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黑衣人

　　但是太渊真人交代他过来的时候，可没有说任何有关于这只青牛的事。要不要带它走呢？

　　易初一时间有些迟疑起来，却没有发现站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冰心离，直到此刻，目光还时不时地落在这只青牛身上，眼底深处微光闪烁不停。

　　虽然青牛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有些突兀和让人意外，但易初也没有在这上头纠结太久，反正这只牛是太渊真人的宠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太渊离开千泷府山去仙城的时候，都没带上青牛而是将它留在千泷府山里，但到时候只要说是青牛硬跟上来的，想必太渊真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只青牛易初认识很久了，在他小的时候就见过，多少总有几分故人之情在。

　　所以他最后点了点头，拍拍青牛，答应了下来。

　　青牛“哞”的叫了一声，看起来心情不错，青鸾在一旁似乎也很高兴。

　　随后，易初向站在一旁的冰心离望了一眼，欲言又止，沉吟片刻后却是回头对青牛和青鸾说道：“我们走吧，回仙城。”

　　他在这句话中的某些字眼上加重了语气，然后便向前走去，从头到尾都没和冰心离说话，似乎有些无视这位少女一般。青鸾摇摇尾巴跟了上去，青牛则是在迈步之前，忽然向远处那座曾经是冬峰坠毁的土山上看了一眼，但也没有更多的反应，跟在易初身后也走了过去。

　　一人两兽走了一会，易初便听到了从后头传来的脚步声，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停下步伐回头望去。

　　冰心离从后头赶了上来，一言不地走到他的身旁，定定地看着他，神情平静。

　　易初皱了皱眉，道：“你也要跟我一起回仙城？”

　　“嗯。”冰心离点点头，虽未多言，但神色从容，似乎自己说的是理所当然的事一般，语气十分坚定。

　　易初看着她，过了一会才道：“何必呢？你这么难才有机会出来一次。”

　　冰心离道：“我没地方可以去了。”

　　易初摇摇头，道：“天下之大，总有你能容身之处。”

　　冰心离“哼”了一声，道：“天下之大，得罪了那个人，就没有我立锥之地了。”

　　易初凝视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后道：“这话不对。”

　　冰心离冷笑，道：“你当然无所谓，你又不是我。你高高在上权势在手，正是意气风的时候，哪里懂得我的处境？”她看起来似乎有些激愤，咬牙说道：“有家不能回，夜深不能寐，朝不保夕不知明日生死的日子，你懂得吗？”

　　“我懂啊。”易初说道。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下来，站在一旁的青牛与青鸾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起向他们这里看了过来。

　　冰心离瞪着易初，胸口微微起伏着，面上神色像是意外又似气恼，易初却看起来并不在意她的神情，只是平静地道：“天地世间，何其广阔，哪里就真会没有半点立锥之地的事？”

　　冰心离脸色沉了下来，冷哼道：“我又不像你孤家寡人，我后头还有一大家子人在那里。我跑得了，他们也能跑得了吗？”

　　易初丝毫不为这深厚温情的家族羁绊所打动，甚至连一点点脸色动容都没有，道：“我不信。如果赔掉白家能让你摆脱死光头，你绝对眼都不眨一下，别跟我扯这种事。”

　　冰心离大怒，似乎差点跳了起来，指着易初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冷血吗？”

　　易初道：“当然不是，只有你像我而已。”

　　冰心离哑然，眼珠一转，脸上怒容片刻间已消失了，正寻思着怎么说辞的时候，却看到易初已经转身继续向前走去了。

　　冰心离微皱眉头，紧走几步追上了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易初也不看她，只是望着远方那巍峨起伏的黑暗山脉，淡淡地道：“你也不是我什么人，我之前不过随意多说几句罢了。你回不回仙城，其实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冰心离默然无言，深沉的夜色中，他们终究还是结伴同行而去，哪怕是各怀心思。

　　有些话他们都没有说出口，或许也不必多说，彼此都是聪明人，大家的心里都明白。

　　哪有那么多的借口，哪有那么多的原因，眷恋不去冒险也要回到那座天底下最繁华最喧嚣的巨城的原因，还不是不甘心？舍不得自己一身天分，舍不得从小对自己的期许，既然曾经尝过了见过了巅峰无限美好的风景滋味，又怎么会愿意一生归于平庸？

　　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海天空阔之下的你，终究只是一只渺小的蝼蚁了。

　　当黑夜中他们一行人越走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夜色中时，天穹云间禁地边的那座土山上，忽然又从黑暗中浮现出一道人影出来。借着微光，可以看到这位居然就是现如今千泷府的代理掌门真人铁封。

　　他的身边并无他人，孤身一人站在土山顶上，那些诡异的浓雾在他出现后似乎也有些骚动，猛地翻滚起来，就像是一群饿狼对着不远处的食物露出了狰狞面目。只是那条无形的界线仍然死死地拦住了它们，雾气终究不能越雷池一步。

