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弦月
“等等，等等，”陈迟打断余亭松，“你是说，是萧虎勾结了那些警察，杀了你们全村的人，还杀了他哥哥萧龙？”
余亭松淡淡道：“是。”
“你确定？”
“我确定，”余亭松说，“萧虎不常待在余家寨，但他的声音，我不可能听错。”
陈迟道：“是镇上的警察？”
“不是，”余亭松说，“余泽的爸爸就是镇上派出所所长，他和萧龙是一伙的，萧虎找的是别人。”
“嗯。”陈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毒贩子黑吃黑也挺常见的，后来呢，你被谁收养了？”
余亭松神色还是淡淡的：“被宜沣市柳林县一家人收养了，他们对我……很好，二十年前，养父去世，三年多以前，养母也去世了，我想换个地方生活，就离开了昌南。”
柳林县。
陈迟默默记下了这个地名。
“那你消失的那一年？”
“那一年，”余亭松面部划过几丝痛色，很快消失，“我半道被萧翊带走，在一个岛上待了一年，这一年的时间，我一直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吃饭也是有人直接送进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
“后来呢？怎么逃出来的？”
“没有逃，”余亭松说，“他放了我。”
“放了你，然后你就来了宁远？”
“是的。”余亭松说，“他一直在暗地里关注余泽，我走之前，他给了我余泽的联系方式，让我来宁远找余泽。我应聘过几所高校，但从没考虑过贵族大学，正在考虑去哪一所时，宁远大学忽然对我发出邀请函，这绝不是巧合。”
陈迟问：“就这样？”
余亭松点点头：“就这样。”
陈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你说你的家乡被烧了，那么这儿是……”
余亭松道：“是萧翊找人还原的，他在这里待了好几年，父亲也死在这里，怀念也是无可厚非。”
“这样啊。”陈迟瘪了瘪嘴，“我还以为是他喜欢你，想用这种老套的方式追你呢。不过，你刚刚已经答应我了，不能再和他不清不楚了，知道了吗？”
“嗯，”余亭松笑了笑，“我拒绝过他很多次，这次也一样。”
陈迟立马占有欲很强地揽过了他的肩，余亭松也往他那边靠了靠，说：“想去看看我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吗？”
“可以吗？”陈迟眼睛一亮。
“当然。”
·
他们谁也没选择开车，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山下的小村子走。
不同的是，这一次，两个人十指相扣，紧紧牵着彼此。
两人顺着窄窄的田间小路往前走，本来只容一个人顺利通行的小路，硬生生挤了两个并肩而行的人，陈迟一直让着余亭松，不知不觉踩了一脚泥。
走到一处田边，余亭松伸出手指了指：“那里是我小时候锄草的地方。”
“锄草？”陈迟奇道：“给什么除草？罂粟？”
余亭松道：“差不多吧，不只是罂粟。他们收走了所有的农田，不干活换钱换粮食的话，估计我二十年前就饿死了。”
两人继续走，终于来到了之前的那个小院子，余亭松神色平淡道：“这里就是我家。”
陈迟推门进去，正对门口的地方供着两张黑白照片，他迟疑道：“这是……伯父伯母吧。”
“嗯。”余亭松说，“本来家里只供着我爸的照片，我妈……应该是萧翊后来摆上去的。”
陈迟没作声，走上前几步，也不嫌弃满地尘土，双膝一曲，跪了下来：“伯父伯母，我叫陈迟。”
“今年34岁，任x省宁远市刑侦支队队长，家里有房有车，吃穿不愁，我爸在x省省厅工作，平时不和我住在一起，我妈……很久以前去世了，亭松和我在一起，不会发生家庭矛盾的。”
“多谢你们，让我遇见了一生中唯一心动的人，也请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他，保护他，爱他，信任他，绝不让他受任何一点委屈。”
余亭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跪了下来。
陈迟将这段长长的誓言郑重地念完，两人对着照片磕了三个头。
陈迟率先跳了起来，拉了一把余亭松，拍拍两人身上的土，笑道：“亭松，不带我去参观一下你的卧室吗？”
“跟我来。”
门框太矮，需要低着头才能进去，两人打着手机的手电筒，看不太清楚。
余亭松伸手一摸，摸到一根长长的绳，反手往下一拽，灯泡竟然有电。
灯是那种老式的黄色灯泡，在漆黑一片的村子里竟然显得十分温馨。
陈迟酸道：“这姓萧的还一直给这地方交电费？那他岂不是经常来这儿，你看你床上都没什么灰，也不知道这个变态在这躺过多少回！”
余亭松责怪道：“你吃柠檬了吗这么小心眼，这地方我都二十多年没来过了。”
“没。”陈迟看着他，嘟嘟哝哝了几个字。
“……”
