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盛夏大典(三)

　　“父皇，母后。儿臣今日特地奉上一道菜肴，名为‘椒门争艳’，愿父皇母后欢喜。”台下对于刚才那场闹剧的议论声久而未息，卿因只能提高了音量，压下那些杂音。

　　“菜肴，倒也是新奇，便呈上来看看罢。”皇帝老儿明显心情还未好转，抑或是对自己这个寻死觅活小透明尚且心怀芥蒂，语气淡淡，颇有几分不经意。

　　一旁的皇后脸色肃肃地点了头。

　　只一时，台下的议论风向便成功从三皇子的婚恋大事转为对卿因的调侃。

　　“菜肴？安华公主真是接地气。”

　　“明明是市井气，哪是帝女该卖弄的技艺。”

　　“怕是伤了脑袋..”

　　“...”

　　低声细语的议论声如细棉密集的针，四面而来。

　　卿因努力保持微笑，突然觉得原主阴郁的性格也是可以理解，这些个王公贵族竟然如同市井小人一般，欺软怕硬，闲嘴碎语。

　　妃席上的淑妃紧紧注视着台上的小人儿，或多或少有些不安。

　　一旁的刘贤妃似乎看出了她的紧迫，幸灾乐祸道:“淑妃妹妹，你怎么没好好劝下，阿因名声已然如此，若是再次丢脸怕是嫁不出了罢。”

　　刘贤妃惯来嫉恨淑妃从来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费吹灰之力便分得一份恩宠。如今找着机会，可不得好好讽刺一顿。

　　“可多谢姐姐关怀了，本宫的阿因说什么，本宫自然支持什么，您还是多关心自己罢，姐姐想来是思虑过多，脸色煞是不好，蜡黄得很，也莫怪陛下不去姐姐那。”淑妃向来不理世事，超然洒脱，可是她恰恰护短得很。

　　刘贤妃被刺得捏紧了双手，想再争辩几句，又一时词穷，气得蹬圆了眼睛，在心底恶狠狠地诅咒台上的卿因。

　　起先走上台来的是几个小太监，端着五个四四方方的绕金丝白磁盘，卿因卸开白瓷盖，五个盘中分别放着全生的毛肚、鹅肠、虾滑、牛羊肉卷以及鱼丸。

　　带看清盘中之物后，唏嘘声四起。

　　“安华，不许闹。”台上的皇帝威严道。

　　“可是五熟釜？”妃席上某个贵嫔惊叹发声，显然对此类民间膳食出现在宫宴大典上感到惊奇。

　　“回父皇，确实是五熟釜。但是儿臣的这个应该被称为‘九宫格大食斧’，一众食材亦是经过改良的。”卿因垂眸冷静道，自己早已做了功课，三国后的火锅又称五熟釜，如今的五熟釜却发展不善，大多出现在街市摊头，味道也只是寥寥几味。

　　“罢，你端上来吧。”皇帝阴下脸，淡言。

　　“上菜。”卿因微笑着，对身后的绛宁道。绛宁高声唤:“上菜！”

　　一声声接替的传唤声向殿外传去，此起彼伏。

　　两个身材较为魁梧的大太监抬着一个大锅进来，身后的侍从则端着千斤沉的火炉。还未等卿因拿开大锅的盖，馥郁的香气已经四溢开来。

　　“是什么味道？像是骨汤。”

　　“哪里是骨汤，应是梅子，有酸味。”

　　“鱼汤！”

　　“...”

　　方才还在调侃卿因粗俗的王公大臣们，已然尽数忘却自己的言论，沉浸在对美味菜肴的憧憬中。

　　往日里最是拘谨不已的世家小姐也窃窃私语，对这从未闻过令人垂涎三尺的味道感到好奇。

　　卿因见皇帝闻过味道后的表情也有几分期待，便赶紧道:

　　“父皇，前些日子，儿臣夜里大梦，有一白发老仙道他是天界食神，有一饕餮大餐八珍玉食，要献给当今的真龙天子品尝，故而嘱咐儿臣细细学了做法，给您奉上。”

　　这话自然是瞎编捏造的，哪怕孟卿因感受过穿越，也不敢轻言神仙真正存在。不过卿因相信，鬼神这一说法在封建时代绝对管用。

　　皇帝老儿闻言，果然喜上眉梢，满面春风道:“倒是喜事，阿因快快呈上来。”

　　封建迷信对于古代人果然好用。

　　待卿因缓缓揭开锅盖，铺面而来的浓郁高汤香散发出来。汉白玉石台下的人并不能看清锅中之物，但皆惊叹于其香。

　　其实这与卿因出场顺序之晚也有关系，如今的时辰靠近膳时，在场的人大多饥肠辘辘，满是饥腹感，这时上来一道美味异常的菜肴自然会引来关注。

　　檀木的两个小桌分别置于帝后的两侧，桌上分别放上肉食盘与素食碟。两桌中间架上“九宫格大食斧”，汤底烧得滚烫，催人下筷。

　　待內监用银针测毒完毕，道过无妨后。卿因便上前来，给帝后介绍菜品。

　　“这里分别是筒骨汤底、牛油汤底、酸汤底，番茄浓汤底、麻辣汤底、菌菇汤底...”卿因说了许久，只觉口舌干燥，抬头却见皇帝一点注意力也没给自己，一双眸子直直地盯着大食斧。