　　而铁封对那些雾气似乎也并不在意，他微微皱着眉头，望着易初那一行趁夜进入千泷府中最紧要禁地的人怔怔出神，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出手为难留下他们。

　　很快的，易初他们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夜色里了。

　　铁封摇了摇头，面上神色复杂，似乎心思满怀，转过身来，看着那一片浓郁之极的雾气，眼底有异样的光芒掠过。

　　千年名门之下，巍巍千泷府之中，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呢？

　　同一个夜晚，远在万里之外的四河平原上，恢弘庞大的仙城仍然极近繁华喧嚣，哪怕是在夜深时候也依然灯火明亮。

　　天龙山上千泷府殿中，盘膝坐在莲花宝座上的太渊真人忽然心中不宁，意外地有几分烦躁。

　　他若有所觉，沉心静气思索了片刻，便从莲花宝座上下来，飘落于地面，然后缓步走出了这千泷府大殿。

　　四下静谧，夜色深沉，他站在雄伟大殿之前，仰望天。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一道红光乍现，横亘天穹，紧接着红光如潮，遮天蔽日涌来，充斥了半个天穹，一如前些日子一样，将整片天空划为两半。

　　不，不是完整的两半。

　　地面上那个宽袍大袖身材魁梧的光头男子，静静地看着夜空，看着那原本笔直的红线，慢慢地向前涌去，如波涛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然后冲过中线，盖住了更多的夜空，一直到又遮住了大概一成左右的天幕，这才停了下来。

　　血色的天空，再一次出现在人间。

　　倒映在他的眼里，如一幅奇异的画卷，也隐隐地可以看到，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的那一丝诡异的笑容。

　　趁着夜色离开千泷府山的易初一行人，路上也没有耽搁，一路前行，向着仙城的方向走去。只是仙城距离西陆这里还有万里之遥，虽然他们都是修炼之身，但要过去仍然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日。

　　千泷府山作为名山大派，与易初和冰心离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不知为何，这两位对这个地方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眷念之意，说走就走，毫不迟疑，甚至还有种巴不得快离开这里，不想再看到这座山的意思。

　　大概是在三天后，他们终于是把千泷府山丢在了身后，哪怕是偶尔回头眺望时，大部分时间也看不到那座山脉了。

　　一路上，青鸾和青牛都跟着他们，青鸾对青牛很感兴趣，常常跟在青牛身边和它交流着，虽然听不懂青鸾口中那些汪汪叫声是什么意思，但是青牛似乎并不讨厌这只青鸾，最多也就是懒得搭理它罢了。

　　除此之外，青鸾平时也会跑到易初身边和他亲近一会，除了冰心离，青鸾似乎对冰心离一直抱有十分深重的戒心，平日里轻易都不肯接近她。

　　冰心离当然也感觉到了青鸾的疏远，不过她对此并不在意，在这段日子中这个少女似乎也沉默了不少，在大部分时间里，其实她常常会在一旁偷看着那只青牛。

　　这一天又走了一天的路，加上前几天紧赶慢赶的，无论人还是兽都有些疲惫了。易初便决定今晚休息一下，最后环顾四周，找了一片路边的小树林休息。

　　树林不算太大，但足够茂密，倒是能够避风，如果没人指引的话，在林子外头便很难发现树林中居然还会有人，反过来躲在树林中的人，却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林子外头的情况，算得上是一处好地方，隐秘又安全。

　　易初与冰心离看了一下，都觉得十分满意，至于青鸾和青牛，易初决定不必去询问这两只家伙的意见了。

　　最后，大家都在这片林子中安顿下来，准备休息一个晚上，明早继续赶路。

　　夜晚降临的时候，几个人就都已经在林子中安顿好了，大概变成了一个三角形，青牛一角，冰心离一角，还有青鸾跟易初躺在一起，算最后一角。

　　说也奇怪，虽然白天赶路的时候青鸾差不多都和青牛黏在一起，但到了晚上睡觉时，青鸾却必定会跑回易初身边呆着，或睡或趴，哪怕发呆，它都会和易初呆在一起。

　　或许，这也是一种依恋吗？

　　易初对此心里并无把握，也不知道青鸾为什么会表现得这样依赖自己，不过好歹一人一狗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早就有了感情，易初也就随它去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家都睡了，易初、冰心离和衣而卧，青牛则是把硕大的脑袋靠在地上睡着，青鸾则是在易初身边，把易初的一只大腿当作枕头，靠在上面睡着。

　　只是就在这一片静谧的时候，忽然间，青鸾的两只耳朵动了一下，然后猛地睁开眼睛。

　　它的眼眸中有幽幽发绿的光芒，原本有些慵懒的睡意此刻突然都消失了，只有几分戒备与敌意。它转动头颅，向着四周看去，只见一片黑暗的小树林中，似乎只有树梢枝头高处的风冷冷吹过。

　　青鸾伸出一只前脚，轻轻推了推旁边易初的脸。

　　易初睁开了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青鸾那双有些奇异光泽的眼睛。

　　青鸾也看着它，手上的动作保持不变，狗爪子还停在易初的脸颊上。

　　一人一狗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观望着，过了片刻之后，易初眼中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一点睡意也在无形中消散而去，过了一会后，他对青鸾缓缓点了点头。