陈迟哈哈一笑，愉快地拽过他，“走吧，一句话都能让你脸红，这么大人了脸皮这么薄。”
“……”
余亭松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眉梢却悄悄弯了起来。
两个人关灯关门，继续朝前走。
走到一处略微新一点的房屋前，余亭松道：“那是余泽家。”
陈迟沉默了片刻，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从小就天真单纯，”余亭松说，“我之前走的时候让你不要告诉他我们来了h省，你没跟他提过吧。”
陈迟又沉默了片刻：“没有，没告诉他，也给手底下人吩咐过了不要和他提，只说出个跨省的案子。我这个队长走了，他是副队，待在市局带好剩下的人，这很合理，他不会起疑心。”
“嗯。”余亭松说，“陈迟，谢谢你，余泽他这些年过得很好，我不希望这些事情再勾起他心底不愿提起的一些回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事……”
“那么你呢？”
陈迟忽然问了一句。
从刚刚余亭松开始提起余泽，陈迟就一直沉默，他真的很想问问余亭松，这些回忆确实非常让人痛心，他不想余泽牵扯进来，这很正常，但是他自己呢？
他难道是自愿牵扯进来的吗？
这些难道不也是他内心不愿意触及的一部分吗？
陈迟沉声道：“你们项目的名字叫‘溯源’，其实不只是要他们溯源，你自己也是一样追根溯源。”
“你说余泽天真单纯，那你自己呢，难道你是自愿变得沉默寡言、冷淡克制的吗？你忘了你一开始也是个热情无畏的人了吗？”
余亭松露出一个苦涩地笑容：“这么多年过来，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并不意味着你喜欢这样。”陈迟抓着他的那只手紧了紧，“在我面前，你可以永远做自己。”
余亭松回头看了看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小路继续走，走过萧翊家三层楼的洋房，走过欢快地向远处奔腾的小河，走过大片大片光秃秃的农田，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你看那个坑。”余亭松指了指路边一个一人多高的土坑，“它的作用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天我和余泽在外面玩到很晚，结果下雨了，雨很大，地很快就湿了，路很滑，余泽一不小心掉进去了，我去拉他，结果自己也掉进去了，然后我们就在里面喊，希望有个人能来救我们，喊了两个多小时，嗓子都喊哑了，没有一个人经过。”
陈迟笑着说：“你小时候也太惨了，不是从树上掉下来吃一嘴泥就是栽进坑里，后来呢，怎么出去的？”
余亭松歪着头思考：“……等了很久，有一家人开车路过，救了我们。不过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我已经不记得了。”
陈迟一直看着那个坑，忽然觉得有点熟悉，有些碎片记忆在脑海中浮现，但他确实想不起来：“那时候姓萧的那伙人应该已经来了吧，你摔了一身泥，衣服也湿透了，回去的那么晚，你爸有没有打你。”
“……没有。”余亭松眼里的光暗淡了几分，“他……把我锁在门外淋了一夜的雨。”
“……有我在。”陈迟说，“我说过会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
余亭松道：“嗯。”
村子不大，没多久就走完了一圈，夜风呼啸，两人又饿又冷，上车吃了点东西，又打开空调吹了一阵。
“亭松。”车里安静了片刻，陈迟忽然开口问：“你之前不和我在一起，是因为这件事吗？”
余亭松斟酌了片刻，说：“不完全是，我本身和那些人关系微妙这只是其一，那个人已经盯上你了，在你家小区跟踪的那些人，包括槐杨区那些人，他的目标早就是你了。”
陈迟道：“你知道我并不在意。”
“我在意。”余亭松说，“我不希望你卷进我和他的恩怨纠葛里。”
陈迟道：“那现在呢？你从阴影里走出来了吗？”
余亭松没说话。
陈迟道：“你劝诫别人不要沉溺过去，要向前看，但你自己也没完全走出来，不是吗？”
“有些事情……”
“放下吧。”陈迟说，“你背负了太多不该背负的东西，不觉得累吗？”
车窗起雾，陈迟抬手一抹，群山起起伏伏、连绵不绝，一轮冷冷清清的上弦月躲在群山后面。
等到月亮彻底西沉，又会是新的一天。
但这一次不一样，以前余亭松是一个人，这次有他陪着。
余亭松还是低着头，没说话。
他真正想查清楚的事情其实不在这里，这里只是一切的起源，但现在对于他来说，那件事情已经不太重要了，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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