　　“父皇，”卿因给皇帝老儿递上小碟，上面是卿因昨夜特调的酱汁:“这是蘸料。”

　　酱汁混合了懒人火锅中自带的酱料、耗油、醋与昱王朝本地就有的芝麻油、香菜、葱、剁椒、饴糖等混合，又撒了些许方便面调料粉中的辣椒粉。虽比不上现代火锅店，但已是鲜香极致。

　　卿因首先将肥牛卷在高汤锅里涮上，待其血色褪去，便夹起置于皇帝的碟中。

　　皇帝迟疑片刻，便将其沾满酱汁，夹入嘴中，只嚼了一口，他便征住，肉汁与酱汁混合的味道在口腔中喷涌而出，瞬间占领了味蕾的主导权，他不禁肃脸。

　　其余人看到皇帝冷下的脸，纷纷心生不安，尤其是妃席上的淑妃早已汗湿了满手。

　　卿因看到皇帝这个表情，心中有些紧张。莫非是太重口了，皇帝不适应？

　　还未等众人揣测完全，皇帝便是一叹，放下那象牙刻金筷，缓缓道:“朕这一生，所食美食甚多，诸如此等美味，却从未尝过。”

　　皇帝此生什么山珍美味没吃过，这般浓郁鲜香又爽滑酥嫩的滋味却从未感受过。

　　众人闻言，才知方才皇帝的怔愣原来是惊叹于美味之中。

　　皇帝在品过好几块牛肉卷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己这种独饮独食实在不甚雅观，他假咳一声，吩咐卿因给皇后也多涮几块。

　　牛肚、黄喉、虾滑、娃娃菜、金针菇等等下锅涮煮，沾上酱又是一番全新滋味，多种美味舌尖上过，留愉悦于心间，长久回味。

　　“朕的阿因，真是个天纵奇才！”皇帝老儿目光炯炯地看着孟卿因，倒是弄得卿因有些不好意思。

　　卿因心中暗喜，自己的九宫格大火锅让现代人品尝也许落不得好。但对付只吃过花椒，连辣椒都未听闻过的昱朝人果然绰绰有余。

　　“可能分食?”皇帝问道。

　　听到分食，台下期待已久的众人摩拳擦掌，吞沫以待，这喷香味道实在诱人。

　　“回父皇，儿臣备了单个的小火锅，其中盛了不同汤底，可以端放分食。”卿因垂眸应道，幸亏早有准备。

　　几个小火锅被端往内殿各处，卿因亲自下去依次演示吃法。显然肥牛卷这类新颖东西对于古人有致命吸引力，在同样新奇美味酱汁的伴随下，殿内此起彼伏地响起惊叹声，其中惊喜之意不言而喻。

　　待完成亲王席的演示后，卿因欲走。笑吟吟地放下汤匙，抬头正好却撞到秦渊沉沉的目光，其中的寓意似乎很复杂，五味交杂，卿因很敏锐地抓到其中一缕较为明显的情绪——探究，强烈又有些迫切的探究。

　　不知为何，卿因的心迅速地刺痛了下，丝丝麻痛在心里缭绕，自己竟然本能地心疼这人。她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讨好地对秦渊笑道:“秦王世子，不吃吗?”

　　秦渊轻轻一字:“吃。”

　　说罢，端起自己的碟子。惜字如金，又意义明确。

　　明明有太监侍女可为他涮，卿因好一阵腹诽。

　　卿因夹起一块肥牛，认真地涮好裹上酱，送到秦渊嘴前，待这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后，卿因才发觉甚是不对。

　　一瞬间，无数念头冲向大脑。这可是在古代，女子怎可喂陌生男子吃食，尤其自己还是个公主？今日明明一切都进行得完美，怎么到了他面前，华然大厦，瞬间覆灭了？

　　秦渊似乎看出她的不安，轻轻夹过那块肉，置于碟中，直直看着卿因，忽而展颜笑道:“安华公主夹的肉，差点甩到臣的脸，真是惊恐。”

　　他默默夹起肉，品尝起来，眼里转瞬间闪过一丝赞叹。

　　孟卿因刚才的无脑举动，确实引起了亲王席上的不少目光，男女分席的宫廷盛宴，这般亲昵的举动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胜在秦渊反应之快，将此事淡淡揭过。

　　孟卿因迅速放下筷子，拍拍胸脯压惊，迅速离去，再不敢回头看一眼。

　　除却最后的微小插曲，倒尚且算是完美落幕。卿因回席上坐下，有些心虚地感受着皇帝老儿赞叹的目光。

　　她的父皇就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充满惊喜。

　　自己这个安华公主，应当是在小透明的路上认真贯彻了十几年，但如今可总算是攻其不意，一战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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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赏赐无数，放满了卿因的小偏殿，皆来自往日从不关照的帝后，卿因着实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受。

　　淑妃在卿因临睡前特地前来，抚着她柔软顺滑的青丝，一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模样盯着卿因许久，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就如久别重逢的亲母一般，卿因也轻轻回握了她的手。

　　至今日，卿因方才有了种在此地落地生根亦不错的感受。

　　于是乎，今夜的帷帐显得格外温馨，盖着栀子花香的冰丝被，安然入睡。

　　纵使前路漫漫，总有道可寻，孟卿因在入眠前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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