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大河大川

　　直到在半夜里的某一个时候，易初突然从沉睡中惊醒过来，然后他就看到这个本应该是漆黑的山洞中，却有一道奇异的虹光出现。

　　青鸾安静地趴在天狼的身旁，天狼则是凝视着它，一只前爪搭在青鸾的脑门上。炫目的虹光就是从它们接触的脑门部位散发出来的，然后化作一团如梦似幻的光辉，将青鸾的整个身子都包围在光芒之中。

　　从易初这里看去，青鸾的整个身子似乎都在发光，它的身躯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一样，开始绽放并散发出力量，远远的，甚至还能听到青鸾体内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不停地震动着。

　　不知为什么，虽然易初看不出天狼对青鸾正在做什么，但是没来由的，他心里还是突然涌现出几个诸如“脱胎换骨、易经伐髓”之类的字眼。

　　他躺在黑暗中安静地看着这奇异的一幕，然后不知在什么时候又悄然睡去。

　　直到天亮，他睁开眼睛时，便看到了青鸾。

　　这只青鸾也不知是何时回到了他的身旁，或许是多年来早已相依为命成了习惯，青鸾还是习惯性地将头依偎在他的身子上，那身躯十分的温暖。易初微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天狼在这个洞穴中让他们留了三天，在这期间，每个夜晚，天狼都会对青鸾施展那种奇异的手段，至于效果如何，易初暂时还看不出来，至少青鸾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改变。

　　然后在第四天的时候，天狼似乎终于略显疲惫，也让他们离开了。

　　这一次，天狼直接带领着他们两个，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走出了大雪山，来到了大雪山与迷乱之地的交界处。

　　也就是在这里，易初终于听到了天狼对他交代的事。

　　“你去找到那个叫做‘太渊’的人，然后对他说，”天狼对易初说道，“当年他借走的那片叶子，应该到了归还的时候了。”

　　“叶子是什么，你知道吗？”

　　从大雪山上下来以后，在目送那只上古巨兽转身没几下就消失在广阔的山野风雪中再不见踪影，只剩下易初和青鸾两个站在山脚时，易初对青鸾这样问了一句。

　　青鸾摇摇头，表示对此一无所知。

　　易初有些无奈，便转身向前走去。青鸾跟在他的身旁，周围的风雪越来越小，眼前白色褪去，绿意渐盛，不知不觉中，仿佛他们又走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回想往事，回想起莫名其妙在南疆荒原度过的日子，易初只觉得有些唏嘘和感慨，不过当眼前重新出现了那些繁盛的生命景象，那些在南疆荒原上极少能看到的处处绿意盎然充满生机的动植物，哪怕此刻他们所置身的地方仍然还是比较凶险的迷乱之地深处，但易初却还是有了一种游子回家般的欣喜。

　　很多年以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却是意外地体会到了。大概不管怎样，身为一个人族，总是无法舍弃那种心底的向往吧，哪怕南疆荒原那边再好，也留不住他的心。

　　这一次他们出来的地方，当然并不是易初和青鸾前几年过来的那一处，当初他们可是被逼得跳入了龙川大河，最后被河水冲到了南疆荒原上。而此番大抵上还是要托青鸾那位便宜巨兽老爹的福吧，反正易初心里觉得天狼大概还是不愿意难得遇见的一个后裔莫名其妙地就死在迷乱之地了。

　　所以，天狼带他们走出大雪山后，来到的地方是一处他们从未到过也没有听说过的所在，看上去像是一片有不少丘陵的绿色草原，生机盎然，但生活在这里的妖兽明显都比较温和，鲜少有那种残暴恐怖令人头疼的凶兽，偶尔出现一两只这样攻击性强的妖兽，易初和青鸾也都一一应付过去了。

　　大概，这就是捷径？

　　不过，在走过这片不知名的草原时，易初很快发现了青鸾一些与往日有所不同的异常之处，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这只大狗的食量又一次暴涨了。

