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十里破剑神
“你……你该撑不住了吧。”老大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些气音和十里破剑神说话。
他流下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脱到只剩一件的贴身衬衣，青肿的眼皮让他的视野变得狭窄，但他依旧只看着前方，稳稳地继续踩上下一级阶梯，仅有的额外动作，只是时不时擦一下要落进眼睛里的汗液。
老大说这句话的功夫，他甚至已经超前了两级。
“都这样了……还强撑什么……”老大艰难地加快了两步，维持和十里破剑神同样的高度，在他耳边低语，“老子可是知道的，你那可怜的面板数值。到了这种纯拼体力的环节，其实一点都没用啊哈哈……呼……”
为了减少体力消耗，他按下了自己大笑的冲动，只是眼神愈发阴狠。
“连讨伐哥布林巢穴的任务都做不了的废柴，就该老实有个废柴的样子。趁早放弃，让大家都轻松一点不好吗？”
一直目不斜视的十里破剑神听到这句话，终于扭头看了过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十里破剑神还只是个一个刚从乡下来到城市，加入公会没多久的青铜冒险者。
虽说公会已经尽力在用各种规章制度维持各等级之间的公平，但只要人与人之间还有不同，比较就无法避免。
在获得系统面板后会自动显示出来的，每位成员被量化的属性数值，自然也是比较的重要对象。
才能突出的新人就会被青睐，被注意，随着任务等级的提升逐渐脱颖而出，成为强队的明星，或是耀眼的独行者。普通的人只能在工会提供的有限引导下自力更生，采采草药，打打史莱姆，和一些差不多水平的人组队，拿着能应付日常开销，或者能攒下一点小钱的报酬成为勇者这个巨大群体的一个组成部分。
而那些属性最低劣的人，不在讨论范围。
这是非常自然又正常的现象。但凡你是个属性还算平均的普通冒险者，恐怕都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因为“属性差成那样，干嘛还来当勇者？”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常识。
他们甚至会真心地为了你好地劝你放弃。因为属性低劣意味着你的冒险旅程也会更加艰辛。
没有必要，没有效率，没有性价比，没有意义。
“但是，我想要做勇者！”
当时还是个愣头青的十里破剑神会这样回答。但他们只是无奈地笑笑，然后告诉他“你以后就知道了”。
你会知道这份坚持没有必要，没有效率，没有性价比，没有意义。他们说这些东西逼走了太多人，你没必要非把不可行的路亲身再走一遍。
“但是……我想要做勇者啊……”
没有人听不过是个愣头青的冒险者的声音。
他们也只不过是随口给出一个忠告，一个不熟悉的热血少年，不会在他们的生活里留下太多的痕迹。而且他很快就会热血下头的——大家都这么想着。
因为人都要活在现实，所以也会慢慢变得现实。
总会有什么东西让他明白放弃才是最好的。
然后，愣头青就碰上了全等级勇者队。
那时候他已经习惯了其他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些“想当勇者的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之类的笑话。没人愿意和他组队，他就自己每天最早去公会，拜托前台给他挑些单人能做的低级任务。
采草药也好，打史莱姆也好，总归是能让他的任务点数慢慢增加，然后逐渐升级的。
但一个低级青铜这么干，明显是触犯了全等级勇者队的规矩。于是那天一早，愣头青照例带着清晨的凉意跑进公会，迎接他的就是老大的警告和威胁。
他也是第一次直面了勇者间的战力差别。
老大只用几根手指就能将他整个人提起，然后像丢垃圾一样丢去了公会大厅的角落。甚至都不用额外做些什么，他的肋骨就在这份冲击中断了几根，只能颤抖着蜷缩在地板上，爬都爬不起来。
这爬虫般的效果取悦了因早起而不爽的老大，他大声嘲笑起这个弱得像只苍蝇，却还胆敢挑战强队规矩的弱者。
“让我看看，你坏了老子的规矩抢的都是些什么任务？”
老大拎着公会的历史任务单，每念一行都要跟身边的人笑一场。
“采集草药，打史莱姆，养鼻涕虫，哈哈哈，还是打史莱姆，这家伙就连青铜级的讨伐哥布林巢穴的任务都不敢接啊哈哈哈哈。”
