几万这样的兵马，我大清···，我大清···，鄂硕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看到彰库麻利的抢到了一匹在战场上失去主人的战马，并且同时拼命朝自己挥手吼叫，鄂硕原以为自己征战天南地北，经历过了尸山血海，对于死亡不再恐惧，此时他双手却不由颤抖起来。

　　再看四周不远处，一堆堆的清骑正声嘶力竭的嚎叫，他们大多都是镶白旗里的精锐骑兵。然而，往日勇猛无双的他们今日表现犹为不堪，他们或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想找个安全的避风港，或茫然不知所措，听天由命，或是有机灵的，拼命压低身子俯在马背上减低被击中的概率。

　　然而，无一例外的是当他们中弹时，如果一时不死，保证就是就凄厉的嚎哭的拼命纵马奔跑，想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狱。

　　听着明军的呼号越来越近，烟雾中，那一排排的火铳火光也越清晰。

　　鄂硕突然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一件事，自从镶白旗开始冲阵，对方被动应战，战斗进行到现在，交战的战场非但没有推进，反倒被打了回来，明军那单薄的军阵好像是个碾子，碾碎挡在前面的一切，只要是明军前方，陈扑遍地的是清骑的尸体和痛苦无比的伤员。

　　然而，这却是个机会！本来明军阵列立阵的比较远，对于今天的进攻，鄂硕内心已经绝望。

　　此刻，明军居然大喇喇的逼近，直接抵近射击，虽然那火铳的杀伤力暴增，只要他们开枪，清骑肯定纷纷中弹落马。

　　然而，我大清勇士野战无双，就今天来说，清骑是苦于明军枪炮火力猛烈，冲不上去，就是差个机会而已！

　　鄂硕一直坚信，凡善于火器者，必不善于白刃！天可怜见，对面的明将居然糊涂至此，放着明军擅长的长距离枪炮射击而不顾，居然命令步兵前进？这是典型的弃长用短啊！

　　明军这样大喇喇的逼上来，难道还想全歼我部骑兵，或者是怕我大清勇士跑了？一念至此，鄂硕心里有股火辣辣的羞耻感涌遍了全身，那脸上也是被激的滚烫滚烫的。

　　镶白旗的勇士伤亡已经让鄂硕心疼到麻木，不过鼓起余勇的他还是一把夺过了自己的甲喇章京大纛旗，大声咆哮，督促所有附近的镶白旗战士向他靠拢。

　　鄂硕知道，自己到了一生中最艰苦的选择时刻。组织残兵放手最后一搏，如果胜了，这就是自己一生里最荣耀的战事！

　　如果败了···，那也不用说什么了，自己将埋身于此。

　　在先前电光火石般的念头涌动中，鄂硕也不是没有想过逃跑的念头。不过形格势禁，而是目前大兵交接，后续清兵拥簇成一团，空间相对小，如果想要逃跑，实在是没有回头向后跑的空间，既然如此，还不如拼一把吧！

　　在鄂硕的摇动大旗里，拥簇在他身畔的几十亲兵也竭力大声呼喊起来，目前清骑虽然兵力展不开，只能混乱的被动挨打，但是相对来说，聚兵也容易。

　　鄂硕决定，拼着旗里的勇士再阵亡一批，用血肉铺路，一定要攻打到前面明军的军阵，只要靠近了明军，局面将大为改观！明军他们的鸟铳不折不扣就成了吹火筒，到时候就是我大清勇士的疯狂屠戮复仇时刻了！

　　都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很快的，鄂硕的举动有了效果，附近的清骑看到甲喇大旗在摇动，便是不假思索的蚁附上前。

　　由于鄂硕这里人喊马嘶，动静颇大，明军似乎发现了这里的异状，组织排铳不断朝这个方向打来。

　　尘雾里，一溜溜的火光冒起，这些刚刚聚集起来的清军，一个个尖叫着滚倒，转眼间，就有一二百清兵连人带马摔倒。

　　鄂硕当真是心急如焚，自己刚刚聚集一批勇士，眨眼就是伤亡一批，如此下去，完全是添油战术，就像磨坊一样，有多少兵马也不够明军屠戮的。

　　于是他持着甲喇章京大纛旗，咆哮着命令部下冲击，自己身畔的那些的亲卫，更是呐喊着头一批往前方冲去。

　　冲！往前冲！只要再短短往前冲一段距离，明军如此之近，我大清勇士的弓箭就有用武之地了！····我大清的大弓重箭，箭镞其形如凿，长至七寸，只要在五十步距离以内，远远胜过明狗的火铳，不论是杀伤力还是射速，不论明狗身着棉甲或铁甲，他们若被射中，只能是被放尽鲜血而死！

　　鄂硕拼命咆哮，战场上，对面忽然一声轰然巨响，烟雾中突然爆起一股醒目浓重的火光冲天而起。

　　一片横扫而至的铁砂弹丸里，一片的清兵如同迎面撞上了猛烈刮来的台风，纷纷栽倒。在凄厉的嚎叫声中，很多人头脸上，身躯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被洞穿的血孔，他们人马皆倒，痛苦的厉声大叫，有的人腹腔大开，只是汹涌的泄出夹带内脏的血块。

　　“是明军的虎蹲炮！”

　　“是明军的虎蹲炮！！”

　　“明军的虎蹲炮上来了！！！”

　　跌跌撞撞在纵马冲阵的许多清兵惶恐大叫，一片的愁云惨雾，一片的凄皇。鄂硕紧咬牙关，嘴唇都出血了，厉声喝令：“冲上去！后退者斩！”

