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有问题的货
看着这样的情形，大概谁也不会想到，就在一年以前，这里还曾经是天下最繁华热闹的所在，是天下所有修士心向往之的圣地，更是中土修真界的权力中心。
这一切，大概都源于头顶天空中那片来历神秘莫测的血海异象，如今还多了一轮更加诡异的血月。
血月洒下光辉，无声无息地覆盖着整座庞大的虹州城，惨淡暗红的光芒里，某个冷清的街道上似乎漂浮着一片薄雾。
过了一会，有一个苗条的身影从雾气中缓缓走来，是个少女，容貌美丽出尘，正是冰心离。
看上去她的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脸腮上多了一丝红润，虽然身子还有些单薄，但还是能看出多了几分活力和生气。大概是重伤之后，身体毕竟年轻，正在逐渐恢复着吧。
街道上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远处的街角或是某些个巷子角落阴暗地方，倒是偶尔会有人影掠过，看上去像野兽多过像人。
冰心离的目光一直向前望着，不知为何她的脸色虽然一直很平静没什么变化，但是在她的瞳孔中却一直有一种混乱交织的情绪，就像是一团乱麻，又像是几种不同颜色的光芒，不停地变换着。
就这样走过了半条街道，一直很平静，并没有什么异常之事发生。
当然了，如果身边的所有一切看起来都和平时不一样了，似乎异常也变成了平常。那些隐匿在暗处或明或暗的目光，这个时候都有注意到这个走过来的独身少女，她的美貌、她的单薄、她的孤独，都让冰心离在这条清冷的街道上显得如此醒目和刺眼。
如羊入狼群，似鸡过狐山。
寂静的氛围里似乎开始有一些骚动，从那些影影绰绰的角落中回荡开来，每一次面临这种绝望凶险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人性中的阴暗面会散发出来，经受考验。
大多数人经不住考验。
冰心离对那些窥探的目光似乎毫无察觉，又或者是满不在乎，她看上去心事重重，始终眉头紧锁地想着心思，好像有一个极重大的疑惑正压在她的心里，让她不得不绞尽脑汁去想个明白。
然而尽管如此，她对自己前进的方向却又没有半点迟疑，似乎早已决定了自己要去哪里，从未停下思索前进的方向，一直就这么坚定地向这座虹州城中的某处走去。
在遥远的街道外，那座雄伟的白虎神像正在血月的光辉笼罩下，奇异的目光似乎也在凝视着这里。
冰心离走过了半条街道的时候，途中经过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口，因为确实巷口有些狭窄，所以那边的光线便有些昏暗。冰心离甚至都没有往那边看上一眼，就迈步从那条小巷边走过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那个阴暗的小巷子里猛地窜出了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那是个魁梧的男子，看上去光是那手臂的粗壮程度都堪比冰心离的腰身了。
如此悬殊的体格对比下，冰心离好像也吃了一惊，但是没有等她做出反应，那个如同巨兽般的男人便一把将冰心离抱了起来。他的口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叫声，一下将冰心离扛在肩头，同时双眼中红芒隐现，恶狠狠地向周围看了一眼。
街道对面、周围、远处，在这一刻似乎同时都有几个身影晃动了一下，似乎在那边的人也有些忍耐不住，正在蠢蠢欲动。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个隐藏在小巷子里的强壮男子实力非凡，他甚至震慑住了那些潜在的敌人，在他凶狠目光逼视之下，周围仍然保持了安静，而那些晃动的人影也停顿下来，随即消失在阴影中。
这个男人口中发出如兽吼般的笑声，身躯倒退而回，转眼间就带着看上去无力反抗的冰心离，退回到了那条阴暗的小巷中。
长街之上，一片冷清，只有一阵寒风吹过，掠起阵阵凉意。
冰凉刺骨！
长街上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声音，有些突兀地突然在街头飘荡开去。那声音并不响亮，也不高亢，更不清脆尖锐，听起来好像是一个人在低沉地哭泣，慢慢地、慢慢地压抑着什么，隐隐约约有一种疯狂的痛苦，却又被另一种力量碾压下去。
街头更冷了。
那些明里暗里的阴影，忽然都静止不动。
风中渐渐传来了新的声音，好像有人在饮水，又像是有人在自言自语说着没有人听的古老故事，幽幽而鸣。那声音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心跳加快，没过多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条小巷巷口地方。
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啪嗒”！
一声轻响，好像是脚步踩踏地面的声音，然后便望见了人影摇动，有个人略带踉跄地走了出来，正是冰心离。她的脚步在一开始有些不稳，但是她迅速地找到了维持身体平衡的方式，安稳地走到了街头。
她的脸色看起来……又好了一些。
脸庞红润，衣物完好，除了眼神看上去仍有几分茫然之外，这位少女好像比刚才过来的时候还更好几分。她的身上衣裳洁净，看去仿佛一尘不染，只有认真细看之后，才会发现在她洁白的脸颊边，隐隐落着几颗微小的红点。
像是血滴溅落的痕迹。
