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玄泽之落
作为一个没有多大抱负追求的泼皮。
商柠在这天上午，觉得人生已经到达巅峰。吃好喝好玩好，还能吹嘘自己的过往，把给异域人算卦说成给异域皇帝占卜...
这种生活，商柠简直在梦里都不敢幻想。
临近午膳的时候，一个小婢女撞到了她，她惊悚地看着商柠，商柠更加惊悚地看着她。
在一旁嬷嬷的苛责下，小婢女哭哭啼啼地被赶了出去。
商柠依旧惊悚地看着那个婢女。
出现了，传说中的大宅门腌臜事。她的手里正牢牢地捏着一张纸条，正是方才那个看似天真无邪小婢女递给她的。
真是想都不敢想，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婢女，手脚竟然这样快，胆子竟然这样大，演技竟然这样高深莫测。
是泼皮输了。
商柠趁着众人不注意，打开纸条扫视一遍，这才放心下来。原来是老奇头派人送进来的信。
主要就是问她：臭闺女啊，你咋地了，没被打傻吧，要是没傻早点回家哈，要是你还有空闲的袋子，可以装点金银珠宝走...
这信大致就是如此，剩下的都是老奇头在介绍哪些珠宝更加值钱。
商柠无语，刚刚吃饱酥饼的她，重重打了个饱嗝。
老奇头，她这老爹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她的手一挥，那信就变成一旁蜡烛的新晋玩物。
一个不想做郡主的神棍，不是好泼皮。
她还没有享受够。
下午，歌舞声继续。与歌舞声对应的，是瘫在桌子上的一众肉品。她今天吃到肉的品种，简直比她这辈子见过的动物种类还多。
比如这个，什么南海某深海巨鱼...
南海在哪来着，商柠搔搔自己的脑袋。
临近晚饭之前，她正拎着葡萄放到自己的嘴里。一声焦急就从门外传来：郡主娘娘，出事情了！有兵卒来了，他们是不是终于要把你抓走了！”
商柠：嗯？你这个语气怎么好像有些迫不及待？
前来通报的小厮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家的泼皮郡主，等着她的下一步指示。
商柠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她才享受了一早上的奢华生活，这就要派人来抄家了？难道是便宜皇叔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要治她欺君之罪？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她就觉得浑身一凉，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向她走来。
她拿着琉璃夜光杯的手微微发抖，下意识就要往后蹦。作为一个资深泼皮，她的逃生本能是满分。
随着外头婢女小厮的惊呼声，一个身穿水墨白袍的颀长身影带着一众侍卫走了进来。
商柠抬起头一瞄，随后脑子一嗡。
又是苏衡这个倒霉佞臣。自从在西市遇到他之后，老天爷好像给他俩绑了根大麻花绳。
“你来做什么啊？”商柠没声好气：“老天开眼，我今天可没有去招惹你的那个什么表姑妈。”
苏衡一甩衣袖，走到一旁的檀木椅上，自己斟了一杯茶，道：“郡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竟是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条人命？”
“废话，我身上要是没有人命，那我是什么，尸体吗？”
“...”苏衡深吸一口气，按下自己抽动的青筋，又道：“微臣今日已经上报圣上，三日内破案，还请郡主不要为难微臣，好好配合。”
“配合啊，”商柠眉开眼笑，绘声绘色道：“上次让我好好配合的人，我给他算了一卦。”
“嗯？”苏衡挑眉。
“大凶啊！那小伙子竟是没出三日就被人打了，又过了十几日，病重死了，你猜那人是谁？”
苏衡的嘴角抽抽，那若悬胆一般挺拔的鼻子正舒气，免得肺被气炸。
“猜不到？”商柠瞄他：“就是刘斐本人啊。所以说，御史大老爷，你就别这样纠结在我身上了，你看看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哪里能打死他。”
商柠伸出自己的手，上面都是因为打架斗殴留下的上口，只能不好意思地收回去，讪讪笑着。
苏衡站起来，皮笑肉不笑道：“柯省，请康乐郡主走。”
请她走？商柠蹙眉。
啥？