　　“轰！”紧接着对面又一声巨响，在一股尽数风暴里，密集的清兵阵型直接被扫开了一道宽敞的血肉通道。

　　在狂呼中的鄂硕身边一个清兵的头颅直接被拇指粗的铅丸轰烂，喷泉似的鲜血不要钱似得飚射出来。

　　鄂硕身旁还有三四人，甚至直接被打飞，他只能眼睁睁的目睹着身边的勇士们被明军轰的血肉横飞，到处是残缺不全的胳膊、大腿抛洒。

　　鄂硕始终命大，在这样的火力打击下，居然还是安然无恙，不过他感到脸上一阵温热，伸手一抹，却是发觉一颗挂着粘膜的眼珠硬是粘在了他的脸上。

　　“冲啊！···”鄂硕打到此时，已经可谓是疯狂，虽然前面一阵阵的硝烟大起，可是眼前的情况，容不得他退缩，每迟疑一秒钟，就是旗中无数的勇士阵亡。他奋力持着甲喇章京大纛旗，亲自跟在那些三重重甲的死兵身后，指挥冲锋作战。

　　终于，在明军的火枪声中，这些冒着弹雨冲锋的清兵往前奔近了二、三十步距离。

　　天啊！在漫天的烟雾中，自己终于能隐约看到对面明军的身影了！鄂硕不由咆哮了起来。

　　而在这要命的时刻，每一秒都是和死神抗争，清兵大都作战经验丰富，不等鄂硕下令，他们不约而同的扭腰开弓，弓矢齐发！

　　在拼了老命的攻击下，清兵很多人左右开弓，连珠似的射箭，眨眼间就射出了五六箭，更多的清兵是用力投出手中的标枪与铁骨朵。

　　虽然明军掩在烟雾后，目标不清，不过对面有闷哼声传出，似乎有明军被射中，投中。

　　终于要白刃战了吗？一股股的清骑死命的鞭笞战马，在发出第一波攻击后，他们努力的吼叫着，胯下战马在尸身密布的战场上跌跌撞撞的前行，他们发起了不要命的冲锋。

　　越是接近明军，鄂硕当真越是感到明军的枪炮恐怖。

　　开头和明军远远对阵还好，而如今明军就近在咫尺，他们那一轮又一轮的火铳射击从不停止，声音也越来越大，每当火铳巨响大作的时候，鄂硕前面那一个个甲喇内的勇士被打翻落马，如此近距离，鄂硕清晰的看到他们身上激起一股股的血雾在空中弥漫。

　　而这些死兵，无论身着几层甲胄，都不能给他们提供安全的保护。

　　明军的火力急袭中，他们虎蹲炮的轰击声又是响起，前方火光冲天中，这次好像是几门在整齐齐射。

　　最初，明军的火炮阵地在遥遥轰击，虽然声势不小，但声音一直是从小到大，好似是远在天边的雷鸣越来越近。

　　然而，此刻这么近的距离，明军的虎蹲炮抵近射击，简直就是在自己头顶炸响般。

　　明军火铳排射或许像在剥洋葱，只是一层层的削掉冲上去的清骑。可虎蹲炮一轰击，必然会打碎整个洋葱，一炮就捣的清骑阵型稀巴烂，火光里，清骑血肉横飞，人马死伤惨重。

　　虎蹲炮不光是炮击时的声势惊人，鄂硕还清晰的看到自己附近地面的土石被轰击的到处飞溅，自己还能看到大清勇士的人被抛向半空的景象。

　　该死的！鄂硕发觉刚才还聚集在自己战旗下的勇士被一扫而空，这样的明军还是人吗？这到底是不是幻觉？明军的枪炮威力居然恐怖若斯？那···，那以前别地的明军也是使用火器，一比之下，岂不是儿戏般的可笑？

　　或许是虎蹲炮的巨响惊吓到了鄂硕的战马，也或许是满地狼藉的清兵人的尸身，战马的尸身组成了障碍，鄂硕在这巨大的梦靥里，只感觉胸膛压抑的都透不出气来，他甚至没有发觉，自己早早就马前失蹄，整个身躯埋没到死人堆里。

　　而鄂硕一直视为性命，视为荣誉的甲喇大旗也早就倒了。

　　战旗一倒，前面勇猛冲阵的清骑又一次的灰飞烟灭，纵使清骑再不怕死，面对这人间地狱也是裹足不前，好不容易鄂硕组织起来的反扑已经涣散无形，更多的清兵已经开始嚎叫着拼命拨转马头，向后逃跑。

　　面对如此凄惨的结局，幸存的牛录章京彰库正拼命跳下马来，到处翻找尸身，嘴里凄厉的呼喊：“鄂硕甲喇！···鄂硕甲喇！！！”

　　鄂硕精神又一次陷入到恍惚中，完了！全完了！今天镶白旗对上这股明军，可谓是流尽了鲜血，单是大战一起，就一举葬送了镶白旗的大部精英！

　　这仗···，不仅是糊涂仗，还是要命的仗！

　　鄂硕忽然惨笑起来，如此结局，悔不听豪格所言啊！

　　在到处翻找尸身，寻找鄂硕身影的彰库虽然体型雄壮，可是毕竟是满清赐号巴图鲁的勇士。不要看他身着重甲，又是弓剑齐备，不过那区区七八十斤的装备在他身上轻若无物。

　　在他矫健的身影跑动和起伏中，他突然静止伏地不动，耳朵高高的竖起来，因为前面明军的鼓声又变调了，在各种听不懂的明军军官汉语厉喝命令中，明军战兵山崩海啸的齐声呼应，似乎又有新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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