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养发护发要从年轻做起
身为王家的侍者，必须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与立场，严于律己，一丝不苟地完成手中的工作。
头发要梳理得一丝不乱，衬衫不能有半点褶皱，领结必须端端正正地戴在脖子中央。
这是在麦莉到达之前，在准备室里发生的事。
休兹已经被迫换上了白衬衫，马甲配黑色燕尾服的经典套装，正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小圆凳上，让管家爷爷最后处理他一头乱发。
趁管家爷爷错开目光，休兹悄悄抬手，试图扯开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喘口气。
“嘎哦——！”
结果下一刻就被从后面扯紧了蝴蝶领结，差点当场死于窒息。
“哪怕是不在主人身边，侍从也必须维持得体的仪表举止，因为这也关系着主人的体面！”管家爷爷高声训斥他的随意，将不满灌注于手中的木梳，用力地试图压平休兹脑后不管怎么样都会翘起来的黑毛。
“喂，老爷子，你下手轻点啊，虽然我还没到要为脱发烦恼的年纪，但是毛囊这种东西不从现在开始保养的话……”
“闭嘴。”管家爷爷的神情严肃起来，此时此刻，休兹的头发就是他的一生之敌。
喀嚓。
木梳齿断了。
……
管家爷爷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哼哼，哼哼哼。”
休兹坐在椅子上发出得意的怪笑，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张狂地咧开的嘴角。
“没想到吧，老爷子。我的头发可是从出生开始就不知道整齐两个字怎么写，没错，这就是……天然翘！在这个命运的安排之下！你的努力根本毫无意义！哇哈哈哈哈哈！”
嗞——
伴随着一阵喷气声，淡黄色的烟雾吞没了休兹的整个脑袋。
管家爷爷面无表情，双手指缝间夹着足足八瓶发胶，正以一种对蟑螂喷杀虫剂的气势，火力全开地对准休兹的脑袋喷射。
休兹双手在四周拼命挥舞，好不容易靠着记忆扑到窗口，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才总算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噗，咳咳咳！老爷子你……是想杀人吗！”
他的眼睛里都被刺激出了泪水，泪眼朦胧地扭头控诉管家爷爷的激进行为，却看见对方正将指缝间的发胶喷雾换成一整套大小不一的剪子和剃刀。
“既然是如此不成器的毛发，看来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踩着沉重的步子接近卡在窗口，一时无路可逃的休兹。
“那个……你开玩笑的吧，话说那些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啊，不现在这不是重点，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肯定还有什么手段没试过……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管家爷爷手里开开合合的剪刀，正散发着锐利的冷光。
……
这只是一个短小的例子，总之，在这段时间里，就是发生了一系列如上所述的事情。
身体和精神上都经历了一场成长的阵痛的休兹，终于勉强获得了管家爷爷的承认，如今已经是一名光荣的侍从（实习）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不对！不可喜也不可贺……这根本就是个鬼故事啊！
麦莉从管家爷爷“略加粉饰”的描述中依稀窥见了一丝真实，只感觉自己的内心也大受震撼。
而且之后呢！休兹的头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使劲地瞪着那个清爽帅哥版的休兹，简直想要让目光穿透他的头骨，好看清那些发丝的内部究竟是虚假的织物还是真实的皮肤。
只是这个休兹丝毫不为所动。
优雅的套装勾勒出强健匀称的躯干，笔挺的站姿取代了过去总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本就不差的五官只是稍微换了个精神点的表情就显得气质截然不同，之前永远半闭不睁的金眸此刻专注地看向前方，璀璨如晨星。
濡湿鸦羽般的黑色短发服帖而又柔顺地垂落，在阳光下反射出亮丽的光泽。
“您有什么吩咐吗？公主。”
面对麦莉的凝视，他作出了毫无疏漏的应对。
——其实那个是假发吗？休兹的头发已经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了吗！好在意！在意得不得了！
麦莉还在思考这一严肃的问题。