“喂，战斗力只有五的废柴，听说你一直宣言自己想当勇者啊。”
老大漫步走到他面前，嫌弃地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脸。
“但就你这种资质，还是趁早放弃，让大家都轻松一点不好吗？你看，我这种级别的勇者竟然要浪费这么多宝贵的，本可以去消灭魔物的时间来给你立规矩。”
他像是觉得自己说了个绝妙的笑话，还张开双臂示意围观的人们欢呼。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那本该在地上动弹不得废柴勇者艰难地仰起脸，抬头看了过来。
被冷汗和灰尘浸透沾染的前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挡住了一部分视线，但后面的那双眼睛却像是穿透了一切阻碍般，直勾勾地看向这个比他高出不知多少级的勇者。
像是能将人顷刻化作焦土的烈日，又像是在极地埋藏了数亿年的冰雪，老大在不过一瞬间的目光相接里感受到了一种极端又尖锐的，仿佛足以将自己刺穿的某种东西。
他惊得一脚将对方踹进了更狭窄的角落。随后自己都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废柴作出这么大反应。
但刚才那个眼神依旧让他心有余悸，他不想再跟这个有些邪门的家伙纠缠，叫了队员转身要走。
“我……不想放弃。”
背后却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那个废柴从角落里爬了起来，再次用那个让人烦躁的眼神看过来。
“你在说什么傻话。”老大冷笑了一声，突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于是他高昂起头，玩味地俯视着角落里满身尘土的废柴，“既然你不懂，我就让你看看吧。”
“从今天开始，你再也接不到任何一个能做的任务。”
老大是认真的。
当他养好伤再来到公会，迎接他的永远是前台抱歉又无奈的表情。所有他能做的任务，都被全等级勇者队，以及他们打过招呼的其他冒险者一扫而空。就算是没有先在公会报备，而是自动在任务面板上刷新的任务，也会在下一秒被早早抢接。
他们封死了他所有的路，誓要将他彻底堵死在最低级的青铜位上。
“抱歉，现在没有你能接的任务。”
“对不起，你的级别不够接这个任务。”
“你想和我们组队做任务？让我看看你的数值……抱歉。”
“帮你代接任务？可……咦？你不是那个全等级……我突然还有事先走了！”
……
到后来，他光是进入公会，就要被一群人警惕地盯着。他自己对此都只有苦笑：还没成为真正的勇者，倒是先享受了一把万众瞩目的待遇。
他离开公会，在街边找了个角落坐下，无所事事地看着流动的人群，手指习惯性地往下翻着任务列表。
荣耀之钻，紫钻……
黑金，白金……
黄铜，青铜……
上面的任务全是[无资格]，下面的任务全是[已接取]。他的手指无力地垂落了下去，但最后还是偶然划过屏幕，拉出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任务版块。
[你身边的日常任务割草0/1]
……
那个每天都来公会报道的愣头青不见了。有人说，在附近的山坡上看见过他，他正拿着仅有的一把铁剑，不知道为什么吭哧吭哧地在割草。
全等级勇者队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还特意过去围观过这奇怪的场面。
他们看到那家伙真的正如传言所说，为了一次一点的任务点数费力地割草，分类，捆扎的时候，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我还是青铜的时候，随便打了两匹魔狼就凑够了升级点数，这家伙这样得花多久啊哈哈哈哈哈。”
没关系。
废柴勇者不为所动，继续拿着铁剑割草。+1的标识在他头顶缓缓飘过。
……
这座山坡仿佛成了一个小丑观光点。每次完成了一个大任务，老大就会高高兴兴地带着队员们来看他割草，顺便炫耀一下自己几天的任务获得了几百几千的积分和多少金钱报酬。
“看呐，那家伙的剑都破成一条烂铁了。”
那是一个夏日，全等级勇者队捧着西瓜坐在旁边被割成荒坡的地上啃着。看着汗流浃背，已经完全变成了个割草工的冒险者，老大灵机一动：
