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东行不问前程路1

那火焰一闪一灭，衬得那张白脸愈发诡异。

        也不怪孟燃大呼小叫，宋知润也被着实吓了一跳。那女人看不出年龄，脸上抹着白白的粉，眼底有着乌青，唇色却红艳艳的，看着像张大开的血口。她身材有些圆润地笨拙，却还要学着纤细女子走出婀娜的步调来。要不是她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孟燃就差以为她是阴曹地府里爬上来的食人鬼。

        两个人对视一眼。

        孟燃往后退了点，一脚的距离，她药效早就过了，现下浑身上下都是劲。孟燃右手搭在腰上，她拇指扣在剑柄上，只等时机一到。

        那女人走过来，扯着嘶哑的嗓子柔媚地喊了一声：“过来。”

        沈有全把收刮来的财富往胸前一塞，连忙走过来，那女人把他小动作尽收眼底，也没阻拦，想来这种事常发生，她不管，也见怪不怪。

        沈有全佝着身子，他好像很惧怕来人，谄媚地指着孟宋二人，他也不低语：“两个都是美人胚子，小的就那两个，有一个已经七岁了，怕是过了年龄。只是长相实在一般，小眼睛大鼻子，难看得很。”

        这女人从背光处走出来，明亮的灯火扑在她脸上，她双眼浑浊，豆大的眼闪着算计的光，铺着厚厚的粉，一说话就开始簌簌往下掉。不多时，脸上已经缺了一块，露出原本黄里发黑的脸来。

        看上去就像是腐肉一样。

        她眼神上下扫视着这两人，流露出的目光无不彰显着她的满意，随即，她伸出手，那双手皮皱成一团，黑漆漆的指甲长硬。眼见孟燃就要被她抓住衣领，宋知润伸手，纸扇挡了一下，嘡地一声。

        这老妪显然也没想到他力道如此大。

        孟燃见着只有这两人，她这几日被拖来拖去，浑身上下都没活动过，现下就想直接武力解决。

        她喊道：“宋兄。”

        宋知润往边上一闪，孟燃抬脚一踹，木牢就这样碎开，木茬子四分五裂。白脸婆子站在最前面，直勾勾被木板打了一下。孟燃力度之大，木茬子直直插入入泥中半尺。

        那花脸老妪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缩着往后退，只想掉头就跑。燃妹伸手一拉，拽着她厚实的衣领子，就把她拎回原地。

        沈有全也被木桩打了一下，他隔得远，打得不疼，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看着孟燃这副小身板，即便是个练家子，除了使阴招，没有哪个少年人能够抵抗他的力量。

        因此他并不畏惧，孟燃把快要散架的婆子拎起来，往宋知润面前一甩，宋知润稳稳勾住，老妪双脚沾地，心却还悬在嗓子眼。

        孟燃：“宋兄，看好她，别叫她逃了。”

        宋知润得了个闲差，便放着老婆子，扭头看着这二人搏斗。

        孟燃抽出软剑，寒光刺眼，剑气逼人。沈有全拿着把大铁勺，正是先前舀汤的那把。他仗着手长，铁勺往前一盖，直直照着孟燃脑袋扣去。孟燃下腰，她身后以软剑支撑，眼却死死盯着这把大勺。

        沈有全过高，底盘容易不稳，且他照着孟燃劈过来力气过大，贯不到最低点，孟燃在他要抬手的顺脚，右脚缠上勺柄，她轻轻一翻，人便落在大瓢里，对着沈有全的大脸便是一踢。沈有全躲闪开来，燃妹意不在此，她虚晃一枪，稳稳落在沈有全身后，一个落地，单手撑地，对着沈有全前倾膝盖就是一踢。

        沈有全反应不及，整个人前扑在地。

        他一路上磕磕碰碰，遇到些难缠的，一来一回之间，技巧也习得一二。是以他倒地后很快翻身起来，沈有全清楚知晓自己的优势是力量，但他速度慢，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且少年人身手想来敏捷，他只有以不变应万变，才能够轻松制约。