脑内想着，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她近乎无意识地朝前走了两步，抬手伸向休兹的头发。而后者也没有抗拒，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垂头任由麦莉靠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公主殿下！您怎么能用高贵的千金之躯随意触碰下仆呢！对于这种实习侍从来说，光是能够面见公主殿下的容颜就该感恩戴德，发誓一辈子要殿下效忠才对！摸……摸……”
管家爷爷激动地插入两人中间，混乱得都没有心思斟酌用词了。
“摸摸什么的！老夫绝对不允许啊啊啊啊！对公主殿下来说绝对还太早了！”
管家爷爷痛哭着抓住麦莉的肩膀。
“听好了，公主殿下，男性生物的身上都有着相当糟糕的病毒，只要碰到一点就会被传染，浑身上下都会长出毒蘑菇，最后因蘑菇的毒素而死！”
麦莉苦笑着收回手：“好的，我不会碰的，所以快冷静下来吧。”
管家爷爷刚松口气，表情却突然扭曲，像触电一样放开麦莉的肩膀，跪倒在一边就开始以头抢地：“我都对公主殿下说了什么啊啊啊啊——”
“管家爷爷？！”
麦莉还没来得及拦住他，管家爷爷又转身抓住了休兹的肩膀。
“您有什么吩咐吗？管家。”
清爽帅哥还在说着台词，管家爷爷却已面露凶光，坚硬的额头直接撞了上去：“把刚才的事情给我忘掉！”
砰！
嘶……看着都疼。
一旁的麦莉默默掏出扇子挡在了眼前。
“啊，好疼好疼……谋杀吗老爷子，咦？等等，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记忆好像……”
扇子后面，却传来了平常的休兹那毫无干劲的声音。
……
休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但到刚才为止，自己都好像处在一种仿佛与现实隔离了一般，非常诡异的状态。身体像是记住了某套特别的指令。
身为王家的侍者，必须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与立场，严于律己，一丝不苟地完成手中的工作。
头发要梳理得一丝不乱，衬衫不能有半点褶皱，领结必须端端正正地戴在脖子中央。
但按照这套指令行动，只会让他越来越茫然，仿佛距离自我越来越远。
阳光好亮。
视野好广阔。
周围的场景好清晰。
这个世界，为何如此陌生？
直到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老爷子的脸，额头传来一阵钝痛，紧接着，身体突然歪歪斜斜地失去了平衡。
眼前仿佛冒出了金星，一阵眩晕感传来，他撞上了桌腿跌倒在地。眼睛再没力气睁大而半闭，视野变得昏昏沉沉朦朦胧胧，像是还没睡醒一般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
就在这个瞬间，脑内仿佛窜过一道闪电！
对了，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所见的景色……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靠着这混乱的视野，休兹竟然找回了自我！
意识回笼，虽然从老爷子试图对自己的头发下手到现在为止的这段记忆又变得模糊了……但休兹打了个寒战，决定还是不要深究为好。
毕竟那段被大脑模糊处理的，老爷子对他进行的“特训”的记忆，可是恐怖到让他的精神都下意识逃走，进行了自我封印，差点就要变成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了啊！
“太好了！休兹！你变回来了啊！”
麦莉立刻跑了过来，在休兹身边蹲下。
那个清爽系帅哥只维持了短短几个场景，笔挺的身姿再次颓废了回去，神态也变得懒散，但是……
“还是这样的休兹让人安心！”
“刚才真的吓死我了，以前因为管家爷爷的工作量太大，父王一直想叫他培养几个接班人，但不管招来多少人，都很快会变成像刚才的休兹那样硬邦邦的，只知道按照别人的吩咐去工作。而变成这样之后不久，他们就都会因为身体原因辞职。”
她看上去是真的如释重负，笑得非常开心。
“我差点以为休兹也要和大家一样倒下了呢，果然是管家爷爷的特训太严厉了吗？”
听到麦莉若无其事透露出的信息，休兹的内心再次经历了一场巨震。
原来受害者不止我一个啊！你家的侍从特训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所谓的特训绝对不只是严厉这一个词能概括的吧！那些人完全就是ptsd……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了吧！
他战战兢兢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管家爷爷。
那个，绝对是比身为恶龙的他更符合凶兽概念的人。
“好了，公主殿下，别缠着侍从了，差不多该吃午饭了，让他去上菜吧。”管家爷爷走过来，温和地对麦莉说道。
——别对公主殿下说多余的话哦。