“你不是想当勇者吗？厉害的勇者都有个厉害的称号，我看你，要不就叫十里破剑神吧，哈哈哈，在十里荒坡上割草把剑割烂的剑神，哈哈哈哈！”
这大概是老大说过的最妙的笑话了，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十里破剑神这个称号，也在小范围内作为一个笑话流传开来。
不过因为他始终没有新的动作，就连全等级勇者队都逐渐懒得来嘲笑他了。这个名字也在一时间流行过后，和所有过时笑话一起被扫进了垃圾堆。
而他还在割草。
从最开始的用蛮力砍下草梗，到学会利用剑刃切开茎叶，当数十甚至数百里的草地都化作荒坡，他握着卷了刃的破剑也能轻松收割起同类的杂草。
然后任务面板上，第一次刷出了没见过的任务。
[你身边的日常任务种树0/1]
当百里荒坡在他的身后再次变得绿意盎然，他看到了新的提示。
[恭喜你完成前置任务]
[勇者日常面板开启]
[从今以后，你的任务由你来决定]
在新生勇者疲惫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如火焰般燃烧了起来。
“你说的话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十里破剑神扭头直视着老大的眼睛，呼吸凌乱，身体沉重，但就算双腿僵硬酸痛得像块不属于自己的石像，他还是艰难地将腿抬上下一级阶梯，声音虚弱但坚定，“所以我的回答也还是一样。”
“你这个……废柴勇者……”
老大牟足了力气，也再上前一步。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无尽阶梯的最顶端。抬起头，甚至已经能看到麦莉站在上方朝他们微笑挥手。
欢快的解说声环绕在四周：“赛程进行到现在，双方的体力都已经到底，随时都有可能倒下，那么究竟是谁会先踏上终点呢！”
砰，砰，两声。
两人都在距离终点还是几十步的位置倒了下去。
“哎呀，这可真是个令人遗憾的结局。”麦莉的语气里没有半点遗憾，“那么我的奖励就这样保留，各位观众，我们……”
啪。
一个轻微的，却不容忽视的碰撞声响起。
一只手攀上了上方的阶梯。
“什么声音？”麦莉扭过头，确认了情况后声音猛地拔高，“……是十里破剑神！就算已经站不起来了，但他还在拼命地往终点爬！十五，十四……还剩最后十级！”
“开什么玩笑！”老大听到这句解说，表情扭曲地也撑起躯干爬了起来，“只有你……唯独你这家伙……老子不能输！凭什么……你没有资质，没有天赋，初始战斗力只有区区五点……升级任务都是割草种树做些没用的事！凭什么你能越过老子当上星光级啊！”
十里破剑神没有理他，继续向上爬。
汗水流进了眼睛，有些刺痛。视野变得一片模糊，但只要还能看到爬行的方向就没关系。
再上一级。
再一级。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片荒坡，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地挥舞着只剩半截的破剑。
他没有天赋，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甚至连正常能够努力的途径都没有了。
但他还在挥舞破剑。
+1，+1，再+1。
就算受人耻笑，就算狼狈不堪，就算卑微得如同在淤泥中乱舞的苍蝇也没关系。
因为他有想要做的事，因为他有想要证明的东西。
+1，+1，再+1。
他没有能分开海水的力量，没有能击碎星辰的底气，那双瘦弱的手臂，恐怕连稍重的武器都挥不起来。
他真的只能如苍蝇一般，将别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地丢到一边的东西收集起来，一点一点地拼凑成属于自己的果实。
+1，+1，再+1。
然后由10到100，由100到1000。
由1000到10000，由10000到99999。
由青铜，
到星光。
当黄昏的天空升起第一颗星辰，他的手掌终于够到了最顶层的台阶。
“嘿嘿。”他咧开嘴，哪怕因此干瘪的嘴唇再次开裂，从唇缝里渗出血来，哪怕满脸的尘土挡住了本就不俊俏的容貌，哪怕一只青肿的眼睛让他看上去无比滑稽，他还是拼命地，发自内心地用力笑了起来。
“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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