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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命格


  熙帝收到冯贵的复命时,宫里已然接近掌灯时分,他独留冯贵一人,将其余人全都挥退,默默坐在永乾宫内。

  冯贵也不敢去打扰他,毕竟现在只有他一人在殿里侍候,有什么可都得他自己担着。

  也不知过多久,才听到熙帝的声音。

  “什么时辰了?”熙帝的声音因久未开口的缘故,带着一丝沙哑。

  听到他的询问,冯贵回过神来,恭敬地回他:“回皇上,已经酉时。

  殿外敬事房的李公公已经来过几回,但谁也不敢在这时去禀报皇上,任由他在外边干着急。

  “已经这么晚了?”熙帝有些讶异,然后,他突然间想起什么,又问:“今个儿怎么没呈牌子上来?”

  冯贵一凛,“李福海早已经在外头等着,只是皇上之前吩咐老奴,不许人来打扰您,所以老奴并未让李福海进殿。”

  说完上面的话,冯贵跪下来请罪:“还请皇上责罚。”

  “起来吧。”熙帝并未怪罪他。

  冯贵松了一口气,之前将李福海拦在外头虽说是奉命行事,但皇上要是想借此罚他也并无不可。现在这样,就说明这事皇上并未怪罪于他。

  谁料还未待他松完这口气,熙帝突然站起身,大步朝外跨去,惊得他立马起来跟在后边。

  “摆驾咏坤宫。”丢下这句话,熙帝已经来到永乾宫门外。

  正在外头候着的李福海立马跪下请安,还未开口请示,就听到熙帝摆驾咏坤宫,得嘞,今日的牌子不用再呈上去。

  门外候命的众人纷纷忙活起来。

  毕竟皇上摆驾,总不能让皇上自己走过去吧,当然,偶尔某些时候皇上还是会任性地自己走着去。

  而且,还得让人先去通报一声,不然要是皇上驾临,结果到了门口发现里面已经落锁,那才是大事不妙。

  冯贵跟着熙帝后边,口中劝道:“皇上,你要摆驾咏坤宫,也得先等奴才们将龙辇拉过来……”

  “朕走过去,你跟着朕走,其他人留在宫里。”熙帝看他了一眼,不耐烦等辇车过来,径自往咏坤宫出发。

  冯贵聪明地闭上嘴,然后默默跟在后边。他算明白了,皇上今个儿的脾气极不好,下边再不聪明点只怕这满宫侍候的人都得挨罚。

  永乾宫跟咏坤宫距离不远,从华门出去,走大概两刻钟左右就到咏坤宫的祥门,穿过祥门就是咏坤宫了。

  熙帝来到咏坤宫门口时已经一片灯火通明。

  步入咏坤宫殿内时,就看到他的发妻正打算从榻上走下来,忙开口阻止:“丽娘,你坐着就好。”

  打算起身的皇后又默默地坐回去,口中问道:“瑾哥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是的,熙帝跟皇后私下的称呼就跟平常百姓家一样。

  熙帝与皇后少年夫妻,两人风风雨雨走过这么多年,在熙帝心中,即使后宫众人加起来也比不得皇后的份量。

  “我就想过来看看你。”来到皇后身边坐着,熙帝执起她的手。皇后的手并不算很好看,但也保养得宜,握在手中能感受其中的柔软。

  眼神示意身边的人退下去,皇后任由熙帝把玩着她的手。这是他的小毛病,每次遇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情时,总喜欢拉着她手把玩。

  “瑾哥可愿说与我听?”皇后用另一只手轻掩唇打了个哈欠。今日她睡着早,刚睡下没多久就有宫人通报,说皇帝要过来,强撑着起身等他,现在有些撑不住了。

  在熙帝面前,她也不怕他怪罪自己,毕竟两人曾经说过,私下相处以夫妻而论,既是夫妻,又何必说什么怪罪。

  “可是扰你歇息?”皇后面上的困意遮都遮不住,熙帝才惊觉自己的突然到来让她不得安歇。

  “嗯,今日不知为何感觉累得很。”皇后也不隐瞒,她的确是困得很。

  “瑾哥可愿与我说说,今日碰到什么烦心事?”皇后又打了个哈欠,也不跟他绕弯子。

  “你看出来了?”熙帝有些失笑。

  伸手抚上熙帝的眉,皇后笑言:“你这里都快拢到一起,如果说你没有烦心事,我是不信的。”

  沉默了一会,熙帝缓缓开口:“今日我去普渡寺见了法正,他说言儿尚有一线生机。”

  嗯?!

