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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你应该对他宽容一些的。”呼延万川说。

        王爷的话一直在晏生离的耳边反复环绕不散,一遍一遍又一遍。他不是预感很强的人,甚至有时候在重要的人和事物身上,他会有一些迟钝。迟钝到现在,才开始反思之前做的到底对不对。

        到底是自己看得太透,还是想得太多。看着姜木的睡颜,晏生离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在世人眼里冷冰冰不近人情甚至不近男女色的福亲王,会在遇到姜木之后变了这么多。其实什么都没有变而已,只是遇到了那个人。

        普普通通的人已经无法吸引呼延万川了,且不论多么有个性无论长相多么俊美,都无法免于“俗”。人本生于俗,自然落于俗。

        还以为福亲王会变成一个口口相传的“佳话”,毕竟民间已经开始传闻福亲王不娶是因为爱上了罪臣之女。这种对于知情人来说简直可笑到离谱的故事,却是百姓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有人说他傻说他蠢,何故为一人如此这般,有人说他痴情独一份,明明是王爷,想要谁都可以得到。

        晏生离只是笑笑,这种流言蜚语朝朝代代都有,不过是换了个人换了个故事而已。既然王爷不在乎这些,那他也可以不在乎这些。

        当姜木出现了之后,一切都变了。一个很奇怪的,甚至称不上是“人”的非正常生物——当然他的外表是人形,吸引了王爷的注意。也许他早该知道有这一天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不能被寻常事物吸引,那自然就会被“不寻常”的事物吸引。

        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就像是衬着美妙又正好的阳光下在清澈的溪流里钓鱼,什么都能看得清,连鱼咬钩的瞬间都那么“气贯长虹”。有时候又什么都看不清,明明眼前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那么清楚,但眼前就像是有一层薄薄的雾,伸手的时候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可抽回手却发现两手永远空空。

        同为男性,和呼延万川一起长大,是这个世界上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晏生离可以打包票说他知道干巴巴看上去会埋没在人群中的姜木,到底为什么可以吸引福亲王。就像是眼前有一缸清澈到不能再清澈的水,哪怕在乖的人,也会想要用墨汁去沾染玷污它,先是一点墨汁浸入,接着就会是一滩,再接着……

        更何况,呼延万川本就不是一个可以用“乖”形容的人。

        因为过度思考过度焦虑,那种抓耳挠腮好像身上突然有百千只小虫子的感觉又来了。是营帐里的暖炉烧得太热,还是晏生离自己衣服穿得太多,又或是难得的剖心让他无所适从。

        看着姜木安稳沉睡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他从睡梦里拽出来,以成年人的方式比上一圈。用脑子还是用身体,都可以。但这当然是不现实的,他很清楚,无论是用脑子还是用身体,姜木都不是他的对手。这种“比试”毫无意义。

        晏生离在营帐里来回走,心火倒是烧得越来越旺。不能再接着待下去了,憋着一口气撩开帘子就从营帐里走了出去。像是一只刚刚出炉的生煎包,里头都是滚烫的肉汤,被筷子这么一戳就瘪了,汩汩的肉汁流了出来,不消一会儿外头的皮儿连着肉就一块凉了。

        边疆的风这么一吹,就把心思上的那些“风滚草”都给带走了。

        已经很晚了,士兵们该休息的休息,该放哨的放哨,各司其职。晏生离不认识他们,更没有理由去打扰。他随意寻了一个高坡,迈着本应该轻盈但现在却很吃力的步伐,在分神中转身的动作与前进的步子合二为一,倒让他一屁股摔在了黄土里。那黄尘土在暗夜中飞起来,让晏生离连着呛了好几口。

        风也在这个时候变成“识时务者为俊杰”,到底有多“俊杰”,晏生离感觉不太出来,但只要不让他在这个小土坡上呛个没完就可以了。晏生离坐上小土坡之后,风就停了下来,他坐了多久就停了多久。只是体感愈来愈冷了,用袍子紧紧裹住自己之后才好一点。

        晏生离用手臂抱着膝盖,整个人把热量聚拢。高高大大的个子,若是起夜的士兵看到他,应该会被吓一跳。本身也没有什么包袱,更没把自己放在特殊的位置,和王爷同进同出这么多年,什么架子都没有。睡得了世间最舒服的床,也可以几天几夜不睡。

        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明明心里头沉甸甸的,只是表面上的风滚草走了。像是个孩子,看上去有点儿可怜巴巴——其实一点也不可怜,眼睛很快适应夜间之后,东张张西望望,背后都是黄土,连棵树也没有,只有眼前那些密密麻麻望不到头的营帐。大部分营帐都熄了灯,只有零星几个还亮着。