        沈有全靠着泥墙，孟燃没想着他不动了，两个人僵持着，孟燃是个激进派选手，敌不动，她动。是以孟燃一记剑挽花，朝着沈有全刺去，沈有全临危不惧，眼见剑花就要迎面，身一侧，孟燃离他只有半尺距离，他铁瓢一盖。

        孟燃回神，心中暗骂：又来这招。

        她右手持剑，沈有全却是朝着她左手直挺挺打来。孟燃踩着泥墙，往上一蹬，整个人倒翻上去，她软剑如蛇，缠上沈有全的手中铁勺，他用力一摔，燃妹被甩下来，人虽滑落，手中剑柄还没有松开。

        她落在地上，也顾不得细看，滑手钳住剑柄，拼着力量带着沈有全往后退，她身后便是宋知润和那花脸老妪。宋知润长手一挑，连人带婆子换了个位置，就为给孟燃腾地打架。

        孟燃回头，旁边有一木架，两人力量僵持，不相上下。孟燃左手抄着根木棍，就往沈有全身上劈。沈有全接住了，下一秒，木棍在他手中断成两半。

        孟燃此时心中都快骂娘了。

        她的力量在沈有全面前还是稍逊一筹。

        孟燃被他逼着退到角落，眼见就要处于劣势，她手臂酸痛，力量就松了两分，沈有全趁着这个空挡，摆脱银蛇束缚，他大手一伸，眼见就要抓住燃妹往下一摁。

        有把纸扇飞了过来，边缘锋利，擦着他的手背飞过，划出一道口子来。

        孟燃接过扇子，她脚下一跃，跳开半米外，她把扇子往回一抛：“宋兄，收好。”

        孟燃实在是不习惯手中软剑，她向来用惯了长戟，软剑不能直刺，她使不上劲。

        宋知润显然发现了这一点，他看了看周围，勉强有根尖头木棍，他从土里□□，朝着孟燃抛去：“孟兄弟，接着。”

        燃妹抬手一接，木棍在她手上回了一圈，最终稳稳当当握在她手中。

        这结实的触感，虽然比不上长戟，总算是用得惯手了。

        孟燃提着木根，脚底生风，沈有全大勺一来，她长棍一抵，别着沈有全腕骨擦过，沈有全忍痛收手，孟燃收着木棍，往前一刺，正中他肋骨。

        沈有全索性甩开铁瓢，他顾不上痛，提着燃妹就是一踢，燃妹被他踢飞了出去，好在有木棍撑着，一路滑跪。

        他这一脚踢得凶狠，孟燃本就是个少年人，实在是有些撑不住。她虽天生神力，一时心高气盛，难免松懈，又经由几日折腾，气力上尚且跟成人打平。

        孟燃正中腹腔，差点连刚吃的包子都吐出来。

        宋知润眼见事态不对，站起身来，他还没动，孟燃抬手阻止了他：“你看好她，我能解决。”

        宋知润余光瞥见花衣服渐渐远离，他长靴一踩，那身影便钉在原地。

        贼眉鼠眼的花脸婆子转头就对上一张俊俏脸庞。

        只是这人是个笑面虎，笑得如此天真，脚下却半点不曾松开。

        宋知润笑眯眯地：“跑哪去呢？”

        孟燃生性要强，断是不能让自己陷于此种境地。燃妹压着不适，再一次提着木棍走向沈有全，她这次先是一个横劈，半道就转向，直接刺过去，燃妹攒足了力气，顶着沈有全连连往后退，她手下用劲，沈有全用手捏着木棍，眼见就要断裂。

        孟燃抬腿，回旋一踢，在木棍裂开前刺进了沈有全胸口。

        沈有全闷哼一声。

        孟燃觉得胃中翻涌，她翻身，在地上滚了两圈，捡起掉落的铁勺。沈有全一抬眼，就看到从天而降的大铁勺。

        沈有全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燃妹没忍住，扶着墙对着沈有全的头干呕了两下，没吐出东西来。