这个少女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继续向前走去，她前行的方向仍然十分明确肯定，正是向那个地道入口走去。
走出几步之后，冰心离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伸出一只白皙手掌，在脸颊上轻轻抹了一下，然后放在眼前看了一眼。手心里有血迹。
冰心离凝视片刻，张开嘴伸出小巧舌头，轻轻舔了去，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向前走去。
在她身后，那个幽暗巷子中，一片昏暗角落，也不知过了多久，从那片阴影角落里，忽然有一股暗红色的浓稠的血液，缓缓蔓延流淌了出来，淹过了地上石板，像是恶魔的微笑，慢慢地渗入到长街中。
天上血月的颜色，似乎也在这一刻更加浓烈了。
山上山下，血月光芒之中，都开始流了血。
血是鲜红的，刺目的，但局势并没有突然爆发或是一下子急剧变化。山上的联盟内部对峙越发紧张，但还没有大打出手，或许还是不知道对方的根底实力，不敢轻举妄动；而山下那些潜伏如野兽的散修们，更爱惜自己的生命，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不会轻易出手，但在城池的各处角落里，还是开始有了零星的厮杀。
阴沉的天空下，压抑的火星正一点一点缓慢地亮起。
那个破了天的地窟里，太渊真人与易初还坐在那个院子里的小亭中，易初抬着头看着头顶那个血月顶破的大洞，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太渊真人看了他一眼，道：“你在想什么？”
易初指了一下那个头顶的大洞，道：“我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说？”太渊真人问道。
易初道：“我们下来之前，地道入口那边还布置了不少守卫人手，现在这么大一个动静，但是居然一个人也没过来看看情况，有点奇怪。”
太渊真人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你觉得那边出事了？”
易初道：“其他几位化神真人也不是傻瓜，不可能就那么呆坐一旁等你乱搞，一定也是有什么手段的。”
太渊真人看起来对易初的这个判断并无异议，颔首道：“说得有理，都是老狐狸了。外头那边估计多半是出了事，你要过去看看么？”
易初转头望着太渊真人，道：“那边若有意外，对你接下来要干的事可有很大影响？”
太渊真人摇头道：“那倒不会，除非是那三个老货一起过来，不过他们应该想不到在这等紧要关头，我会不在修罗所那里坐镇大局吧？”
易初“哦”了一声，然后在太渊真人身边坐了下来，一副平静表情。太渊真人饶有兴趣地看来他，笑道：“怎么，你不去那边看看？”
易初平静地道：“我又不是傻子，那边真出了事，我一个人过去不是自投罗网？错非你这里实在有要求而已。既然无碍大局，我当然留在你这里舒坦。”
太渊真人哈哈一笑，指着易初笑道：“我就喜欢你这对我有话直说的劲头。”
易初没理会他的夸张，还叹了口气，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就快点做吧。说实话，看着这满天血海再加上那一轮血月，连我自己心里都瘆得慌。”
“好。”太渊真人点点头，道，“不用着急，应该不会拖太长时间的。”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一点也没担忧烦恼，他甚至还伸手轻轻拍了拍易初的肩膀，道：
“我怎么以前都没发现，做这种大事的时候，有你这么一个人可以说说话，比我过往总是一个人来决断承担时，要轻松快活太多了呢？”
易初沉默了片刻，道：“你以前有这么信过别人吗？”
太渊真人想了想，脸上掠过一丝遗憾之色，耸耸肩道：“没有。”
“继续做吧。”太渊真人对易初说道，“后头还有不少事呢。”
易初抬头看了看天上的血月，道：“有了那轮血月还不够？”
太渊真人淡淡地道：“血月的凶戾潮汐能在无形中影响人的心智，若是道行定力不够的，便会被污染神智逐渐变为嗜血好杀的疯子。便是道行极高的人物，若非小心抵抗，也很容易在不知不觉中中了招。”
易初道：“这么大一个血月挂在天上，还有这看起来就恶心的漫天血海，说是吓死人都可以，谁还会不小心啊？我觉得那几位真人大佬不太可能会中招。”
太渊真人笑了起来，道：“谁告诉你这血月气息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啊？”
易初怔了一下，随即脸色微微一变，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道：“你是说在这地下……”
太渊真人冷笑道：“血月在这地下出现了，自然是从那时候就有了影响，而且无形无色无影无踪，谁能防备。”
易初默然，他当然不可能去问出为什么这件事不告诉自己，让自己也有所准备的蠢话。太渊真人在这个时候没必要对他说谎了，既然他说了这血月的威力对那几位化神真人都有影响，那就一定是有效果的，只不过现在暂时还看不出来就是了。
或许是那几位大佬道行深厚，恶邪不侵，又或者是潜伏在身，随时可能爆发。
只是这算计当真是深远啊。
“继续吧。”太渊真人笑了笑，挥挥手，道，“早点做完这点事，让天下人间重换新颜，芸芸众生皆获重生。”
说罢，端坐于地，伸出一个手指头，轻轻按在了那昆仑印上。
易初深吸了一口气，端坐在他身旁，目光凝视着那开启一切的昆仑印，神色恢复了平静，眼神也没什么变化，只有眼底最深处，那不为人知的瞳孔里，有淡淡微光掠过。