　　青鸾在拼命地吃东西，而且它只吃妖兽的血肉，普通的兽类甚至太过弱小一点的妖兽，它都已经明显有些看不上眼了。

　　易初一路观察下来，似乎越强大、气血越旺盛的妖兽，这只黑乎乎的大狗就越感兴趣。

　　每一天，青鸾几乎都处于一种饥饿的状态，它总是想吃更多的东西，而伴随着它这种疯狂吃相的是，这只青鸾越来越凶了。

　　青鸾越来越强，也越来越厉害了。

　　易初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亲眼看到这片草原上为数众多的妖兽，从弱到强，从小到大，在慢慢地进入青鸾的食谱中，然后反过来又刺激了青鸾更加的强大。

　　这只狗的实力几乎是在飞跃一般的成长，易初从未见过有哪种妖兽竟会有如此恐怖的成长，或许这就是上古异种血脉的强大之处？

　　随后，易初很快就联想到了在天狼巢穴中，那几个夜晚里，自己偷偷看到天狼对青鸾所做的那些奇怪的事，还有那些环绕在青鸾身旁炫目而摇曳的虹光。

　　这只狗未来会不会也长成和天狼一样的那种巨兽呢？

　　易初忍不住这样想着。

　　这种可怕的成长速度一直持续了七天，直到他们两个堪堪走过了这片十分宽阔的草原，青鸾那仿佛深不见底般的食量终于开始缓和了下来，然后对易初表示出它温顺下来的原因——大概就是最近吃撑了暂时空空肚子别再去动不动捕杀那些倒霉的妖兽了……

　　易初回首看了看来时的路，那条穿过生机盎然草原的路径周围，大概已经倒下了不知多少的妖兽了。

　　青鸾比刚下雪山的时候整整又胖了两圈，现在的它，已经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巨大黑狼了。

　　光是站着，青鸾的身躯就已经超过了易初的脑袋，行走之间，更是可见一股威风凛凛——那气度之盛，大有草原之王的模样。

　　不过这也难怪，这一路上，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妖兽，差不多都被青鸾和易初祸害了，就算有些特别厉害的，它暂时还打不过的，也往往被一旁助纣为虐的易初想出种种奸猾诡计打败，沦为了青鸾的“补品”。

　　然后，在这第七天的时候，他们走到了草原的另一侧边缘，随即，看到了一条大河在他们视野中出现。

　　龙川大河。

　　他们终于又一次看到了这条大河。

　　※※※

　　龙川是分隔开迷乱之地区域中最危险的内部地域和中部区域的分界线，只要越过这条河继续北行，到了迷乱之地中部后，就很有可能会遇到像易初一样的人族了。

　　当然了，遇到的人未必就一定是朋友。

　　不过易初还是很高兴，心情很快变好起来，他甚至在站在河岸边观望龙川形势的时候，还有闲心对站在他身旁的青鸾问了一句，道：“总算回来了，等过河以后，你有没有想先去哪儿啊？”

　　这一次的青鸾居然迅速地有了反应，对着易初先是吠叫了几声，又伸出一只爪子在地上画了几下。

　　易初一开始是失笑的，对青鸾笑骂道：“你这话我也听不太懂啊，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得像那只天狼一般，能够用法力模仿我们人族说话？”

　　达到天狼那般口吐人言的境界，当然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实际上，很有可能这种事情必须是要到达妖兽最顶尖的那个层次才能拥有的能力，青鸾自然还相差甚远。

　　不过，当易初的目光偶然间扫过青鸾的脚在地上随便画的那些东西后，起初看着也是有些好笑，但突然间他的笑容僵了一下，好像在青鸾的爪下隐隐看出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后，青鸾收起前爪，向后退了几步。