　　青鸾缩回了爪子。

　　易初抬眼向着夜空中望了一眼，夜色深沉，树梢枝头仿佛都挂着黑暗，只有沙沙作响的风声，以及摇摆不停似乎比刚才略微剧烈一些的树枝。

　　易初皱了皱眉，翻身坐了起来，向左右两边看去时，他发现无论是冰心离还是那只青牛，此刻都仍在酣睡，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何的声音。

　　青鸾转头望向黑夜中的某个方向，易初也随即向那边看去。

　　那里似乎是黑暗的最深处，不见一丝光亮，但在易初看来，无论如何却都比不上天穹云间的千泷府禁地中，那个地下世界的黑暗。

　　因为只有那片黑龙的领地，才是世间真正的黑暗所在，甚至连光芒都可以吞噬。

　　在离开千泷府山后，进入了千泷府印中的黑龙就再无声息，似乎就此消失了。一路上，易初也曾经暗自拿出那枚金印检查过，但正如他过来路上检验的异样，千泷府印对他的各种试探都是毫无反应。

　　似乎只有在到了千泷府山上的时候，千泷府印才会发生变化，其中特别是在天穹云间那里，千泷府印可以说达到了力量活动的巅峰。

　　而其他的任何时间段里，千泷府印都和现在一样，半死不活地毫无反应，易初也完全找不到那只巨大的黑龙此刻究竟藏在了哪里。

　　然而越是如此，易初对这枚千泷府印的兴趣就越大，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所看到的绝不是障眼法，因为就在他的身上，另一件深埋在他心间的宝物，那颗奇怪的种子，也拥有类似的奇异能力。

　　但在这中间，他清楚地知道二者有天壤之别，种子中是那个古老而神秘的树洞，大小也就不到一间常见屋子大小；但是如果黑龙不能变化，不能缩小自己身躯的话，那这枚千泷府印中所封印的另一种奇异空间，只怕大得吓人。

　　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惊世奇宝吗？

　　仿佛是应对着易初心中所思所想的那个念头，在他站起身时，那个黑暗的角落里突然亮起了一道光。

　　剑光！

　　从黑暗深处刺来，在一瞬间突然光芒大盛，一剑化为十剑、百剑、千剑、万剑，狂风呼啸，瞬间刮倒一排十多棵树木，形成了一面如巨涛般的剑光怒潮，向着易初席卷而来。

　　在那风中剑芒里，在那凄厉的呼啸中，一双冰冷的眼睛紧紧地钉在易初的身上，然后，一个声音随风吹来，如剑刃般冰冷扑面。

　　“将掌门信物，交出来！”

　　下一刻，剑光直接淹没了易初所站立的那一片土地。

　　掌门信物？

　　在被剑光吞没之前的易初听到了这四个字，尽管身体瞬间做出了反应，灵力暴走黑火升腾在抵抗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但是易初的脑海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有片刻的空白和沉滞。

　　他在那一瞬间迅捷无比地立刻将自己全身上下都过了一遍，带的每一件东西每一个法宝，包括他最大的那颗秘密种子，都没觉得哪一个能和“掌门信物”这东西能挂上钩的。

　　而且他甚至都不知道那袭击者口中的掌门信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要知道，这种东西也许是稀世奇珍，也许是罕见宝物，但也可能只是古老祖先传下来的某种不起眼的玩意，本身不值钱但是因为有情怀大家都看重就成了一门珍视的重器。

　　可是确实没有啊！

　　剑光凌厉威势极大，来人道行很高，出手凶狠，如果易初没判断自己在这一刻所承受的压力的话，这个在黑夜中突然出现的蒙面人甚至有可能是道行在元婴境界的真人。

　　在神州修真界中可以横着走称霸一方的元婴真人，化身为刺客偷袭？这种可能性哪怕是易初也是忍不住心中一寒。

　　那一剑，剑光如山，剑影似海，波涛汹涌般地碾压了过来。剑势如雷霆一般，未及身前却已有尖锐气流冲了过来，直戳心口，令心头烦闷几乎将要吐出血来。

　　又或者是果真马上就要喋血黑夜之中了！

　　在那电光火石的紧要关头，黑暗的火焰瞬间燃烧在易初的双眼中，在衣衫之下他原本光滑完整的血肉陡然扭曲，就像是平坦的大地突然龟裂，然后像岩浆一般的黑火喷涌而出。

　　他在瞬间变成了一个黑色的火人。

　　黑暗的火焰怒吼着咆哮着，是漫天剑光中唯一不肯屈服的光芒，在那极短的一瞬间，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剑光就撞了上来。

　　“轰！”

　　一声大响，易初整个人被撞飞了出去，而那片漫天的剑芒也倒折而回，片刻后徐徐收敛，在光辉余烬中慢慢露出一个全身黑衣黑巾蒙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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