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何毅
易初有那么一刻，忽然觉得莫名的有些好笑起来，这真仙盟号令天下、威风凛凛，表面看起来着实气势非凡，但真正身处仙盟核心的人们，大概都早已习惯了勾心斗角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易初一直沉默着，胖子有些焦急，向他靠近了几分，带了几分紧张，先是看了看周围没人靠得太近后，这才将声音压得极低，用只有易初一人才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该不会……是真君大人出事了吧？”
易初的脚步猛地顿了一下，脸色一变。
他这一下突然停下，让胖子和阿土都吓了一跳。
胖子看他脸色不好看，连忙道：“我是瞎猜的，你别当真，就是怕有个万一……”
易初微微摇头，默然片刻后，道：“我没怪你。”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平静地道：“太渊真人那等人物，我想不出会有什么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暗算到他，应该没事的。”
胖子“嗯”了一声，看起来对易初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异议，面上神色放松了下来，随后大步向前走去。
易初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胖子的背影，神情间却有几分复杂之色。
刚才胖子突然向他问起这个话的瞬间，老实说他从警报声响起的时候就完全没有想到过太渊真人有可能出事，但是就在那个刹那间，他胸膛里的心脏却骤然间猛地加快跳动不止。
这是为什么？
自己是担心，还是……期盼着什么？
清醒的理智始终牢牢控制着他的身躯和意志，让他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做法，但是在脑海中，在他心灵深处，到底有没有想过那种隐秘的自由？
他真的盼望过那个人死去吗？
易初眺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逐渐露出轮廓的大殿，猛地加快了脚步。
※※※
千泷府作为如今真仙盟中的第一强力堂口，并不是靠吹牛皮得来的这个名声，它的效率和实力事实上真的远胜于其他山头势力。所以，当这些人群堪堪赶到千泷府地盘边缘附近后，便现这里与之前听雨楼那边的情况已经不太一样了。
千泷府的人马已然完全控制了周围，警戒森严，气氛肃杀，将所有人都挡在了外头。
那些外人被面色严峻、神情肃然的千泷府守卫拦住，虽然有所不满，但是此刻谁都看得出来在千泷府地盘中应该是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这要是起了争执，千泷府这些骄兵悍卒只怕是不会客气留手的。
而随着这批人赶到这里的那部分属于千泷府的人马，也迅地被认出来或是自报身份，然后迅地召唤出来并有条不紊地分配到各处，进一步加强了千泷府附近的守卫力量。
于是，这块地盘倒是越稳固了，黑夜中一大群人都被挡在外头，在沉默肃杀的气氛里探头探脑，与之前听雨楼那边的情形完全两样。
易初与胖子赶到了这里，上前表明身份后，迅地就被让了进去。
易初的身份摆在这里，如今俨然已经是太渊真人座下坐三望二的核心人物，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是以，谁都对他高看一眼，也自然不会让他去做守卫警戒的事。
易初带着胖子和阿土，直接穿过人群，在旁边人的指引低语下，走向了事情生的地方。
胖子跟在他的身边，听到了几句，脸色慢慢地变了，复杂而带着惊愕，甚至连眼角都有些细微的抽搐。
易初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话，快步走过了千泷府的大殿，并没有往昆仑殿的方向走去，而是绕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的夜色看上去特别的深沉，特别的黑。
风从前方吹来，带着几分隐隐的血腥气息。
走了一段路，隐约能看到那里有一栋宅子，周围影影绰绰的已经围了许多人，其中有不少熟悉的身影，包括唐宁等千泷府顶尖人物，此刻都已经到了这里。
易初大步走了过去，听到了脚步声，唐宁回头向他这里看了一眼，望见易初的时候，她娇媚的脸上此刻冷若冰霜，但对易初并没有什么敌意，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易初走到她的身边，张开口刚要说话，忽然只听在他们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如野兽般的嘶嚎声，仿佛是一个男人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又有低沉的声音，好像里头有人失控地撞墙，或是打翻了东西。
黑暗的宅子里亮起了几处火光，一阵骚动传来，好几个声音聚拢过去，似乎费了很大的气力，才一起将那个失控的人压制住了。
易初与唐宁都看着那边，风从他们身边吹过，带着浓烈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易初微微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问道：“里面……”