苏衡话音刚落，便头也不转地往外头走去。他身后一个五大三粗、有商柠两个那么高的侍卫上前，指挥一旁的将士，直接把商柠四肢一提，抬了起来。
“啊——杀人啦——御史绑架啊——”商柠下车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老腰似乎就要断在车上。
以前，她倒是也羡慕过一段时间的闺阁小姐，觉得她们出门都有马车接送，实在是件体面事。
现在她才后知后觉，这体面事简直要把腰也剔断了。
她捂着自己的老腰，跟在小碎步的张大公公身后。张大公公指着巨大一个府门，对着商柠高声介绍道：“郡主，您看好了，这是康乐郡主府的排面。”
排面？
商柠刚才忙着顾自己的老腰，根本没有去注意什么排面。她猛地一个抬头，然后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这哪里是什么排面，这玩意简直和刚才的皇宫一样震撼。
大概因为才翻新过，那涂了新漆的雕花木柱在红灯笼的照耀下，显得琉璃光彩。还有，就是金字的“康乐郡主”，不知出自于谁之手，看上去格外苍劲有力。
商柠捏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得她呲牙咧嘴。
她真是难以想象，这玩意，这所谓的排面，竟然是她色府邸？
“郡主，这边请。”
就在商柠呆滞的间隙，张大公公已经走到了门槛处，朝里头伸出手来。
商柠顿了顿，还是决定提脚走上前去。
郡主府，一应俱全，就在这些时日全部翻新过。此时，夕阳已西下，原本灰暗的天色被府里不间断的灯笼，照得十分透亮，商柠走在里头，嘴巴张成一个鸡蛋样。
作为一个神棍，她去过不少富豪家里。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铺张浪费”的装饰风格。
首先，是这里头的园林构造，虽说商柠是个外行，但依旧可以看出这些草木的珍贵程度。
毕竟，每棵树或是竹旁边，都站在侍弄花草的家丁。
商柠走过去，一顺溜的“郡主娘娘千千岁。”
谁？郡主娘娘？娘娘？
娘娘！商柠的脑子一嗡，直到现在她才算是有了些实感，她这个京城泼皮一支花，是真的变成康乐郡主了。
张大公公给她介绍完郡主府的大致构造之后，便连声称天色已晚，爬上方才过来的马车，便回宫里去了。
只留下一个商柠，对着偌大豪华的郡主府发愣。
这一夜，她在挂满罗幔铺着绸被的床上发了很久的呆。她在思考，或者说剧烈自疑。
她今天，确定不是在做梦？
直到夜深，外头有蝉鸣声响的时候，商柠终于在困顿之中沉沉睡去。
嗯，这个被子还有一股花香味。
第二日清晨，她在轻柔的声音中醒来。刚睁开眼睛，这位纵横京城多年的泼皮儿就吓了一跳。
几双清亮的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她。
敢情她睡觉的时候就是个展览品？
大早上的，她就享受到来自十人奴仆的侍候，两个给她绾发，两个给她整理衣裳，两个给她描摹妆容，两个给她喂饭。
哦，还剩下两个，专门给她讲笑话。
这两个讲笑话的最讨喜，两个都是扎着花苞头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商柠问了她们的名字，一个叫羊角辫，一个牛角辫。
这个名字？
嗯？是她的品味有了什么问题吗？听上去怪难过的。以后这两姑娘的孩子，得这样介绍自己的母亲。
这是我娘，她叫羊角辫？
商柠用她混了几年学堂的蹩脚笔墨，参考两姑娘自己的想法，想了两新名，一个叫“绵儿”，一个叫“眸儿”。
羊咩咩咩，牛哞哞哞。
吃完早饭的商柠下意识就要去找自己的八卦盘，这才后知后觉，她的那些宝贝玩意早就被苏衡没收了。
那个阴郁记仇小气大灰狼。
大概是在市井之中蹦哒久了，突然闲下来，商柠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不过，心里这种不舒服的劲儿，很快就被郡主府里的奢华舒坦氛围给降伏。
还有什么比美食、歌舞与笑话更享受的？一个节目不够劲，那就三个一起。不然，就把婢女拉到一起。
做什么？
当然是给她们介绍泼皮一枝花的丰功伟绩。
不过本着泼皮的原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决定为了小猪蹄，先怂一把。
进入宫门后，她再也没有听到苏衡的声音。商柠舒了一口气，乱蹦的心总算是安静些许。
大抵又过了半刻钟，马车停了下来。商柠小心地撩开一侧窗帘，仔细地倪自己所处之地方。她方才光顾着高兴自己不用受刑，竟是忘了...