昆仑印上，金色光辉再度亮起，这一次甚至比之前还要更亮，也不知太渊真人用了什么手段，这座小亭之下的土地深处，忽然传来隆隆之声，似乎有什么沉重巨大的石块正在移动，而且不止一块，而是很多很多。
脚下的土地开始震颤起来，而且是不规律的，不知为何，易初的脑海中居然浮现出了一个奇异的画面，犹如一个庞大的地下法阵中，巨大的石块组成了这个法阵的根基，而现在，巨大的石块纷纷抖落岁月留下的残渣碎石，左右上下移动，纷纷重新排列组合，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所不知道的地下深处，慢慢酝酿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变化。
也许是一个洞，也许是一个出口，也许是被地下黑暗渴望期盼的一条道路。
地面上，那个被血月撞开的大洞周围，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只有一些冲天而起的光芒还残留在乱石堆中。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正是冰心离。
她孤身一人，看去神情间似乎还带着那种茫然，也不知是什么指引着她一直走到了这里。但在她看到了那个巨大的空洞后，冰心离忽然身子一震，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的脚步顿时加快，向那个空洞走了过去，只是在距离那空洞边缘还有一半距离的时候，她忽然扭头，向原本那个地道入口的位置，看了一眼。
然后她秀气而好看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因为血月冲破石窟时的动静着实不小，乱石碎裂一片狼藉，在周围硬生生多了几座小石山出来，连原本那个位于长街上的地道入口，都被几块大石头给砸了一半，看上去很是狼狈的样子。
不过，吸引冰心离目光的并不是那些竖立的巨石，而是在那一片被石头碾压过的废墟下，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不少尸体。
冰心离向那边凝视了片刻，似乎想要过去看看，但才迈出脚步，她忽然又停了下来，身子转向另一边，面上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一阵低沉的咆哮声，从一块不规则形状的巨石背后传来，过了片刻，从那巨石后头转出一个黑色庞大的身影，却是青鸾。冰心离的注意力立刻就从那边的地道入口转到了青鸾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只强壮硕大的青鸾。
冰心离皱了皱眉，眼神中的茫然之色倒是不见了，露出了几分过往她熟悉的那种神色，道：“咦，你这笨狗，看起来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啊。”
青鸾盯着冰心离，倒是没有对她的话做出什么反应。
对于这个美貌少女，青鸾的反应一直以来都很奇怪和微妙，明明大多数时候都是疏离，但有的时候却又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认同。
冰心离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青鸾近处，果然这么对比之下，青鸾确实好像比之前又要高大了一些，她现在的身高只能到青鸾的下巴这里了。一个美貌出尘的少女，站在一只通体全黑的巨犬身旁，这对比实在是有些强烈。
冰心离抬头看了看天空，血月的影子倒映在她的眼眸里，过了一会后，她开口说道：“你看，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血月升起，生灵涂炭，不知多少人受其苦楚要遭到灭顶之灾，但像你这样有不凡血脉的家伙，反而还能借机成长进化。”
青鸾的头微微低着，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这个少女，看起来对她仍是十分戒备。
冰心离笑了笑，转头向四周看了看，问道：“易初呢，你不是一直都跟着他吗？”
青鸾甩了甩尾巴，没吭声。
冰心离若有所思，目光越过青鸾的身子，向它身后那个大坑瞄了一眼，点点头道：“你守在这里的话，他就是还在底下了？这也没错，这么个要紧时候，这个地方才是最关键的所在。”
说完，她便迈步向那个巨大空洞走去，显然是想过去看看那大洞底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只是在走了一段路以后，大概距离那个洞口还有十余丈远的地方，冰心离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只见青鸾居然还是一直蹲坐在原来那块巨石的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甚至在看到冰心离回头望它时，这只青鸾居然还摇了摇尾巴，歪了歪头，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冰心离看了它一会，然后道：“不对，你这货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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