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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岭下十八皆为城7


告别梁婆,一行二人上了路。

        山路湿滑,好在一路上并未出现其他风波。

        两人走到路上,那壮汉不知从哪掏出把脆皮果子,塞给孟燃,孟燃捧着手,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壮汉扒了外壳,就往嘴里送。他声音粗犷:“吃!”

        孟燃吃了两个,咸咸的脆果。

        壮汉见他吃了,这才开口说话:“小兄弟,你叫什么?”

        孟燃还是一贯说辞:“楚燃,不知怎么称呼阁下?”

        壮汉摸了摸胡子,他并非络腮胡,只有下巴处蓄了一点,孟燃觉着有点诡异。他清了清嗓子:“我瞧见小兄弟实在年少,我且占你个便宜,你称我为沈叔便行。”

        孟燃抱以一拳。

        沈叔健谈,他问道:“小兄弟要去祁明城作何?”

        孟燃只道:“回家。”

        “祁明城隔着好几座山,小兄弟孤身一人,怎的如此胆大,莫非小兄弟身怀绝技,是个练家子?”

        孟燃直勾勾盯着沈叔看,脸上满是震惊:“你……你怎的知晓?”

        孟燃寻思着她一路上也没暴露啊。

        沈叔哈哈一笑,接着忽悠他“小兄弟,你年岁太小,还不懂得如何分辨,等你长到我这般年龄,一眼便能瞧出来了。”

        孟燃天真,心想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她大眼睛一眨一眨,心中的防备不知何时松懈了下来,渐渐偏离束容城,燃妹的心思也开始变得大胆起来,她开始慢慢显现出原有的神态,她不解,便求问:“沈叔也是武林中人?”

        沈叔摆摆手,他牵着马,两个人走在窄小的路上,前面有条黄泥路,雨水浇灌,现下难得下脚,沈叔一把拉住孟燃,他的声音响在身后:“小兄弟,前面下不去脚,走过去便湿了鞋袜,你上了马,骑着过去。”

        燃妹回头:“那你呢?”

        沈叔松开手,一把拎着燃妹,将她按在马背上,燃妹牵着缰绳,棕马往前一跃,马蹄声声,蹚过了稀泥路。落脚到干净处,燃妹手一勒,棕马停步。孟燃滑过马背,往下一跃,稳稳落在地上。

        她回头,沈叔还立在原地,燃妹把缰绳搁置在马背上。沈叔捏着手指,送到嘴边,吹了一声口哨,棕马甩甩蹄子,甩着尾巴朝着他走过去,沈叔骑着马走了过来。

        燃妹觉得新奇,等棕马走近,她便伸手摸了摸马头,棕马偏头,长舌头一卷,想要把孟燃袖子卷进嘴里,孟燃率先发现了它意图,两只手捏着马嘴:“这马可好玩。”

        沈叔笑着提醒:“小心它待会儿踢你。”

        孟燃瞥眼,棕马隐隐不耐烦,甩着头想把孟燃手掌挣开,孟燃也没敢真用力,棕马一挣,她手也就松了。

        “我不是武林高手,只是个庄稼人,有些蛮力罢了。”

        沈叔在回答刚才孟燃的提问。

        孟燃点点头,不再多问。

        刚下过雨,开得热烈的花落了一地,围在树根那,一片一片的。燃妹随手摘了两片叶子,放在嘴里,她轻轻一吹,便有几个短促的音调冒出来。二哥吹得好,能吹出许多不同的曲子,燃妹愚钝,只能发出一两个音。

        她想起什么,又颓丧地摘下嘴中叶片。

        沈叔将孟燃一举一动收入眼底,他嘴角浮着淡淡的笑,宛若一个智者:“楚兄弟,是因为近乡情怯,在惆怅吗?”

        孟燃没精打采:“祁明城不是我的家,我的家还远着呢。”

        “那你家在何处?”

        “平阳城,翻三十三座山,跨两条白水带才到呢。”

        她如今复述起来,倒比背生涩难懂的课文顺畅多了。

        “那你去祁明城作何?”

        孟燃甩了甩手,她刚伸手碰了小半路的树叶,树叶上的水珠全粘在她手上。“去歇脚,回家路途遥远,找个地方歇歇脚。”

        孟燃忽而想起什么,她抬头,一双明亮的眼对上沈叔的视线,孟燃问道:“那你呢?”

        “去祁明城干什么?”

        沈叔一时语顿,被她眼神一震,险些没回答上来,他支吾两声,这才圆回来:“做……做些苦力活。”

        “庄稼地不好种,收成不好,为了活命,只能找点活做。”

        许是提到活命这样的词,孟燃没再多问。

        两个人一路行走,不消半日,已走下山腰,穿过大片农田,只见炊烟袅袅,天色慢慢变得昏暗起来。

        沈叔见天色已晚,一路走来,也就吃了点脆果填肚子,孟燃没喊饿,他却饿得不行了。

        两人捡了些柴火,好在此处雨并不大,柴只是有些润,能烧得起来。

        蜀地容易下雨,不过下雨范围却不大,一座山相隔,山外是晴空万里,山里便是乌云密布。

        孟燃抱着一堆细柴回来,细柴最易点燃,她捡的都是干柴,捡了三趟,放在边上,沈叔从马鞍上取下个包袱,孟燃也没细看,她走到一旁,又拨了些干草作引子。

        孟燃搭好柴堆,把干草塞在最下面,掏出火引子来点上。

        火焰很快就蹿起来,燃妹往后退了两步。她走前,梁婆塞了些馒头给她,说是作干粮,燃妹趁着梁婆不注意,塞了颗散银给她。

        现在坐在火边,燃妹从包里摸出两个馒头,她看了看旁边沈叔,想了想,又再摸出一个馒头来。燃妹把馒头串在树枝上,两只手拎着头尾,凑近火边,手动翻面。

        沈叔不知道在一旁干什么,只见他变戏法一样地掏出些瓶瓶罐罐,往用纸包裹着的东西上一阵狂倒,片刻,他将纸团包好,拿过来,往火坑里刨了刨,刨出一个浅坑来,又在边上铺了点湿泥,孟燃在边上看得一愣一愣的。

