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火烧侯府（3）

　　舒牧昭的手慢慢卷着字帖，指腹轻轻滑过，能感受到字帖上起伏凹凸的痕迹。她没有回头，只是螓首微垂着，目光落在身前的桌案上。

　　仿佛有低低的叹息声在耳边萦绕着，她头皮有些发麻，眼角余光瞥过身侧的摆设，在那烛台上停了停，薄唇一抿，猝不及防地出手熄灭了两根蜡烛。

　　二层阁楼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趁此机会，舒牧昭身子一低，整个人宛若游鱼般滑到了窗前，后背一靠上窗棂，悬着的心顿时落到了半空。

　　既然已经被人盯上，她想要脱身肯定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刚才她无意识地把后背露了出来，倘若有人想要对她不利，敌暗我明之下，她想要躲也躲不掉。熄灭蜡烛，虽使自己处于更加被动的处境，但至少借此机会变换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同时也加大了对方暗中动手的难度——

　　屋里一片黑，谁能比谁看得清楚？

　　舒牧昭微微放缓了呼吸，整个身子贴在墙壁和窗棂上。借着楼下照上来的烛光，她隐约能看见屋里物品的摆设。仿佛在黑暗中静下来后，所有感官也变得无比敏锐，丝丝缕缕的气息变化都能捕捉出来。

　　她又听到了那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平稳且绵长，不难想象，对方并未因屋内突然陷入黑暗而有丝毫慌乱，甚至一直在“欣赏”着她的动作。

　　这种被人暗中窥探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她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却出乎意料地耗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见她贴着墙壁慢慢移动，而后在一张桌子边停下。

　　刚才蜡烛灭掉的瞬间，她看到烛台旁边有个火折子。假使那暗中窥测之人打算与她继续僵持下去，她不介意一把火烧了这里，将那人给逼出来。

　　在这里待得越久，她要应对的危险就会越大。到时候，哪怕她招来了暗卫，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而在做完这些之后，她也没察觉到对方有什么动作，心里想要速战速决的愿望越发强烈。她手中攥紧了那个火折子，黑暗中薄唇抿了抿，火折子突然被点起，如流星般坠向前方，床幔顿时烧了起来，火光中，她的双眼里倒映着悦动的火苗，现出几分妖冶和疯狂。

　　火苗很快就窜到她的脚边，她抓起身旁的书籍字画就丢进火里，身子却贴着墙壁步步后退，当退到楼梯口的位置时，从中空的楼梯下突然翻出来一个身影，将她下楼梯的去路硬生生拦住。

　　却原来，这人一直藏在了二层阁楼台阶口的中空隔层下。

　　舒牧昭冷冷一笑，抬眸看去，却愣在了原地。

　　这人不是旁人，却是三皇子慕容允卿。

　　而慕容允卿在看到她的神情时，眼睛危险地一眯。

　　她见过自己？

　　舒牧昭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手里抓着烧了半边的画卷就扑了上来。

　　前世，她除了在凌王府内显露过身手，大祈朝几乎所有人都没见过她的身手招数。是以，她也不需要像在慕容凌面前那样隐藏起自己的功夫，这一扑上来，来势凶猛，动作迅疾而精准，硬是将慕容允卿逼得步步后退。

　　而她走到哪里，身后的火就跟着烧到哪里。

　　眼看着楼内火势快要控制不住，慕容允卿也黑了脸，实在无法理解眼前这女子的举动，当即就寒声道：“你就这么烧了这里，不怕我将你送官？”

　　“你倒是可以试试。”舒牧昭没时间思考慕容允卿藏身于此的目的，感受到身后逼近的熊熊火势，她脚步一转就往门口走去。

　　不想，慕容允卿却已经飞身掠过来，意图将她的去路拦住。

　　可舒牧昭一直都防备着他的动作，见状连忙格手挡住他的攻势，身子躲了躲，瞧准机会就跳了出去。

　　慕容允卿追着出了门，却发现早已没了她的身影，不禁咬咬牙，踢了踢小径旁的花盆。他回头看了看火势蔓延的阁楼，脸色无比难看。

　　而舒牧昭得手后，立即往侯府门口奔去。

　　这一趟她耽搁了太长时间，想必慕容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可等她真的站到那两人面前，丝毫看不出不耐烦的模样，反而是慕容凌上下打量着她，问道：“烧了？”

　　“烧了。”舒牧昭点点头，本想将慕容允卿的存在告诉他，可看到他指挥着闵东撞门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说不定等下又能重新见到慕容允卿了，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么想着，闵东已经将侯府的门撞开，一行三人堂而皇之地走进去。侯府内已经灯火大亮，不时有下人提着水桶从小径旁路过，反倒是无暇顾及他们。