　　易初却慢慢地走了过来，蹲在那地上，看着地面上凌乱的线条，过了片刻后，他伸出一只手在泥土堆中轻轻划拉了起来。

　　有些是没必要的线条，有些是青鸾因为不太熟练而画错了的，有些则不太明显，但是随着他的手指摆动，渐渐的，一幅简单的图画在地上显示出来了。

　　那图十分简陋，简陋到大概只能勉强看出几笔围成的高低不平、弯弯曲曲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

　　易初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青鸾的头颅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也正凝视着他。

　　易初问道：“你想先回昆仑山？”

　　青鸾点了点头。

　　易初道：“我们回去做什么，那里已经不欢迎我们了……”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然后面上似有一阵黯然之色，看着青鸾，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你是想回去再看看她吗？”易初轻声问道。

　　青鸾点了点头，然后叫了一声：“汪！”

　　易初在龙川大河的南岸沉默思索了很久，但是到了最后，他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先回昆仑山。他当然并没有忘记易昕，当初那个笑容如阳光般灿烂温暖的少女，哪怕过了好几年，她的音容笑容也并不曾从他心头抹去。

　　只是昆仑山，终究还是不好回去的。

　　当年在那个月圆之夜里诸多惊变，易初自己也杀了苏家的公子苏墨，暴露身份后被正魔两道一起追杀，再回去那边，很容易就会惊动当年的敌人；至于他们想的记挂着的易昕，当日香消玉殒，易初为她报了仇之后，也是随机落荒而逃，想去后来应该也是易家的人为她办的后事。如今回去找她，却只怕是连那位少女的坟茔在哪里都不知道，还要去暗中探听，这又是一件容易惊动的事情。

　　不过事情最关键的地方，还不在这些，而是直到现在，易初仍然搞不清看不懂那位高高在上的死光头。那人高居真君之显位，如今在昆仑山上下、周边更是一言九鼎，可以说堂堂名门之中他已然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了。

　　可是到了这种地步，到了今天这种时候，易初却还是不敢说能完全地相信他，哪怕在南疆荒原的时候，他曾经突然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但是只要一回到迷乱之地这一边，只要一靠近人族这里，他几乎是发自本能地立刻对那位天澜真君有了戒备之心。

　　死光头心深似海，道行又高得吓人，至于各种或明或暗、鬼神莫测的手段，也不用说别的了，至少易初自己就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易初更了解死光头的可怕，如果有可能，他不会想和死光头为敌。

　　但是，他现在不知道死光头是怎样看他的，做他们影子这一行的人，也许最大的悲哀大概就是永远很难去完全相信一个人吧。

　　易初做出了决定，然后告诉了青鸾。

　　当然，他没办法对一只狗说得那么详细，所以他尽量简略了些，对青鸾说道：“昆仑山那边不急，倒是你那位便宜老爹交代的事，我们先去仙城那边帮他办了吧。”

　　“汪……”

　　青鸾看起来倒并不是很坚持，或许也是看在易初的面上，给他几分面子，嘴里咕哝着叫了两声，也就跟着他走了。

　　既然定了目标，眼前的龙川大河便成了眼下要攻克的最大的难题。当初掉到这河里的情景，无论是易初还是青鸾可都没忘记，他们也都不想再去尝试一次。

　　只是龙川河就从眼前流淌而过，前后不见边际，易初站在河边，一时间也是有些无计可施。

　　“有点麻烦了啊……”易初皱紧了眉头自言自语道，目光已经瞄向周围左右的地形，特别是往那些长有林木的地方多看了几眼，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如果造一条简陋的小船或是木筏，有没有可能从水面上飘过去。

　　不过，如果那龙川河中这一段果然也是有什么强大恐怖的河兽，一旦被发现，那小船木筏之类的东西跟纸糊的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三两下也就散了，到那时人又掉入河水中，同样的事只怕又要来一次了。

