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幽火滋生
在对易初说完了自己的计划后，太渊真人便很平静地看着易初，没有再多说什么了。然而易初明白他的意思，知道摆在自己面前有两条路，而自己也没有了退路，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这世界是疯狂的，易初决定自己就跟疯子站在一起好了，至于后果？
管它呢。
对易初来说，联盟毁掉也无所谓，那些化神真人是死是活跟他也没关系，只要他确定跟着大修行者能活下来的机会最大就行了。
“我跟着你干！”易初毫无犹豫且坚定地说出了这句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毕竟，这辈子有可能干掉几个化神真人的机会，大概也就这么一次了。”
太渊真人大笑起来，然后附口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会的话。
易初缓缓点头，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且冰冷起来。
当他走出大殿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夕阳余光中天英山依然巍峨雄伟，看上去就像一个巨人，骄傲地望着天空的血海，没有一点退缩畏惧的样子。
易初一路走下了天英山，在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中，来到了洗马桥。远处的那间屋子很是眼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冰心离正住在里面养伤。
易初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宅子，脑海中掠过那一场梦魇中最后那个被浓雾遮蔽的景象，还有那个在雾气中深藏不露的身影。
他凝视了一会，然后走了过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因为血海异象的缘故，最近这段时间里，虹州城的夜晚都显得特别的昏暗。以前的夜晚，天空中常常会有月亮和星辰，给这片大地增添几分夜晚的微光，现在也几乎看不到了。
这些日子来，特别是今天晚上，易初这一路走过来，还是明显地感觉到这一片地方的民居清冷了不少。
那些以前在夜晚中会亮起灯火的房子和屋宅，现在有许多都是一片黑暗，不知道那些屋子的主人是不是已经永远离开了这里。
脑海中想到这里，易初却是心里忽然一动，想到了自己之前其实并没有细想的一些事情。
在血海异象开始出现后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到现在，反反复复，曲曲折折，其间各种诡异景象，也在虹州城里为数众多的居民中造成了骚动和恐慌。
当然了，由于联盟还算强力的统治，偌大的虹州城里并没有发生大量骚乱或暴动之类的事，偶然发生几起的，还全部都是前一段时间联盟中极大势力山头人马自己之间的明争暗斗，杀的都是自己人……
至于老百姓么，那些普通人或是在虹州城里为数众多的散修，没有闹事，但在这段时间里，许多人用脚表明了态度，或明或暗地，大量的人都离开了这里。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句老话，也是句很有道理的话，被很多人都知晓。
不过有些讽刺的是，大多数普通人都看得出来有些不对劲的事，在号称全天下精英聚集的联盟中却行不通了。
联盟里几乎没有修士明目张胆地离开这座城池，有的人是被约束限制，有的人是看到了这中间危险的机会，人心贪婪，机会难得，哪怕风险再高，上至化神，下到凡人，都是如此。
想到此处，易初心中有些警惕，站在这门口自省了一番，随即略带苦涩地发现，似乎自己也摆脱不了这样的想法。时至今日，他仍然还留在虹州城这里，特别是在知道了这各种恐怖异象背后的秘密后，他虽有戒备，却仍然没有想过离开。
不是内心深处为了搏一下，那是为了什么？
不是他心里觉得太渊真人虽然是个疯子，却也是个常胜的天才，押宝他虽然疯狂仍然有可能得到巨大的回报收获，那又是为了什么？
人，总是会屈从于本性。
※※※
屋子里有些昏暗，至少在门口这边并没有什么光亮，也许冰心离已经睡了，又或许她还在后院那边的卧室。
在走过那条狭长走廊前，暂时还看不到卧房那里的情景。
易初想了想，还是迈步向前走去。
夜色又浓了一些，黑暗弥漫在四周，他的身影看上去与周围的阴暗融为了一体，这让易初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
只是当他走在那条狭长的通道中时，前后都是黑暗，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梦境中的最后，自己也来到了洗马桥这里。不同的是，当时他和青鸾都没有进入这个宅子，因为在桥头的时候他们就被那片雾气挡住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片雾气中奇怪的黑影，以及那些为数众多的诡异生物蜂拥而至，向着那雾气中的黑影进献血食。
易初并没有看清那雾气中的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那一刻是他在这场梦魇与清醒之间最后的连接点。而当他在清醒以后，易初也始终有一个疑惑挥之不去：为什么不是其他地方，为什么那个神秘的黑影单单就只出现在洗马桥上？
过了前方的通道，就来到了这间宅子的后院了，易初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自然对这里十分熟悉。不过在走进来以后，易初还是立刻停下了脚步，略带诧异地看着前方。