唐宁面色凝重，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低声道：“很惨。”
易初不说话了，他眼前的这个女人见过的市面甚至比他还要更多，如果连她也说了“很惨”两个字，有那么一刻，易初甚至都不太想走进这间屋子了。
只是唐宁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目光有些深沉，道：“我们进去看看？”
易初皱了皱眉，与她对视一眼，心中微微沉了一下，片刻后爽快点头，道：“好，进去看看。”
在进去这房子之前，易初回头向站在后头的胖子看了一眼，阿土也呆在胖子的身边，只不过此刻这只黑狗早已不是之前那种懒洋洋昏昏欲睡的模样，而是目光锐利气势凶狠，一双眼直盯着那片屋子，甚至有几分想要吃人般的杀气。
不知道是不是它被那股风中飘来的浓烈的血腥气给刺激到了。
胖子也向易初看来，面色凝重，眼中深处却隐隐有几分忧虑焦急之色。
易初微微摇头，胖子怔了一下，随即点头示意。在这短促的无声交流后，易初便回过头，对唐宁道：“走吧。”
唐宁没说什么，便当先往那屋子中走了进去，易初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只是在走上那门前石阶快要进门的时候，易初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几声阿土低沉的吼声。
易初身子一顿，回身看了一眼，面色便微微变了一下。
只见胖子和阿土还站在原处没动，但在他们周围附近的地方，原本并没有人的，现在却多了四五个人，看起来松散无关，也没有什么明显敌意，但确实隐隐地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胖子脸色不变，似乎对此没有感觉，但阿土却毫不客气，对着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的这几位千泷府人马低吼咆哮做出了凶恶状。
易初默然片刻，脸色已经有些阴沉下来，转头看向唐宁，道：“唐宫主，这是什么意思？”
唐宁脸色自若，似乎并没有看到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只轻声道：“他们也没什么恶意，只是事急从权，多少总有几分嫌疑的人，暂时看一下，不会有什么的。”说着，她微微笑了一下，面上神色柔和起来，在这令人厌恶和充满血腥气息的夜晚中像是一朵悦目的花儿，令人喜欢。
她伸了伸手，做了个向里面请的手势，平静地微笑着道：“走吧，我们进去看看，外面没事的。”
易初看着这个美丽而声名显赫的女子，站在原地，身子一动不动，面色漠然，好像突然间聋了，完全没听到唐宁刚才所说的话。
在场的当然不止他们两个人，除了远处的胖子、阿土以及围在他们附近的那几个人外，千泷府那些精干的人马已经将这座屋子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在正门这边人更是最多的。
虽然并没有人太过接近唐宁、易初这两位头目，但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被周围众人所关注和看在眼中。
所以，当那一刻，易初突然间带着几分无礼和粗鲁地直接漠视了唐宁的话后，场面上的气氛陡然间似乎冷了下来，原本就显得有些紧张的周围，一时间，人人向这里看去。
石阶之上，易初淡淡地看着唐宁，没有迈步，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有的时候不说话其实就是另一层意思，或许是表达不满。
唐宁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想到易初竟然是在这个关头，又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无视自己的话，并且明显地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望着自己。
这场面显然有些尴尬，而唐宁觉得有些下不来台。
她等了一会，然后慢慢地将自己伸出的手收了回来，随后淡淡地道：“怎么了，6师弟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易初摇了摇头，道：“不敢，唐宫主声威赫赫，一言九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谁有嫌疑就有嫌疑，要扣下哪个，就能扣下围住哪个。如此厉害，我怎么敢不满？”
这一番话，他说得十分清楚响亮。宅子正门之前，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同时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前后左右一片寂静。
这大概是一向和睦相处的太渊真人座下两大人物，突然间爆出来的第一次冲突。
※※※
在过去的很多年来，唐宁都是千泷府的领，她对太渊真人忠心耿耿，对下则统领千泷府得力，率领着这一支强悍凶狠的力量与魔教厮杀争斗了多年，直到如今，几乎将魔教彻底打垮，立下了赫赫功业。
在易初出现之前，确切地说，是在太渊真人突然举办收徒大典将易初收为自己唯一的传人弟子之前，唐宁都是当之无愧的太渊真人麾下第一心腹。
在那场收徒大典后，天英山上和真仙盟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观望注视着千泷府，盯着唐宁，满怀兴趣地关注着这个女人会作何反应？毕竟如今在名分上来说，曾经最有希望继承太渊真人那宏大基业的人已经从她突然变作了那个叫做易初的男子。
