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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岭下十八皆为城4


还没等到黄昏头,兄妹三人往回走。打前阵的那个头顶束黄花环,手里拎着条肥美鲤鱼,怀里别了只狸花猫,猫尾巴没藏好,垂下来一晃一晃的。身后跟着两个少年人,满载而归。

        少年人身形高大,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过来,少年人修长的身影笼罩着前面那个小姑娘。

        燃妹踢开门的时候,好不威风,只是她爹正巧站在门后,她爹一时来不及反应,被大门扇了一掌。

        燃妹还没进门,人先立住了,她咬着手,眨眨眼,心有余悸地看着她爹:“爹……你没事吧?”

        孟父抬起手来,孟燃一个猛蹲,蹲了半天,还没听到凌冽风声,她垂下护着头的手,缓缓抬眼看着孟渠,孟渠伸手,把她拉了起来:“人没事,就是我的门快要被你踢坏了。”

        燃妹心虚地低头。

        上一扇大门就是被燃妹破了一脚,事后是二哥顶的锅。

        燃妹想起手中还拎着鱼,连忙双手奉上,捧到孟渠面前,燃妹站得笔直,十分恭敬道:“爹,我抓了鱼,您别生气,晚上我洗碗,明天我就去割草喂小马驹。”

        孟渠也没生气,大掌落到燃妹头上,搓了两下,把燃妹的碎发搓得立了起来,在风里凌乱的燃妹看上去呆呆的。

        孟渠大手一挥:“走了,别门口堵着,哥哥们都进不来家。”

        孟燃抬脚就往厨房跑,她穿过长廊的时候,一路上扯着嗓子满屋喊:“娘,娘,你在哪?!”

        燃妹此生回家有两件大事,一件是找她娘,第二件是饿死了。

        孟母就在厨房里切菜,燃妹把鱼放在盆里,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孟母圆润的身躯,孟燃把脸贴在她身上,吸了吸气,瓮声瓮气地喊她:“娘啊。”

        孟母手下动作不停:“诶。”

        燃妹:“娘——”

        孟母从案板上抄起块刚切好的熟肉放在她嘴里,孟母问她:“怎么了?”

        燃妹吃了块肉,肚中那种急切的饥饿感退散了许多,她抱着孟母,就感觉生活幸福而美满,于是燃妹第三次无意识喊着“娘”的时候,只发出一个“粘”的音。

        最后一个音硬生生被孟母给的暴栗捶回了肚子里。

        燃妹捂着流泪的眼睛走到门外吹着风,风太大,糊了她的眼。

        燃妹心中凄切:“爹不疼,娘不爱,我是地里小白菜。”

        小白菜蹲在门前,正在伤怀,远在厨房的她娘声音飘来:“孟燃,去屋后菜园子里摘两棵白菜,在井边洗好了再回来。”

        燃妹站起身来,气鼓鼓地:“为什么不喊二哥呀。”

        孟母的骂声劈头盖脸地袭来:“二哥二哥,二哥天天帮你洗碗,菜也要二哥帮你去摘是不是,今天二哥去割地来,你去干什么了?”

        燃妹拿着盆和瓢飞快跑远,再晚两步,她娘觉得说得气不打一处来,就要上手了。燃妹想起那种酸痛,至今心头都一阵发麻,燃妹还是决定先跑为妙。

        虽打了春,多了几日太阳,到底还是初春,天色暗得早,刚从地里回来没多久,金灿灿的光就开始变淡,最后消失不见。风力却不减,燃妹觉着有点阴冷,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菜园子就在房屋后面,走两步就到了,只是水井稍远,要走上一小段路。燃妹随手拔了两兜大白菜,不少中间都冒出来个小小的菜头。春风一刮,所有的菜都要开始冒菜苔。