前面的院子里，有亮光。
是一盏灯火，点燃在卧房里，与此同时，那边的门扉半掩，但窗户却打开着，从那窗口可以看到卧房里面，有两个人的影子。
一个是冰心离，她还躺在床上，看上去似乎还有些憔悴，盖着被子，眼睛闭着，不知睡着了没有。
另一个是死胖子，他坐在冰心离的床边，神情间有些复杂，似乎有些感慨，又有几分惆怅，过了一会后他站起身，将冰心离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在那一刻扫过窗口那边，便看到了窗外的院子中站着一个人影。死胖子好像是下意识地身子一紧，瞬间整个人做出了戒备攻击的姿态，左手向前，右手却往后缩入袖子中，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屋外有一阵冷风吹过，院子里的那棵老树索索作响，过了一会后，那个身影动了一下，然后向前走了过来。
卧房里的烛火光亮逐渐洒在那个身影上，慢慢照亮了他靠近的脸庞。
死胖子认出了易初。
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松了一口气，随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有点紧张，又有点警惕，但末了还是苦笑了一下，走过去打开房门，走到了门外，在易初面前站着。
“你怎么来了？”死胖子低声问道。
“闲得无聊。”易初说道，“过来看看你们两个人还活着不。”
死胖子翻了个白眼，似乎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随即面上掠过一丝黯然之色，似乎连斗嘴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们都还活着，没死。”
易初靠近窗口，向卧房里看了一眼，道：“她怎么样了？”
“伤情暂时稳住了，应该不会有性命危险了吧。”死胖子说道。
易初沉默了一会，道：“我有点奇怪，你为什么看起来，突然显得很在乎冰心离一样？”
死胖子犹豫了一下，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跟我们呆过一段日子的人，如今在这虹州城里，我想找个关心的人都没有，也不敢找。”
易初冷笑了一声，道：“那她就安全了？你信不信等她醒了以后，冷不丁的就能把你坑死？”
死胖子笑了笑，没有说话，好像是在默认了。
易初忽然脸色变了一下，面上掠过一丝愕然之色，看着死胖子，似乎比当初死胖子背叛他的时候都更惊讶，道：“我说，你该不是喜欢上这个女人了吧？”
死胖子立刻“呸”了一声，道：“放屁，她还在只是个孩子好不？”
“孩子？”易初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
他们两个人随后陷入了沉默，好像所有的话突然都说完了，他们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僵冷，也不知过了多久以后，死胖子才低声开口打破了静默，道：“好吧，你想问我什么吗？”
易初摇了摇头，似乎对死胖子话里那层隐藏的含义并不在意，反而是转头看了看四周，看了看这座宅子和那些周围的黑暗，随后忽然开口问道：“我有一阵子没来这里了，你有没有觉得，这座屋子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死胖子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周围张望了一下，不过看起来他并没有什么发现，迟疑片刻后，他还向外往院子中间又走了两步，仔细向四周看了看。
随后，他略带疑惑地转头看向易初，道：“没什么问题啊，你觉得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易初凝视他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一下子也说不清楚，说不定也是我多心了。”
死胖子看了他一眼，慢慢走了回来，倒也没有去在这上头追问，而是沉默了片刻后，对易初说道：“我本以为你遇见我以后，如果周围没有外人的话，就算不动手打我一顿，至少也要臭骂我个狗血淋头的。”
易初“哼”了一声，道：“我给你的印象竟是如此肤浅吗？”他冷笑道：“干我们影子这一行的，从来不在嘴上占便宜，都是能动手就动手，直接干死了却恩怨。”
死胖子向后退了一步，面上露出警惕之色，上下打量了一下易初，然后小心翼翼地道：“我说，你可不要乱来啊。虽然你如今位高权重，但我好歹也混了个修罗所副堂主的名分，又是刚刚才立了大功。就算是你，贸贸然杀我，在真人那儿也不好交差的！”
易初眉头一扬，道：“我就随便开个玩笑。我是那种动不动杀人放火的人吗？”
死胖子看着他不说话，但一张脸上写满了“同意”的字样，就差没指着易初鼻子说你这个从魔教混出来的魔王双手沾满鲜血杀人放火家常便饭一般你不是谁是？
易初翻了个白眼，冲着他挥挥手，末了却是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是这简单的几句话里，他们两个人之间原本尴尬又略带紧张的气氛却是不知不觉缓和了下来，也许这么多年来的情谊终究还是不能随便抹去，也许当年的记忆还是涌上了他们两个人的心头。
易初回头看了一眼卧房里面，只见昏黄的烛火下，冰心离依然还沉睡未醒。他对死胖子示意了一下，两人走到了庭院当中，站在那棵老树下。