这是一枚苦果，几乎不可能下咽！
也许冲突不可避免，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唐宁几乎是毫无异议，或者说是毫无异色地接受了这一切。
在收徒大典上，她笑意盈盈地跟在太渊真人背后，做着自己该做的一切，在平日里，她和易初彼此协调适应，并最终整垮了在虹州城里魔教最后的力量。
任是谁，都不能不夸她一声，也让人不得不感叹一下这个女人的心思究竟是怎样的深不可测。
直到今天，她似乎终于开始失去了耐性，面对着易初有些意外的挑衅，她似乎也再没有了往日那样的好心态。
“6师弟。”唐宁的话语声中也带了几分冷意，淡淡地道，“你这些话我就不明白了，我不过是按规矩办事。如今这宅子里出了事，追查中自然是要先查一下有嫌疑有动机的人，这有什么错，又值当你如此当面要下我的面子么？”
她看着易初，挺直了胸背腰肢，就像这么多年来她一个女人却在这一片凶险莫测、危机四伏的男人世界血海刀山里走过来时一样，傲然无惧，朗声说道：“看起来，并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而是你已经看我不顺眼，对我有些不满了吧？”
周围的那些千泷府的人大都面无表情地站着，一个个或低垂着头，或望着不知名的黑暗地方……如果有可能的话，大概他们中都没几个人愿意站在这里听着这两位说着这些开始锋芒毕露的话。
而那个女人，此刻看去，就像是一柄已经渐渐抽出剑鞘，寒光闪烁、锋利渐露的利刃，令人心悸。
只是易初看过去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而且在唐宁如此气势面前，他似乎也没有退缩之意。他定定地看着唐宁，过了一会后，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有些没头没脑的话，道：“你拜他为师了吗？”
唐宁一怔，然后下意识地摇摇头，还没等她说话的时候，便只见易初站在那儿，目光陡然凌厉，犹如刀子般要割伤人心，要刺痛那被掩藏的伤口，将血淋淋的地方翻出来展示于大庭广众之下。
他冷冷地开口，一字一字如飞刀一般插了过去，道：“那你凭什么，敢叫我6师弟？”
“你有这个资格吗？”
他平静而冷漠地说道。
夜色中，所有的人甚至包括胖子，在那一刻都呆住了，然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这个晚上，在易初和唐宁之间的这一场冲突来得十分突然且毫无征兆，并且矛盾的迅激化程度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在太渊真人麾下最得力也最有希望继承基业的两个人，就这样一下子撕破了脸皮，直接对上了。
当然了，虽然场面如今已经异常僵冷紧张，但追根溯源的话，将局面激化的最大原因还是易初竟毫不客气地直指唐宁，而且还是在如此多人且大部分都是千泷府手下的面前。
唐宁面对易初的指责几乎不可能有任何的退让，只能直接反击了。
其实一开始冲突还算可控，但是易初似乎在今晚是铁了心要将事情闹大，特别是在他说出了那句“诛心”的是否有资格的话后，局面就已经完全失控了。
唐宁能力极强，无论是修行，还是统领千泷府这么一个庞大堂口，这么多年来都一直证明了她是一个优秀的领袖，也一直都被公认为是太渊真人座下当之无愧的第二人。但是……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的一个事实是：太渊真人虽然雄才大略、名动天下，但是他确实从来没有收过传人弟子。
唐宁是太渊真人的手下，是他的得力干将，是他的心腹功臣！
但，唯独并不是太渊真人的弟子传人。
易初只是一个后来者，但易初如今是办过收徒大典、太渊真人亲自承认的弟子，是全真仙盟乃至全天下都知道的，将来会继承太渊真人基业的那个人。
这是名分上的不同。
这是迥然而异的命运！
看起来有些残酷。
※※※
“你有这个资格吗？”
夜色下的宅院前方，一片死寂笼罩着这里，虽然没有任何声息，但易初那带着几分嘲讽且直白的话语声似乎仍然还回荡在这个地方，像是一条鞭子般，凶狠地抽打在唐宁的脸上。
唐宁，是没有资格叫易初为“6师弟”的，哪怕她在千泷府中资格再老，权势再大，但归根到底，她就不是太渊真人的弟子和传人。
她只是个属下，她只是个外人！
过往的日子里，易初对这个称呼没有表露异议或是不在乎，这并没有什么，但如今看起来，在这个夜晚，他似乎要在所有人的面前将这件事提出来，然后打唐宁的脸。
他成功了。
在那一刻，唐宁无言以对，而周围的人屏息噤声，甚至就连千泷府中对唐宁最忠心耿耿的那些人，在此刻也站在原地沉默不动。
每一个人都知道，易初虽然可恶，虽然他说的话如此直白且伤人，但是他的话并没有错。
一片僵冷中，在人群的背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男人缓缓走了出来。他远远地看着那两个站在场上中心的男女，正是何毅。
刚才易初的那一番话，似乎也在他的心里和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提醒着他，曾经他也有过与唐宁今日几乎相同的尴尬，明明只差一步，明明只要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他同意将自己收为徒弟，那么一切都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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