        燃妹最不喜欢吃菜苔,孟母偏喜欢把菜苔、油渣配着面条煮在一起,再做一碗蘸水,满满的红油盖在面上。燃妹吃完一碗面条,能被咬不断的菜苔呛个四五次。

        一到春天,正是菜苔大好时节。吃不完,便把菜全都收起来,在小厨房烟雾缭绕之中,开始做酸菜和冲菜。

        燃妹火速洗完菜,抱着大盆回到家中。孟崤已经把鱼刮好,洗干净。两个人一同进屋里,孟燃把菜拧好,掐成一段一段,放入锅里。剩下一部分用盖子盖好,放在柜子里。孟峤起了大锅,正在热油,柴火烧得并不旺盛,油冒得滋滋。

        孟峤瞥见孟崤:“洗好了吗?洗好了就下锅。”

        孟崤双手抓鱼,顺着锅边缓缓放下去,很快就发出热油撕咬鲤鱼的声音,孟峤往里面放生姜片和蒜叶,切得并不碎,只是为了去腥,等到鱼面被炸得金黄,他拿着大锅铲,又换了一面。待两面炸到金黄的时候,孟峤让燃妹添火。

        燃妹往里面加了几根干柴,火苗顺着搭建好的空隙爬上来,很快就吞噬了一切,灶台里只剩下一片熊熊火焰。

        孟燃把炸好的鱼捞了出来,放在一旁冷盘,开始往里放佐料,剁碎的蒜,切细的姜丝,八角和花椒一同入锅,最后再把年前做好的酸辣椒舀上满满两勺,放在锅里慢慢调汁,等到香味冒出来的时候,孟峤就把鱼放进去。热气氤氲,锅里油少,孟峤铺了小半碗水上去,盖上盖子,噗噗声很快就安静下来。

        香味全都被封存在锅里。

        等到其他菜全都上桌了,燃妹把盛好饭的碗一一放在位置上,孟峤掀开了锅,端着鱼过来了。

        屋外天色暗淡,屋内烛火浑然。

        忽明忽暗的人影落在墙上,烛光被风吹动,浮在墙上的光影明暗交错。

        一派安宁。

        孟母猛地想起什么:“今天是几月初几了?”

        孟崤应声:“正月二十八。”

        孟母悬起来的心重新落了下去,她正在给孟燃补衣服,闻言松了松气:“瞧我这记性,再过几日便是二月二,可不能忘记了。”

        孟燃拉着两块布料,孟母一拽,孟燃不松手,她看着发呆的孟燃:“你不松手,我给你缝什么?”

        孟燃如梦初醒,啪地松开,余劲差点没让孟母一个歪栽。

        孟母捻捻线,口中念叨:“我看你是魂不守舍的,得拿个鸡蛋给你滚一滚,喊喊魂。”

        孟燃眼皮都快耷下来了,她睁着沉重的眼皮,呆滞地:“啊?”

        孟母把她赶走去睡觉。

        没过几日,便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大日子。孟母一早就把三个孩子叫起来,尤其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孟燃一定不要乱说话。孟燃点点头,孟母看她那样,索性让她闭嘴,免得惊扰了龙王和灶神。

        孟燃嘴角扭曲,不情不愿地应了。

        孟峤、孟崤两兄弟被安排到去照房梁,木梯搭在房梁上,孟崤扶着梯子,孟峤拿着烛火,顺着房梁一一照过,好让五毒远离家中。孟燃则被安排来清扫灶台。把灶台陈年火灰清理干净,边角也打扫好,再放入新柴。等到两边都打扫得差不多,孟母就开始来起锅燃灶。

        她原是北方人,二月二北方喜好吃“龙鳞”,便是用薄薄的饼皮,里面放着黄绿豆芽,佐以细丝,上面还得撒点酱,也就是所谓春卷。

        等做好春卷,一旁放在蒸笼上大火烹饪的枣糕也就好了,薄薄的枣,厚实的糕,一口糕,有些粘腻,再来一口龙鳞,冲淡了甜腻。

        孟燃始终谨记她娘不给她说话这件事,但是枣糕刚出锅的时候,燃妹实在是太想来一个了。她从早上起来,到了现在,都是正午了,还没吃上东西。

        燃妹伸了伸手,指指糕,又指指自己。

        孟母拍了她一下:“等等,还没拜呢,等拜了龙王和灶神爷爷再吃。”