夜风吹过，两个人都同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过去那段时间里，他们住在这里的时候，曾经有许多次一起坐在这里喝酒聊天，打发着无聊的或是有趣的时光，诉说过许多不会再对第三个人说过的话。
“到底是为什么要那么做？”在黑暗中，两个人的脸庞看上去都显得有些模糊，易初低声对他问了一句。
死胖子沉默了下来，不再嬉皮笑脸，也不再回避打岔，过了一会后，轻声道：“我也想做人上人啊，想了很久了，想得都快发疯了。”
易初默然，随后说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死胖子笑了笑，站在易初的身边，靠在那棵老树的树干上，仰望这夜空，道：“你不会知道的，我自己也明白这不可能，所以一直都压着。直到我突然看到了一个机会……”
易初看着他，替他说了下去，道：“而且那机会转瞬即逝？”
死胖子深吸了一口气，道：“是，那天你走进来我还没动手的话，就过去了，一切就都不会改变，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还是当你的小跟班，做你的手下。”
易初摇摇头，轻声道：“我没拿你当手下跟班，我把你当朋友的。”顿了顿后，他加重了一些语气，道：“唯一的朋友。”
死胖子面上掠过一丝黯然之色，看了看易初欲言又止，易初道：“你不用猜了，前些日子我确实是想过干掉你的。你这厮对我的事知道太多，又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若是与我为敌，我睡觉都睡不着。”
死胖子哑然，但过了一会后忽然笑出声来，道：“想不到我还能让你这么忌惮吗？”
易初“哼”了一声，然后也走到那棵老树边上，靠了上去，过了一会后，只听他声音低沉，在夜风里幽幽传来，道：“只是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还是想找这么一个机会，认真问你一句话。”
死胖子面上神情严肃起来，站直了身子，道：“你说。”
易初道：“你到底是想要做人上人，还是觉得我挡了你的路，想要我的命，非要跟我翻脸？”
死胖子立刻摇头，道：“我只想过更好的日子，没想过跟你决裂，只是当时那个东西……”
“那东西不是我的。”易初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想要往上爬，我无所谓，我也不想跟你翻脸决裂，毕竟，这世上我的朋友不多。”
死胖子的呼吸急促了几分，随后他缓缓地，但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易初长出了一口气，看起来似乎也对这个局面十分满意，他伸手拍了拍死胖子的肩膀，道：“咱们这就算是把话说开了，我知道你投靠唐宁那边也是不得已，但是以后我们没必要真的做死对头，而且，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如果要我选的话，我当然宁愿你在修罗所那边爬上更高的位置，而不是那个一直看我不顺眼的唐宁。”
死胖子身子一震，看着易初，面上露出震惊之色，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易初笑了笑，道：“你该不会是没想过，在现在的局面上再上一层楼吧？”
胖子咽了一口口水，道：“没想过……不敢想……”
易初淡淡地道：“你又不是傻瓜，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唐宁是大修行者扶上去的心腹，而日后我要接手这一片基业时，修罗所那么重要的位置，你说我是放一个自己相信的人上去更好，还是继续让唐宁坐在那儿更好呢？”
修罗所堂主大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死胖子的身子都有些微微战斗起来，他看着易初，深深呼吸着，在平静了自己心情后，死胖子沉声道：“易初，你知道的，我始终还是当你是我朋友，就算是那时，我心里对你也是十分愧疚……”
易初伸手拦住了他，微笑道：“无妨，当初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吧，没关系的，咱们不计较了。不过以后的日子么……”他轻轻拍了拍死胖子，两个人在这棵老树之下，头凑在了一起，轻细的声音在风中幽幽回荡着，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开始了另一场幽深的阴谋策划。
卧房之中，烛火之下，冰心离轻轻翻了个身子，面朝里面的墙壁。
那张绝美但略显苍白的脸上，在灯火之外的阴影里，微微动弹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死胖子与易初在这个幽暗的庭院中聊了很久，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才把话说完。
然后死胖子便离开了这里，趁着夜色离开。因为头顶血海异象的缘故，外面的街道显得特别黑暗，不过死胖子对这里的环境早已熟稔在心，很多时候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所以在走出大门后，他就径直向洗马桥那边走去。
夜风迎面吹来，有些许寒意，洗马桥在前方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然而当死胖子走到桥下时，突然在那洗马桥上猛然亮起了两道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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