与此同时，凶兽向休兹投来的目光正传达着如上信息。
“我……我这就去。”
休兹习惯性地抓了抓头发，正打算站起来，动作却在中途顿住。
虽然他处于第一视角没法亲眼看到，但从指尖传来的柔和触感应该不会骗人。他虽然从“特训”留下的恐怖中恢复了自我，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没能恢复？
休兹背后的冷汗几乎打湿了衬衫。
说起来，他的记忆就是从老爷子想要剃光他的头发开始消失的吧。为什么是那里？既然是创伤性应激，果然是因为在那时候发生了一些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情吗？
之后怎么了！他的头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明明是四百年一次都没有服帖过的坚毅的天然翘？！
现在这个柔软的东西是假发吗！他真正的头发已经在那失落的记忆里一起失落了吗！好在意！在意得不得了！
其实，答案就在他的手指下。
这究竟是被用某种神秘手段改造过的他的头发……还是拿来代替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他的头发的替身！
只要轻轻一揪……
只要……
……
休兹无力的垂下了手。
今天，已经发生了太多事。
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承受那样一种可能的事实。
就容他当一次懦夫，暂且把这个结果留到之后再看吧。这样至少……他现在还能心怀希望。
“我去上菜了……”
他已经心力交瘁，如丧尸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向厨房。
而休兹不知道的是，他刚才那一番纠结与犹豫，还有最后颓然的放弃，都落进了麦莉的眼中。
在麦莉看来，休兹肯定了解自己头发的遭遇，所以刚才那一连串动作对她来说，只可能导向一个结果。
完了……
麦莉看着休兹的背影，泫然欲泣。
休兹……变成秃兹了！
“休兹！”
正疲惫地走向厨房的休兹突然听到了麦莉的大喊。
转过身，就看见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慌不忙的小公主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他茫然地转过身，麦莉却在几米之外骤然停下了脚步。
石砖铺就的走廊很长，很阴冷，所有的光源都只来自于麦莉身侧那小小的一扇窗。阳光透过窗子洒落进来，将走廊从中央截断成温度截然相反的两半。
麦莉站在光里，皮肤在金发的映衬和阳光的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
她看着憔悴地站在阴影中的休兹，眼睛里似乎堆叠了无数复杂的情绪。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像是想要触碰，却又不敢向前。
好半天，她才坚定地鼓起勇气。
“休兹，我呢，不会说让你别伤心，人在失去什么的时候一定是会伤心的。”
休兹缓缓瞪大了眼睛。
“没关系，我不会笑你，我可以陪你一起努力找回失去的东西……不，就算找不回来也没关系。”
麦莉抬起头，湿润的眼睛里盛了温和的笑意。她又说了一遍和之前有些相似，却又不同的话：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休兹都依然是休兹。”
她像是终于没法控制情绪，扭头跑开了。
只剩休兹自己站在冰冷的阴影里，在麦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中，悄然地将自己扭曲成了一副名为《呐喊》的名画。
所以……小公主知道了？她说我失去的东西，所以她知道……
我的头发……真的没了？！
自己没敢确认的答案猝不及防被别人抖落出来，休兹愈发不敢面对这一恐怖的事实，他慌张地确认了一下周围，使出浑身的力气用力将现在脑袋上那团柔软的头发往下压了压。
这辈子，都绝对不能让人碰到这顶假……碰到自己的头发！
休兹在心中暗暗发誓，从今天开始，为了自己的形象，他誓与这顶假……自己的头发共存亡！
麦莉捂着脸拼命地跑开，终于找到一个隐秘又空荡的房间，匆忙钻进去，用力关上了门。
她靠在门板上，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抱着肚子狂笑出声。
“哈哈哈哈……对，对不起休兹……但是……哈哈哈哈哈……只要稍微一想象秃头的休兹就……哈哈哈哈哈……太好笑啦哈哈哈……”
很明显，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哪怕其中一方是龙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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