　　而慕容凌早已吩咐闵东趁乱去办事，此刻只剩下他二人，也没了继续往前走的念头，便站在一棵树下聊起天来。

　　“你说，这个时候陈阳安在做什么？”舒牧昭扫了眼不停走动的下人，却没发现陈阳安的身影。她可不认为，陈阳安会真的跑去竹沐阁灭火，难不成在暗中部署着什么？

　　慕容凌并不关心，“去哪儿不重要。不过，得知我俩进来了，他势必要出现的。咱们在这里等着，他总会自己找上来的。”

　　话音刚落，却听前方传来一阵快而混乱的脚步声，舒牧昭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前方走来两人，当先一人就是许久不见的陈阳安。

　　许是受伤昏迷了一阵时间的缘故，陈阳安的脸色比以前差了很多，眉宇间隐藏着的阴柔和戾气也不经意释放了出来，整个人像是行走在暗夜里的修罗，无端让人不喜。

　　他远远就看到了舒牧昭和慕容凌两人，那眸光里似是极快地划过一道阴冷，脚下步子更加快了几分，不一会儿就到了面前，冲慕容凌拱手道：“王爷怎么来了？”

　　没有行礼，也没有多余的寒暄，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出这问题，显得突兀而无礼。

　　只是，还没等慕容凌开口，舒牧昭已经抢先说道：“我听说竹沐阁起火了，恰巧遇到了凌王爷，便拉着他过来了。我那竹沐阁怎么样了？可救得回来？”

　　陈阳安猛地瞪向她，这个舒牧昭，莫不是把他当成傻子了？

　　竹沐阁从起火出事到现在，绝对不超过一刻钟的时间，她是怎么那么快得到消息的？

　　他忽而扯了扯嘴角，嘲讽道：“昭儿妹妹的消息可真是灵通。我怎么不知道，侯府里还有手脚这般伶俐的下人，一下子就将消息传到了将军府。而这竹沐阁出事还没多久，你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火是你自己放的呢！”

　　这火的确是我自己放的呀！

　　舒牧昭心里暗暗想着，明媚动人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衬得整张脸多了些不怒自威的气质。

　　她本就无需顾忌什么，素日里行事也随意，当即说道：“陈世子，你说得可就不对了。好歹也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得知消息后急匆匆赶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这质疑的话的。你最好祈祷那火赶紧灭掉，否则，烧了里头重要的东西，我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来。”

　　陈阳安见状，不禁认真地打量着她，却也很清楚她并非在危言耸听。

　　换做旁人，他未必就会心存顾忌受了这赤裸裸的威胁。可说这话的人是舒牧昭，她说要闹事，他是绝对不会不信的。

　　思及此，他沉声道：“你放心。如果烧完了，再给你重新建一个。”

　　舒牧昭白了他一眼，并不是很领情。

　　见她没有继续在这上面纠缠下去，陈阳安才重新看向慕容凌，双眸微微眯着，再无面对舒牧昭时的不耐和轻慢，“王爷来得正好，也省了我去找王爷的麻烦。今日媚香楼发生的事，王爷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你该去问纪大人。”慕容凌轻轻巧巧地将问题推了回去。

　　只是，陈阳安并不肯就此揭过这个话题，反而继续道：“如今江城的人都知道，王爷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就算是纪大人，要做什么决策，想必也要询问过王爷的意见。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去问决定不了事情的人？”

　　慕容凌却笑了，“你说的天潢贵胄，又不只是本王一人。你府中不就住着一个？”

　　他环顾了下四周，在其他人诧异的眼神中，冷冷道：“既然人已经到了，那就出来吧！躲躲藏藏的，可不是你会做的事情。”

　　空气中顿时响起一道轻笑声，舒牧昭只觉头皮一麻，一男子已经出现在几人面前。

　　正是刚才在竹沐阁里与她大打出手的慕容允卿。

　　他已经换了一件大红色长袍，头戴紫金冠，长眉斜飞入鬓，张扬肆意，凤眼狭长微眯似一条线。此刻，被慕容凌拆穿，他也毫无羞恼之意，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在檐下昏黄灯火的映照下，那张脸也被衬得多了几分迷离风情。