  皇后倏然瞪大眼,微张着菱唇表示不敢相信,困意在这瞬间全都消失不见。

  “瑾,瑾哥,我,我刚才,好,好像听,听岔了,你刚才说,说什,什么?”颤抖着声音,皇后几乎言不成句。

  看她这副模样,熙帝心疼地将皇后圈入自己怀里,重复自己刚才的话:“法正大师说,我们的言儿尚有一线生机。”

  李言的身子是两人心中的痛,他曾想过瞒着皇后不让她知道,但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告诉她。

  只因他在梦中看到上一世,他的太子逝世后,他的发妻诸事不理,将自己困在宁寿宫里,至死未出宫门一步。

  手揪着熙帝的衣裳,眼里带着无限期盼,皇后颤着声跟他确认:“瑾哥,法正大师可有说……”

  谁料熙帝却摇摇头,“法正大师只告诉我一句话。”

  “什么话?”皇后激动地追问着,她盼着,也怕着。

  这么多年来,她跟皇上一直在寻神医不医,因为这是从御医口中得知能治好言儿身子的唯一人选。

  可神医何其难寻,皇榜已经张贴这么多年,始终没有神医的踪影。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的地方得知能有医治言儿的消息。

  “言儿的生机在齐国公府。”熙帝对这话还是摸不得头脑,齐国公府是军功起家,从未曾听过有谁是学医的。

  “齐国公府?齐国公府?”皇后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据她所知,齐国公府内并未有什么神医之类的。

  “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吗?”皇后不敢置信地追问道。

  熙帝点点头,的确是只有这么一句。

  皇后松开揪着熙帝衣裳的手,她不信地低言:“可齐国公府内并未有谁是医者呀。”

  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却碎得那么快,皇后眼中泪光闪烁,太子是她的软肋,几乎每提一次他的身子,都让她心痛不可抑制。

  “所以我才想不通。”熙帝附言道,他从普渡寺回来就在想,齐国公府到底是对太子有什么助益,可纵观齐国公府,除了行军打仗,好像其余都于太子无益。

  闻言,皇后的泪瞬间止不地往下落,喉中满是她压抑着的呜咽声。

  熙帝眼里也闪过痛楚,无声地拍着皇后的背,安慰她也安慰着自己。

  她的言儿,命为何会这样……

  皇后无声地哭泣着,脑海中某个一闪而逝的念头窜出来。

  命?

  命?!

  “瑾,瑾哥。”皇后眨掉泪珠,抬起头对上熙帝的眼,眼里透着清晰可见的兴奋。

  熙帝被她眼中的兴奋看得一愣,皇后这个模样,显得有点怪异。

  “会不会……法正大师其实指的是齐国公府某个人可以让言儿有一线生机?”皇后的手无意识的抓紧熙帝的衣衫,声线里含着猜测、兴奋。

  被她的话问得一愣,熙帝随即沉思起来,如若照丽娘的话来理解,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个意思?

  “法正大师说生机在齐国公府,会不会其实这个生机就是指某个人?”皇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念头是正确的。

  “怎么说?”熙帝看着皇后与往日不同的激动模样,眼里满是怀念及鼓励。

  他好久不曾见到丽娘这般活泼的模样。

  “言儿的命格。”皇后说得斩钉截铁,她越来越相信自己说的话。“齐国公府内肯定有与言儿相辅的命格,所以才会让言儿有一线生机。”

  “瑾哥可知……”话没问完,皇后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她是晕头才会想问这句话,瑾哥怎么可能会关心臣子的八字生辰呢。

  “可知什么?”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熙帝故意装不明白地逗她。

  皇后嗔着恼了熙帝一眼,明白这人是故意的,却还是顺着他的心意将话问出口:“可知道齐国公府谁人与言儿的命格有益?”