　　很多年来，迷乱之地的地域越往深处延伸，能抵达这里的修士也越少，能越过龙川大河的，便大部分都是在元婴境界的真人修士了。到了那般强大的修为境界，御空飞行也是大部分人都掌握的一项神通，自然不会像此刻的易初和青鸾这般为了这种事烦恼。

　　就在易初头痛不已，站在原地冥思苦想的时候，青鸾从旁边走了过来，先是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一点鄙视之色。

　　易初一下就看到了，顿时有些恼火起来，道：“瞅什么瞅！这龙川水下面有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道行又不够高，就是很难过去啊。”

　　青鸾哼哼两声，屁股后头的尾巴还甩了甩，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易初的言语，反而还有些得意的样子。

　　“嗯？”易初有些奇怪起来，盯着这只身躯已经比自己都高一点的大青鸾，道，“怎么，看起来你好像有点不同意？”

　　青鸾吠叫两声，然后径直向龙川走去。

　　易初一直看着它走到河边，然后只见这只青鸾仰首望天，气势忽然格外轩昂嚣张的模样，忽地大声怒吼了两声！

　　“汪！汪！”

　　狗吠声远远地传了出去，飘荡在宽阔的龙川河面上，声势不小，但反馈回来的动静不大。

　　易初在一旁看了半天，只见河面一片平静，没有任何的反应……

　　“嗯？”易初走到青鸾身边，拍了拍此刻也有些发怔的青鸾，含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干嘛，不过好像没做成啊。”

　　青鸾看起来生气了，但又有些疑惑，在这一刻似乎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蹲坐在河边盯着河水想了好久。突然间某一刻，这只青鸾猛地跳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把在一旁的易初吓了一跳。

　　只见青鸾对着龙川河又叫了两声，不过这次声音短促多了，而且它随后也不知怎么使劲的，忽然竟是从嘴巴里吐出了一件东西。

　　易初在一旁看得真切，却是发现那好像是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金色石头。

　　那块金色石头落在地上，骨碌碌几个翻滚就坠入了龙川河水中，顿时一阵金光摇曳闪烁，水中泡沫翻腾泛起，那金色石头转眼就消失在了河水深处。

　　然后，青鸾又像刚才那样，郑重其事地对着龙川大河大声吠叫了几声。

　　龙川似乎还是那么平静，看起来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易初走到青鸾的旁边，摸了一下那有些呆滞的狗头，笑道：“那石头是什么东西，哪来的？”

　　青鸾看起来似乎很是愕然，过了片刻后回身对来时的方向吠叫了一下，易初想了想后，道：“是天狼给你的？”

　　青鸾点了点头。

　　易初摊了摊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那天狼给它儿子的东西，或许应该也是一件宝贝？至少刚才那金色石头短暂显露出来的时候，外表倒是光辉蒸腾的颇有气象，只是这转眼间却丢到了龙川河水中，也不知道天狼若是知晓了今天这一幕，该是怎样的表情？

　　他们两个正在这河岸边发呆的时候，忽然从大河中猛然传来了一股气息，雄伟宏大，气势磅礴，还不等易初和青鸾反应过来，突然一条巨大的触手猛地从那河水中破水而出，轰然落下，带起一大片浪花，直接喷涌了过来。

　　易初和青鸾反应都不慢，在刚看到水波轰鸣升起时就连忙跳开，这才避免了落汤鸡的下场。

　　不过很快的，他们就双眼一直，目光只盯着河水中那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了。

　　那只比他们身躯还粗大，长度更是近乎数十丈的触角，居然只是那只河中巨兽的一只触角而已，而它露出水面的部分，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庞大无比的巨型章鱼，两只乌黑而巨大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等着这两个河岸边的蝼蚁。

　　这只巨兽的目光看了看易初，随后落在青鸾身上，片刻后，一个沙哑而刺耳的声音，忽然在他们两个的耳边回响起来。

　　“狼崽子，是你那个色胚老爹叫你来找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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