忘了，她竟然要以郡主身份进宫？！
她这个为非作乱十几年的泼皮大神棍，竟然要进宫去见一个与泼皮天生为敌的官首——皇帝。
张大公公在外头尖着嗓子喊道：“康乐郡主，请下车。”
商柠一激灵，十几年无动于衷的厚实肉，密密麻麻地起了一身疙瘩。
拖是拖不住的。权衡之下，商柠还是乖乖下车，扯着一脸讨好看着张大公公。
张大公公一脸严肃，转过身，带着她往幽深宫径走去。
一望无边的青石板路，与两旁被打磨细致的玄色石墙相互辉映。宫外墙与内墙的道中，两边的墙十分高，甚至遮住了今日的烈阳。
商柠一步步挪着，像个怂到就差钻地洞逃跑的土拨鼠，奄奄地跟在张大公公身后，往一望无际的深宫里走去。
走到腿快断之前，她总算是看到了守内城的将士。
张大公公上前与那些将士攀谈几句，他们抬起头看了一眼东张西望的商柠，行礼道：“末将见过康乐郡主。”
“啊，你们好你们好。”
顶着便宜得来的郡主称号，商柠大摇大摆地就进了全大荆权力之巅——皇宫。
她打量着四周，对内宫的奢靡感到瞠目结舌。这地方简直是铺张浪费，甚至连宫殿的柱子上面都镶嵌着珍珠。
从前老旗头一直吐槽自己剩饭是浪费，她今日才是真正见到了所谓浪费。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那些珍珠，盘算着扒拉下来能换多少珠子去赛马赌蛐蛐。
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张大公公总算是在一殿前站停。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的商柠，又转过身，很是无奈地高声喊道：“康乐郡主到——”
得了，逃不掉。
商柠的脸一抽心一狠，提了口气就往里面闯。走进里头，金碧辉煌瞬间晃了她的眼。
满目金色，刺目璀璨。
商柠提起自己因为颠簸而变得破破烂烂的衣裙，走了进去。殿中高台之上，看上去很是消瘦的男子正背对她站着，身着一身明黄龙袍。
这难道就是那个封自己为郡主的便宜皇叔？
现在她该做什么，应该要跪吧，要自称什么，到底要说些什么呢...
算了，不想太多。
她一个大跪，尔后大声喊道：“侄女给皇叔请安。”
声音之大，成功震到了那萧瑟的身影。当今圣上浑身一抖，眉开眼笑转过身，慈爱道：“啊，是我的侄女——是我可爱而又可怜的侄女——”
说罢，他直直地向商柠走来，脸上涕泪横流。原本白皙清秀、皎月星辉般的的脸上，都是扭曲一团的褶子。
商柠吓了一跳，眼看着他那鼻涕眼泪就要擦到她身上，她下意识躲开，大喝一声：“慢着！陛下你别哭，我...我..那没带手帕。”
别擦我身上..这才是她真正想要说的。
殿内的宫女太监瞬间冷汗直流，连头都不敢抬，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明目张胆嫌弃皇帝的人？
“你悠着点，”商柠颇有些嫌弃地看着便宜皇叔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别太激动，我，呸，是侄女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嘛——”
皇帝软绵绵地收回自己的手，委屈地看着满脸嫌弃的侄女，满眼水雾。
“小柠柠，没伤着吧，”他道：“朕听说你被京兆尹欺负，忙让人去接你。”
谁是小柠柠？
商柠的嘴角抽抽，道：“不打紧，那对夫妇不敢对你侄女做什么，不必在意。”（虽然她一定会报复回去...）
皇帝点点头。大概是因为排练好的煽情戏码没能出演成功，他整个人都十分忸怩。
“谁说不打紧？”
远远有一声冷冽传来。
这嗓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卿因的身子反射性地缩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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