        沈叔埋好,拍了拍手:“过会儿就能吃了。”

        孟燃不明所以,却觉着很是厉害,于是她点点头,装作很懂的样子没再偏头去看。才过一会儿,孟燃就闻到空气里隐约有着肉香。她偏头,看向远处的村落,房屋后不时冒出细烟,在灰暗的天色里看得不真切。

        燃妹腹中空空,想着这样远,便是有肉香,也闻不到才是。

        面前火舌灼了一下,燃妹回神,她的馒头烤得差不多了,便取下来,她拿了一个,剩下两个递给沈叔。沈叔却没接,他浓密的眉毛在火光中清晰,他伸手,伸向埋好的坑里。沈叔说道:“先拿着,我把这个拆开,一块儿吃。”

        燃妹握着树枝的手没松,沈叔麻溜地拆开纸,顿时肉香四溢,空气里还有着若有若无的椒麻清香,燃妹垂眼一看,是只烧鸡。

        尚能饱腹的馒头在色泽诱人的烧鸡面前不值一提。

        孟燃努力别开眼,让自己不至于那么难堪,燃妹往嘴里塞了两口馒头,抬头望着广袤无垠的黑夜,口腹之欲实在低级,可是做人,口腹之欲尚且满足不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孟燃还在这边反复横跳。

        沈叔已经率先撕下一只鸡腿,他热情邀约,催着孟燃;“我手抓了土,不干净,小兄弟,你自己撕了吃。”

        孟燃不太好意思,沈叔塞了满嘴鸡肉,含糊不清地喊道:“给我来个馒头,小兄弟。”

        孟燃给了他最大的一个馒头,这才撕了边上一点碎肉,佐着馒头吃。出门在外,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孟燃耳边不知为何想起她爹的教导,只愿意吃些碎肉,过过嘴瘾。

        沈叔看他实在客气,索性撕了另一只鸡腿给他,想了想,又从身上摸出个罐子来,往上面倒了点粉状,孟燃瞧得仔细:“这是什么?”

        沈叔介绍道:“麻椒粉,洒在上面,又香又麻,保准你吃了忘不了。”

        他往前一递,孟燃没再拒绝,两人吃饱,孟燃在一旁只觉得犯困。她觉着这毛病是该要改改了,怎么一吃了饭就开始打瞌睡。

        孟燃尚还清醒,只是眼皮有些沉。她听见有人问她:“楚兄弟,出门在外没些银两不太方便吧?怎么一路上没见你银两放在何处,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孟燃耷着眼皮,随意一指,指着身侧:“带了,在这处呢,阿娘说财不外露,我便一直放着没拿出来。”

        那个声音越来越远,孟燃想要听清,只能用力去抓住。

        “小兄弟,我看你身形瘦弱,肩窄腰细,面皮白净,想来是哪家出逃的小姐,根本不是什么平阳城人。”

        孟燃掐了掐手心,她声音越来越轻:“你胡说。”

        孟燃忽而清醒了一瞬,在这一瞬间,她看清了火光中燃烧的容颜,是沈叔那张脸,在夜色中,他精明的眼显得异常阴翳。

        沈叔却笑了:“小兄弟,你说你是平阳人,隔着蜀地十万八千里,我在烧鸡上放了如此重的花椒,你却没有丝毫犹豫,吃完也不见你喊着,想来便是习惯了。”

        他故意放这样多的花椒,只为诈一诈这人身份虚实,果然,是假的,他根本就是蜀地人。

        “你手上有薄薄的细茧,手臂有力,却少了些阳刚气息,只因你本就是女子。”他瞧见楚燃,便觉着这人骨架实在纤细,农家都讲究身强体壮,粗粮混着吃,体格又要格外壮硕些。便是祁明城中家底殷实的公子,肩背都张开,断是没有这样薄的肩,只有那些养在深闺中的小姐,便是此种纤细。

        只是楚燃看似柔软,却极有韧性,从她走路的姿势,腰背阔挺,双腿站立平稳,下马干净利落,便知晓这人确是个练家子。

        况他干这行已久,多大年龄,是男是女,只消一眼便能瞧出。

        身份是假的,名字想必也是假的。

        长得这样一副俏丽皮相,娇憨中难掩清丽,唇畔下颌俐落处又不失少女的圆润,本是柔媚姿色,却偏偏因着眉骨英气冲淡了俗气。

        实在是个好价钱的货物。

        孟燃还想反驳两句,却只觉得天旋地转。

        “你——”

        只有一道声音传来:“吃饱了,就该睡了,睡醒,也就到了。”

        燃妹觉得身侧一空,她本能地想要去拦住,却只能任由对方将东西拿走。燃妹想使劲,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攒不上力气。

        燃妹心中暗道不妙,她着了道!

        实在是不该轻信外人!

        燃妹眼皮一沉,世界一片漆黑寂静。

        再然后,孟燃就没了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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