　　与慕容凌不怒自威的高冷不同，他的气质看似露于表面，实则深藏在骨子里，这一层保护色，却是谁都无法轻易窥到。

　　可越是如此，舒牧昭越不敢大意。

　　论起皇室里最难缠的人物，非三皇子慕容允卿莫属。

　　曾经有人将江城舒牧昭和京城慕容允卿称作“大祈双煞”，以乖张难缠著称，足可见世人对他二人有多忌惮。可熟悉内情的人才知道，比起曾经冲动无脑的舒牧昭，这个慕容允卿才是真的棘手。

　　早些年，舒牧昭还是慕容允卿的皇婶时，也曾与之打过几场交道，却发现他行事滴水不漏，性情乖张跋扈，称不上好相处。而且，此人很多时候做事仅凭心情和喜好，一旦心情不好不对他的喜好，管你有理没理，该打该杀的，一个不少。

　　如此简单而又粗暴！

　　一这么对比，她那点“嚣张”，最多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了。

　　眼下看来，慕容凌早就知晓了他的存在，是以，在看到他出现时，眉毛都不动一下，只道：“允卿何时到的江城？也不提前说一声，纪大人府衙里还有位置的，何必来这里叨扰陈世子？”

　　慕容允卿当即笑了笑，“不过是件小事，岂敢打扰皇叔和纪大人？更何况，世子爷一番好意邀请，我若是拒绝了，回头让母后知道了，我估计不得清静了。还是皇叔好啊，不用受这受那的束缚，也没人能管得着你了。”

　　这话说来着实大胆，舒牧昭怎么听都觉得话中有话。尽管多少有些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可并不代表就能坦然接受，更何况，这番两人交锋，她隐隐觉得他在刻意针对慕容凌。

　　可又是为什么？

　　当今太武帝乃先帝四子，慕容凌则排行十二，两人虽非一母同胞所出，打小却感情极好。而当年，太武帝扫除障碍、成功登上九龙宝座之后，其他皇子皆被以各种谋反罪名处斩，唯独慕容凌安然无恙地留在了太武帝身边。

　　从那之后，他成为整个大祈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亲王，颇得太武帝看重。

　　早期，不少人都在猜测，太武帝是否在刻意捧杀慕容凌——

　　先是给予他最高的权势，从而将他拽入尘埃，彻底拔除掉这个隐患。

　　可后来他们发现，太武帝根本就没这个想法，不仅赋予慕容凌越来越大的权势地位，就连很多朝廷大事都由他来做主，严重的时候，大有将整个江山拱手相让的架势。

　　慕容凌也察觉到了不妥，为了避嫌，逐渐不去管朝堂中的事情，而在与顾靖荨成亲之后，更是深居简出，索性连早朝都不去上了。

　　不少忧国忧民的朝廷大臣松了一口气，可太武帝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年，直到各皇子都长大成人涉足朝堂，太武帝才没有把慕容凌盯得那么紧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所有人都知道了慕容凌的“重要”——

　　以至于无人敢去招惹。

　　舒牧昭并不敢确定，太子等人是否会对这份“隆恩”心存其他想法，可对慕容允卿来说，应该是不会出现嫉妒这些情况的。

　　因为，她就没见过慕容允卿争过什么。

　　又或许，不是不争，而是所争之物，并不是大多数人想要的那些。

　　可此刻面对着慕容凌，慕容允卿却不似以往那样无欲无求，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舒牧昭兀自思量着，却没注意到慕容允卿的目光已经在她身上转了好几圈，等到回过神来，恰好听到慕容凌醇厚的声音，“你不在京城好好地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慕容允卿瞧了眼舒牧昭，那一眼格外意味深长，“还不是父皇担心舒大小姐受人欺负，就命我这个做儿子的，来江城送点礼物压压惊。”

　　“那就多谢三皇子了。”舒牧昭莞尔一笑，对上他的视线，仿佛有暗芒快速划过。

　　慕容允卿心中起疑，但此刻却不是追究那些不相干之事的时候，他又道：“皇叔，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忙呢！我出京前，国师还托我来江城办件事，或许你会有兴趣。”

　　“什么事？”慕容凌诧异问道。

　　慕容允卿却是笑了笑，那眼角眉梢似乎染上了一层迷离的风情，把此处的光都提亮了几分，让人差点移不开视线。

　　只听他说道：“据说，国师要在江城挑人，提拔入淮令府。皇叔既然在江城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倒不如也来看看？”

　　“挑人来做什么？”不想，反应最大的居然是舒牧昭。

　　却见她隐去了笑容，冷冷地看着慕容允卿，那眸光里满是讥讽和蔑视。似乎觉得还不足以表达此刻的心情，她又重复问了一遍，语气却比之前更激烈，也让人更轻而易举就窥出了她的厌恶。

　　是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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