        沈有全一动不动，孟燃怕他使诈，伸脚踢了他两下，没有动作，孟燃放下心来。

        她感觉腰腹间有什么东西滑动的，燃妹伸手一摸，掏出袋牛皮纸包装来，她垂眼一看，这不是宋兄塞给她的山楂雪球。

        她定睛一瞧，里面山楂都碎成渣了。

        还好有这包山楂球挡着，不然现在碎了的就是她的肠子。燃妹觉得还有个东西硬邦邦地梗着她，她伸手一掏，在最深处摸出个金元宝。

        孟燃拎着山楂球朝着宋知润走，她舒了口气：亲娘欸，差点嗝屁。

        燃妹捂着肚子，吸着冷气，朝着宋知润走来。她经历一场酣战，接连几日颠簸，现下顶着一头乱毛，像只刺猬一样拖着步子走近。她正准备把山楂球丢给宋知润，却见他身后有团花衣服，一点点缩了下去，最后只剩下宽大的衣服留在原地，有道圆球晃着身影朝着出口飞速弹去。

        孟燃大喊：“宋兄，拦住她！”

        宋知润回神，却只能见到零落在地层层叠叠的衣物。

        他暗呼不妙：“是金蝉脱壳！”

        孟燃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要往前追。宋兄两指微曲，凑近唇边，他吹了一声哨，哨音悠扬，传到地面。

        那黑面蹲守在外面几个时辰就等着这一瞬间，他当即把大簸箕往出口上一盖，边上还有碾磨的石舂。

        声速越来越近，黑面的心砰砰直跳。

        越来越近，砰，有个球样的东西撞上簸箕，顶起半个圆球形状，黑面举着石舂，对着拱起来地方就是一顿猛砸。

        下面一顶，上面一砸。

        黑面玩得不亦乐乎。

        宋知润的声音隔着地面传来，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马毅，别玩了，待会儿捶死了。”

        马奕收了手，他望着一动不动的簸箕面，有些意犹未尽：“还没打够呢……”

        这一冒一锤的，跟打地鼠一样。

        那老妪被他两锤一震，两眼冒金星。趴在那石坎上装死，宋知润打着火把走来，看清楚了这出口处缩成小小一团的老妪，她身上脱下身上厚重衣物，就像是蝉蜕一般，丢掉了宽大的壳，只留下软乎乎的一滩。

        她这会儿头昏眼花，趴在地上，宋知润伸手一拎，老妪轻飘飘地荡在他手中。

        孟燃在身后吃着踩碎了的山楂，酸得要命，燃妹呲牙咧嘴。

        宋知润戳了戳头顶的簸箕：“马兄，且开着。”

        马毅果断抬起簸箕，他把石舂往后随意一丢，拍了拍手，只见宋知润手中拎着个花衣服娃娃上来，他长腿一跨，便跃了上来。

        那黑乎乎的地洞里，又冒出一个头来，头发凌乱，衣衫褴褛，隐约能瞧出个少年样来，这小少年许是在地上待的时间久了，一时不能适应，抬手挡了一下。他踩上来，把那飞扬的头发往后一抹，露出一张脸来。

        模样清丽，不失英气。

        马毅视线却被宋知润手中拎着的小孩吸引，他打着转看，好奇道：“你兴致这么好？怎么还顺手带了个布娃娃上来。”

        这布娃娃长发盘得精细，一身花衣裳，只是衣衫太长，垂在地上，看着有些诡异。

        宋知润笑了一声，他随意抛过去，马毅接住，他手下一沉，马毅嘀咕：“好端端地带上来又不要，丢给我干什么？”

        “我又不是娘娘腔，喜欢布娃娃。”

        宋知润打开窗户，一室明亮。

        马毅翻了个面，看清了手中的东西，他险些把人给甩出去。这哪里是什么娃娃，分明是个面色斑驳的老婆子，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身子蜷缩在一起，看上去就跟个小孩一般大小。眼睛紧闭着，那脸盘子宽大，殷弘的唇小小地挂在脸上，包着黄澄澄的一口牙。