  “我看起是那么多事的皇帝吗?”熙帝故意板着脸问。

  “瑾哥……”皇后嗔道。这人是年纪越大反倒越喜欢逗她。“说正事呢。”

  见好就收,熙帝正了正脸色不再逗她。

  “这事我会着人去查。”

  犹豫了一会,皇后开口提醒他:“瑾哥可以让人先去查齐国公府大姑娘的。”

  “哦?”熙帝微挑眉。不知皇后为何如此嘱咐他。

  “据我所知,齐国公府大姑娘即将及笄,而言儿也将近娶妻年龄,偏偏法正大师今日点明齐国公府,所以我才想,是不是……”

  听罢皇后的话,熙帝竟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沉吟一会,他才对神色有点不自然的皇后道:“我知道了,那就先让人查齐国公府的大小姐吧。”

  “谢瑾哥包容。”皇后笑得极满足。

  捏捏她的手,熙帝薄唇轻扬。

  “丽娘,今日我跟言儿说让他娶妻,他同意了。”熙帝看着困意全无的皇后,透露今日跟太子的谈话。

  “真的?”皇后惊喜道。她可是知道自己儿子有多固执,当初因为身子缘故不能赐人,现在他自己同意娶妻,以后她也不必太忧心儿子没人照顾。

  随后,皇后面露难色:“言儿的身子,恐怕这辈子只能有正妃一人。”

  本朝太子按例可有正妃一人,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

  “无妨,只要言儿能长命百岁,只有正妃一人又何妨。”熙帝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听闻他这话,皇后难得沉默下来。

  “怎么了?言儿愿意娶妻你不高兴?”察觉她情绪的低落,熙帝放轻声音哄她。

  皇后摇头,轻声回他:“我只是,怕你会生气。”

  熙帝诧异失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只能有正妃一人……”话未完,他察觉出皇后话中之意。

  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端详皇后面容,皇后却垂下双眸避开与他对视。

  犹豫良久,熙帝才拉过她,声音轻柔:“丽娘,可曾怨我?”

  皇后抿着唇,她不是很想答这话。

  “我知道,你肯定是怨我的。”知她不愿回答,熙帝也不追问,自顾自地说话。“毕竟当初许你的诺言,是我失信了。”

  “瑾哥是身不由己。”皇后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微不可闻。身为天下之主,也是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就连她这个皇后,也有不如意的地方。

  谁知熙帝却不赞同地摇头,“是我失信在前,无怪丽娘你会怨我。”抬手阻止皇后开口,熙帝继续说下去。

  “当初许你一生一双人,我是真心的。后来发生那么多事,你在我心中始终是当初的丽娘,未曾改变。所以,我没有做到自己的承诺,无论因缘是何,都是我的错。”

  夫妻多年,熙帝了解皇后的心结在何处,干脆今夜全都挑明。

  熙帝的话,让皇后湿了眼眶。

  当初许她的话,熙帝的确做到了。直至他初登帝位,需要平衡朝中各方势力,然后,后宫开始进人。第一次在那记录上用印的心情至今难忘。

  如若当初没有那段美好的日子,只怕她在深宫中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但最可笑的是,最难过的时候支撑她在深宫度日地恰恰又是那段日子。

  后来,皇子、公主陆续出生,熙帝以子嗣已足为由不再进人,这才停了选秀不再进人。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今夜却全被熙帝戳破。

  “瑾哥又何必再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闭上眼,皇后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今夜我说这些,一是想向你认错,二是向跟你言明,即使言儿身子无碍,我也不会赐人给他。”熙帝伸手拭去她的泪水。“我想求取丽娘的原谅。”

  自他登基后宫开始进人起,就从未与丽娘好好地说过这些事,是他自欺欺人,以为只要待丽娘如从前,定会让她明白自己心意,现在他才知道,丽娘是如此在意。

  只是伤害已经造成,有些遗憾是无法弥补,他不求别,只求一个机会。

  “早就已经原谅了……”皇后喃喃自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他说罢了。

  她不是瞎子,能看得熙帝在尽量弥补她。待她一如从前,私下里两人如平常夫妻般的相处,不顾朝臣反对坚持立言儿为太子,将昭阳捧在掌心上宠……桩桩件件,她的怨恨早已消散得差不多。

  听到她这句话,熙帝的眼中透出惊喜的光芒。

  “当真?”

  皇后点头。

  “丽娘,我……”熙帝突然语无伦次。

  看他这副模样,皇后瞬间破涕为笑。这副模样的瑾哥真是好久不曾见到了。

  主动投入熙帝怀中,皇后轻声地对他说:“瑾哥,我已经不怨了,真的。”

  所以,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

  “好,我知道了。”熙帝知晓她的意思,拥着她,轻抚她的发询问:“言儿那边,我们都不赐人可好?”

  “瑾哥是想看看,我们做不到的事能否在言儿身上实现?”皇后一点透。

  “丽娘可愿意?”熙帝略带忐忑地问她,眼里是自己未曾发觉的希冀。

  皇后将脸埋入他的肩膀,掩住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唇角,语气轻快地道:“好。”

  拥紧着她,熙帝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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