        揣着事儿,但什么也不想。刻意清空脑袋里那些一直围绕着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想在这个地方得到片刻的休息。强迫身体适应了边疆特殊的寒冷之后,晏生离毫无征兆地“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黑发与黄土缠绕也没关系,地上的寒气入身着凉也没关系,怎么样都没关系。在这短暂的一刻,晏生离得到了歇息。落在他肩膀上的不再是从被迫选择到自我选择的责任,而是点点轻盈的星光。星光把他笼罩。

        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需要想。此时此刻星光与他同在。

        等到晏生离走出营帐很久之后,姜木才彻底从迷糊中挣脱出来。之前躺下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身体自觉进入深度睡眠状态,一百头牛在外面跑也不一定能让他醒过来。夜幕降临之后,就模糊醒过一阵,但没有力气爬起来,索性就接着躺下去睡,一直到现在才算是彻底清醒。

        脑袋里面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何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随意动了动身体,才发现现在的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明明那么熟悉,却不受他的控制。想要抬起头,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接着再费九牛二虎之力,那种猛烈的酸麻胀的感觉,就像是那个跑了一天一夜的不是马,而是他,是他在黄沙里跑了一天一夜。

        干渴的时候,本能克服了身体的不适。姜木用意志拖着身体,仿佛攀岩般,从一点到另一点,和疲劳搏斗,妄图找回自己的控制权。好在,幸运的他战胜了疲劳,从茧里挣脱出来,带着仍然酸软但起码可以受控的身体,在不大的营帐里一边喝水一边转悠。

        理智告诉他,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出营帐。出营帐的唯一利好就是可以看到边疆的景色,当然现在也深了,哪怕对于他的夜视能力来说,眼前看到的也绝对称不上是“景色”。剩下的就是弊端,那可真是说不完。

        姜木都不需要进行过多的思考,喝了水的他现在饿了,但桌上也有冷掉的馒头等着他。有总比没有好,对于他来说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很好了。

        气色稍好的姜木坐在简易的床上,配着水啃着干馒头的时候,还想着能在这黄沙漫天的地方,有一个可以住的地方,不用嘴啃黄土,甚至还有一张“过得去”的床,简直是一种天降的幸运。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手里头的馒头也被啃干净。手心里还有一些馒头的碎屑,姜木盯着看了一会儿,两手心像好朋友一样拍了拍,那些白白的碎屑就落在地上,与地毯的花纹融合在一起。

        醒了之后就再睡不着了。姜木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在营帐里摸摸这里看看那里。他们的营帐,总不会简陋到哪里去。花瓶总还是花瓶,挂画也总还是挂画,姜木看不懂这些,很快就兴趣戚戚。

        营帐外面虽然只有风声,但在这个时候,照样吸引了姜木的注意。

        姜木没有胆子出去,他对于边疆的理解都是街市上偶有的聊天中得到的,只是听说过常年征战,偶有平静的时候。不单单怕晏生离,更怕那些对于他来说从来只存在于街头闲话中的蛮族。

        好奇心使然,再均衡利弊,斟酌了半天的姜木,决定半跪在地毯上,掀开帘子的一角,看一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已经见过了黄沙遍地的景象,也想看一看边疆的星空和长安的星空到底有没有差别。

        他没那么敏感细腻,两腿相继跪到麻木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边疆的星星比长安的星星更大更亮更耀眼。明明是同一颗星星,在两个地方看的时候,却那么不同。

        姜木词汇匮乏,看到也只能感叹好漂亮,而这“好漂亮”是发自内心的。说是浓墨水一般的夜空,可对于夜视能力远远强于常人的姜木来说,边疆的星空就像是一张浸满黑色墨水的布,实诚地盖在了天空上,可惜的是这块布的质量并没有想象中的好,那让墨水逃出的漏洞,就是亮到耀眼的星星。

        双腿麻木之后,就没力气跪在地毯上了,姜木很随意地坐在地毯上,隔着一层特殊的薄料又隔着衣服,接触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黄沙地。

        星星真美,美到姜木决定应该用他学过的为数不多的所有褒义词来形容,但真要他说出一个确实的词来,他又觉得自己知道的所有的褒义词都没有办法准确形容他的感受。

        只觉得,能看到如此之美的星空,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与晏生离和姜木偷得闲时赏星星不同,一来呼延万川没那个时间,二来更没那个心情。即便他几乎把所有他知晓的可以确定的都说了,思索多时之后还是没有把李汜那句“大将军有危险”说出来。

        如何说得出口?先来也不知道李汜说的是不是真的,二来说出来也是徒增烦恼,大将军不止是大将军,他还要排兵布阵带兵打仗,这种事不知道也罢。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也都是熟面孔。叫得出名字,也略微知道写来历,都是呼延万裕的心腹,也是骁勇善战的士兵。高高大大站在他面前,明明只有两个人,却像是一座无法横越的大山。