        只有那么诡异。

        马毅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就快跳脚起来哭嚎了：“放哪啊？放哪啊？？？”

        宋知润看他急得打转，嗤了一声，他指着干草堆：“往随手一丢就行。”

        马毅哗地一抛，烫手山芋当下在地上滚了两个圈。那老妪滚得生疼，一时半会儿逃不掉，她也不敢发出声响，只能忍着。

        宋知润踢了踢他：“下面有两个小孩，你带着出来，还有那个马车夫，一并驮着出来。”

        马毅兴冲冲就往下冲，走了两步，又冒出个脑袋尖尖来，看着宋知润：“你呢？”

        宋知润甩了甩手，他摇摇头，面不改色，只是神情略显疲惫：“打累了，背不动。”

        马毅看他浑身上下没一寸起皱沾灰，反倒是边上的小兄弟一脸菜色。小兄弟吃着……山楂，噢，那不奇怪了，宋知润买的这劳什子，酸死个人。

        他信以为真，迈开步子就往下三步并两步地跳，兴致勃勃地冲着两人说道：“等着哥，你俩歇着。”

        他向来对宋知润深信不疑。

        两人走到光亮处，重重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一切都过去了。孟燃也没讲究，她现在浑身上下就跟要散架了一样，往草堆上一躺，整个人彻底瘫了下去。

        宋知润坐到她边上，关怀道：“孟兄弟，你可有大碍？”

        孟燃摆摆手：“无事。”

        她先前反胃劲头过去，现下除了有些酸痛，不算大碍。

        她不以为意，反倒是宋知润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瓶子，他倒了颗黑乎乎的丸子，递给孟燃：“孟兄弟，你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燃妹长睫毛一扇一扇。

        “吃了就能生龙活虎一拳打死两头黑瞎子丸。”宋兄一本正经地胡说。

        燃妹眉毛抖了抖，掉下来两根，她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真能吃吗？”

        宋兄一脸实诚：“当然。”

        他眉眼弯弯，见着孟燃迟迟不敢动作，趁着她诧异张口瞬间，轻轻一撞，燃妹松手，药丸落入口中，被她稀里糊涂吞了下去。

        两人视线相对，宋知润面庞近在咫尺，孟燃瞪圆了眼，他问：“什么感觉？”

        “甜……甜的。”燃妹呆呆地说。

        她眼睛瞪得跟狸猫一样，圆溜溜地，脸上不知道哪里蹭的，黑一块白一块的，看上去更像是花猫了。宋知润错开视线，低低笑了起来：“是挺甜的。”

        只留下一个满脑子疑问的孟燃对着他细长的颈。

        砰地一声。

        马毅拖着沈有全，把他往地上一横，身后跟着两个小童，还扎着圆润的丸子头，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就差皮包骨头了。脸上也脏兮兮的，看不清面容。一看就是饿久了，孟燃连忙把那袋吃的递过去，这俩孩童捧着袋子，缩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着。

        马毅看得两眼冒泪花。

        那老妪一直在装死，沈有全被燃妹铁瓢一镇，人到现在还没能醒过来。宋知润索性让马毅出去打水：“打点水来，给两个小的擦擦，剩下的脏水就往这两个拐子身上泼，把人泼醒。”

        那婆子就在孟燃脚边，她随意揪过来一看，这婆子双眼紧闭，她便拽着衣服往上一拉，只见她手臂只有一截，另外一截不知去了哪里，手上横七竖八冒着几个肉瘤，她连忙拉开另一只手，也是一样的情形。

        孟燃大惊，她向来没听闻过这种奇事：“这是什么邪术？”

        宋知润声音清冽，解释道：“缩骨术。”

        “传闻江湖中有人练习缩骨术，九尺之躯，可变化任意大小，化形男女老少。”

        两人对视一眼，宋知润神色一凝，他缓缓说：“我也是第一次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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