        燃妹饿得前胸都快贴上后背了,却只敢在心里吐槽:“……快饿死了。”

        食物全都做好,摆盘上桌,孟母就要开始口中喋喋不休,念的什么,燃妹也听不清,她还要煮五个鸡蛋,依次从孟渠开始,顺着左手手掌往上一直蔓延,滚完全身,最后放在燃烧正旺的灶火里,直到她把五个鸡蛋全都放进去,鸡蛋没炸,才会挥手宣布解散。

        一解散,燃妹就狠狠塞了一个枣糕。

        孟渠从身后走过,燃妹觉得着枣糕有点干,全卡在嗓子眼。孟渠忽然喊她:“孟燃。”

        孟燃转身。

        只见孟渠胡子拉碴,还能从络腮胡里勉强分辨出他的脸庞轮廓,孟渠问她:“今天晚上有表演,去不去看?”

        燃妹吞了一大口枣糕,干巴巴地说:“去!!!”

        孟渠摸了摸下巴,燃妹只看到他胡须晃动。

        孟渠一双凌厉的眼半阖半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孟燃:“也不是不行,不过有一个条件。”

        孟燃抬头:“什么条件?”

        孟渠拎着她的后领,孟燃往下一沉,扎起马步,两个人一上一下僵持着,燃妹嘴里还塞着糕团,腮帮子圆鼓鼓的。

        孟渠手下稍稍用力:“条件就是,你得接住我十招。”

        孟燃张开手:“来。”

        孟渠往她脚下一盘,一拐,燃妹纹丝不动,孟渠伸手,把她手中枣糕抢走,燃妹立在原地,口齿不清:“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两个人追着到院子里去,燃妹只别了软剑,孟渠随手抽了根竹竿,竹竿斜斜刺过来,燃妹想用软剑缠住竹竿,结果竹竿却偏了方向,绕了一圈,往燃妹头上飞来,燃妹一个下腰,抬腿往上一踢,翻身踩在竹竿上。还没等她站稳,孟渠把竹竿一收,火速一抬,朝着燃妹的腰间就是一刺,燃妹翻了两番,滚向一边,落在地上。

        她脚边有粒小石子,燃妹回腿一绕,石子璇在她鞋尖上,燃妹掂起石子,朝着孟渠打去。孟渠闪身一躲,燃妹朝着他身影冲去,软剑一出,寒光四射,她缠着孟渠的竹竿,两个人僵持着,燃妹以退为进,握着软剑往后滑,硬生生将竹竿撕成两半。

        孟燃甩了甩手,她看着孟渠,嘴角上扬:“你输了。”

        孟渠笑意涟涟:“谁说我输了?”

        他说完,残败不堪的竹竿朝着燃妹飞来,直直打在燃妹膝关节上,燃妹被这突然的变故搞懵了,当下就跪在地上。

        孟渠走过来,他的手掌宽大粗粝,带着常年习武的痕迹。他把孟燃拉起来,给她拍了拍膝盖前的泥土,悉心教导道:“武器固然会加大杀伤力,但真正的高手,并不依赖于武器的好坏。”

        燃妹无辜的大眼往下一垂,看起来可怜巴巴地:“那爹爹,我是输了吗?”

        孟渠看着她模样,多说慈母多败儿,孟渠觉着,他崽长得那么可爱,那能怪人家偏袒吗?!

        孟渠一本正经地说:“虽然输了,但也是变相的赢了。赢在光明磊落,输在心高气傲。”

        他看着孟燃越来越低的头,清清嗓子,还是说:“但是——”

        燃妹抬起头来,露出湿漉漉的眼。

        “但是可以去看,二月二,大日子,可以去玩的。”

        燃妹眼睛亮了起来,她抓着孟渠的袖子,就快要载歌载舞起来:“爹最好了!爹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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