        大将军的震慑力强到让“大山”们在说话的时候心里头那根弦都是绷紧的,呼延万川实在看不下去,本身都是不那么细腻的人,再这么“震慑”就要把重要的细节都震慑没了,呼延万川自然不允许。他是细腻的人,知道该怎么问才能得到最大化的细节。半哄半推让差点儿把他也“震慑”得问话都问不出个所以然的呼延万裕出去看星星,今夜无云有风,星星很美。

        他不喜问话,总觉得无论问什么都有一种恶劣的窥探欲。从前也被说内心是善恶两极共存,可以成为完美的善人也可以成为完美的恶人,现在想想都是屁话。当然此时此刻不是“问话”,只是站在他的角度再听一遍别人眼睛里看到的故事。

        不必误用混用滥用心计,只须用心再听一遍就好。

        与他之前思索或是说想象的“事实”并无多大差别,从小习武之人没怎么读过书,更别说运用那些准确到一针见血的形容词,只是说着那些白白的话,偶有呼延万川追问细节。

        “只是说看见了狼人的影子,再接着问下去就摇摇头摆摆手,说自己年老眼花,明明还能上山打猎。”

        “影子是什么样的?”

        “说是比村里最高最壮的小伙子还要高一个头,跑起来极快,步子也大得很。背影看上去像人,但手脚上都是黑黢黢的毛,可怕得很。”

        “脚印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实地看过,那脚印也要比普通男子大上一圈,踏地的时候力道绝对不轻,生生踏出了一个又一个完整的形状,甚至还能看到狼爪尖的形状。”

        诸如此的对话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长长的对话中一点歇息的机会都不给,就是要逼出来问出来把每个细节都抠出来,方方面面点点滴滴都要从记忆里掏挖干净。

        实在是问不出来更多东西的时候,就毫不留情地把“大山”们赶走。他觉得是逐客令,但这逐客令在长年累月待在粗旷男人堆里的士兵来说,也只是有礼貌地请他们走。

        这位没怎么见过但是一直有听说故事的神秘王爷,到底还是心软软,临走的时候一人给了一把瓜子。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现炒出来的瓜子,香得很。

        呼延万川掀开帘子目送他们离开,转身想要回去的时候,余光才瞥到满天的星星。驻足,转身,仰头望向夜空。

        一瞬间,竟被震撼到觉得背后的大厦全部倾倒,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眼前的星星。很美,很短暂,但很美。

        本想着喊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地上的晏生离进来,一起聊聊下一步该怎么办,但看到这片星空之后,就想着等一会儿吧,再等一会儿。

        此时此刻此地,躺在黄沙地上的晏生离,靠在营帐门帘边上的姜木,插着手站得像一座高山似的抚远将军,还有注视着这一切的呼延万川。

        月亮呢,月亮在哪里?

        月亮在呼延万川的背后,亘古贯今一直注视着他。

        最先离开的是呼延万川,他很累了,堪堪质量的睡眠并不能把他拉回当下的最高状态,他的头发看上去像是黑色的枯草,眼白都是延伸得长长的红血丝,青色的胡茬更添了一丝疲惫无力。

        再者是姜木,倒不是因为累了,而是他远远看见晏生离缓慢起身又朝他的方向走来。本着不想多事的原则,他把一直捏在手里的门帘一角放下,且细心抚平在他手心里产生的褶皱。现在最好躺回床上,姜木这么对自己说。

        晏生离的背上都是分布均匀的沙子,不是那种很细的沙子,是贴近于沙砾的沙子,有一种别样的粗糙感。若是原模原样再躺回去,背部就是传来令人不适的微刺感。

        他不是要走向他和姜木的营帐,而是要去找呼延万川。已经到了目的地,接下来该如何,他需要知道。

        呼延万裕则离开了营帐区,走入了一片黑夜。看上去他像是在漫无目的乱走,但走到一块巨石附近之后,他就停了下来。警觉地观察了周围,视线所及仍是一片荒芜。

        高山一般的脊背在一声长叹之后,巨石就成了他的依靠。先是身体微微靠着,然后像是流线一样慢慢贴着石头,整个身体滑下来。

        风又开始吹拂,但也只是吹拂,并不敢呼啸。先吹起了他的头发,接着吹起了他的衣角,缓缓地慢慢地吹。

        等到星星都掩面之后,呼延万裕才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色的小酒瓶。因为一直贴身保管,所以酒瓶还带有身体温度。亮银色的酒瓶小巧精致,上面凸起的纹路便是精致的花纹。

        里面装的是烈酒,呼延万裕已经不记得上次打开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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