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明态度纵身局中

“所以你就去给那些皇子王孙们上课了？”陆晏清觉得这听上去未免有些魔幻。

        盛顾言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若只是这样倒还算好。”

        他随纪昱三人去了学馆，原本闹哄哄的学堂顷刻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这个陌生面孔上来。

        在纪昱的介绍下，众人也颇有兴致地看向盛顾言这个来代课的“新夫子”。

        事情既发展到这般情况，盛顾言倒也不会扭捏推却，干脆大方上台，就着高廷义上一回布置的作业讲起来。

        反正下面不过是一群小少年，以他的水平应付他们不说绰绰有余，但也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的。只是当他讲至尾声时，无意间朝窗外一瞥，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哪怕只是一个看不清脸的身影，但就凭那身明黄色的衣袍，普天之下仅此独有，盛顾言便可以断定对方的身份。

        盛顾言顿了顿，随即目光移至面前的这些学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神态自然地给这节课收了个尾。

        就在他话音刚落，宣布这堂课到此为止时，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推门而进。

        原本充斥着下课喜悦的课堂顷刻间收敛起来，层叠起伏的行礼声后，纪昶将目光落至刚讲完课的这人：“谨之学问好朕是知道的，却不知授课讲学也这般有水平。”

        似夸赞又不似夸赞，然而盛顾言只是恭谨以对：“皇上谬赞了，臣才学浅薄，忝居教学之位。”

        “不必过谦。”纪昶一语盖过，随即朝堂下诸人道：“高学士今日突发胃疾，身体抱恙，故而没来讲学。”

        “想来接下来数日高学士也需告假。”说完，纪昶话锋一转，“高学士不在的这些时日，便由盛校书来暂代此职，为众位学子讲授诗赋罢。”

        盛顾言刚要推却，纪昶却没给他反驳的空间：“这件事便这么定了。”

        纪昶来崇文馆，自然不是专门来说这件事，而是来看他的儿子们的，检查他们的学习进度。

        “太子，先前盛校书所说的作文之要义，你如何看？”竟是直接在众人面前点了纪昱回答。

        纪昱也不胆怯，站起身来流畅讲述了自己的看法。

        纪昶听后点点头，像是对这番回答还算满意。

        然而纪昶显然觉得这还不够，直接走到席间翻阅起四位皇子先前所做的文章。面对其他皇子所做的诗文，纪昶都没什么反应，唯独在看到三皇子纪衍那篇春赋时，眉头蹙了蹙，随即却评价了句：“倒是有趣。”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奖。

        不过在纪衍看来显然不是，他甚至有些惶恐：“儿臣才学浅陋，不及其余几位兄弟。”

        纪昶没肯定也没反驳，而是停手走出席间：“请盛校书留步，其余人便散罢。”

        看着纪昶朝门外走去，堂下的王孙子弟先是互相张望一番，随后也纷纷离去。

        盛顾言跟着纪昶往外走，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跟在身后，皇帝没有开口，他当然是不能主动出声的，没走多久却突然看到身前之人停住了脚步，侧身道：“去你办公之处罢。”

        皇帝既这么说，盛顾言当然也不便用什么寒舍简陋一类的理由来拒绝，认真说来，天下哪一处不是皇帝的呢？他领着皇帝去了他那并不宽敞的办公之处，又给对方新斟了盏茶。

        纪昶也没推却，轻抿了口茶，目光直直看向盛顾言：“这几日，谨之可还适应在昌陵侯府的生活？”语气平淡，内容却直指要害。

        邵宗甫那点说辞伎俩拿来糊弄别人还行，在他这里却是没什么可隐藏的。真假少爷？他邵宗甫倒真是整出来一出好戏。这样一来，盛顾言为他所用的可能性便更高了。

        “多谢圣上关心，臣尚且适应。”盛顾言就事论事地答道。

        纪昶点点头，放下手中茶杯，意有所指道：“狸猫终究是狸猫，成不了太子。”

        盛顾言知道事实吗？纪昶从对方的神色中看不出答案，但以他对邵宗甫的了解，他多半是会告诉面前之人真相的。

        “圣上所言极是。”盛顾言面上一片恭谨真诚之色。

        “出身与经历，前者早已注定、不可更改，后者却是由自我创造、自我选择的。”纪昶极轻地笑了声，看向面前之人，“谨之，你说呢？”

        这才是纪昶真正想问的东西，他在问盛顾言的态度。

        究竟是归入昌陵侯府，顺应那个世家出身的洪流，坐享家族荣华，还是以盛顾言的身份，成为朝廷中一股新的力量，甚至要和前者进行对抗？

        当然，后者不如说是纪昶手中的力量更为合适，盛顾言暗暗为对方补充道。

        他当然可以选择前一条路，面对的也不过是纪昶放弃他这颗棋子罢了。

        然而盛顾言却清楚认识到一桩事实，风险与机遇总是并存的。选择前者，他不过就是一个昌陵侯府符号下的表征而已，选择后者，他才能真正抓住他想要的东西，走到他想要的高度。

        手中棋子？可是执棋之人也在局中，没有人可以从中脱身。

        听到纪昶的问话，盛顾言浑身的肌肉紧绷了一瞬，随即很快放松下来，自然对答：“正如圣上所言，臣这些日子想来，还觉得有些不真实，那些苦读的时光臣始终无法忘却，是那些实在的经历塑造了臣。”

        纪昶没立刻接话，目光落在面前之人身上，像是在打量查探些什么，半晌才缓缓开口：“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你有这样的认识便好。”这是认可接受了盛顾言的这番态度。

        “你这几日便先好好代课罢，校书的工作搁置几日也无妨。”

        “臣遵旨。”宠辱不惊的态度，但却让人感觉他是在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毕竟，这才是一个十八岁的状元郎该有的反应呵。

        于是盛顾言便获得了这个暂时的教书先生的职位。当然，他只告诉了陆晏清皇上下令的事情，至于两人的谈话内容，自然是隐去了。

        陆晏清扫过他面前的文章，上面点了不少红圈：“这是那位三皇子所做？”这文章说平平无奇都是轻的，文辞章法没什么讲究，这人居然加了那么多红圈予以认可。

        盛顾言点点头，重新拿起那支朱笔继续批阅这文章。

        陆晏清当然不会认为盛顾言是真觉得这文章写得不错，哪怕对方是皇子身份，也用不着他这样赶着吹捧。她垂下眼眸，看着对方毫不理会自己的存在，继续在那文章上勾上红圈：“这位三皇子，身份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并不是一个值得隐瞒的问题，但盛顾言却顿了顿，搁下了手中的笔，转头看向陆晏清。他没让她回避，是因为这本身也不算什么机密，而且他以为她不会久留，很快便会自己离开。

        不过……盛顾言倒也不意外陆晏清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早已领教过对方的敏锐。

        “你觉得呢？”盛顾言抬眸，直直撞进她的视线。

        “你爱说便说，不说就当我没问罢。”陆晏清真不待见这人套她话的模样，她甚至隐隐有些后悔问出那句话，反正是他的事情，要有帽子也是扣到他头上，关她什么事？

        盛顾言微微叹了口气，心下少许无奈，还是开口道：“三皇子是钱昭仪所出，却从小被邵贵妃抱养。”

        邵贵妃？陆晏清迅速反应过来，那不就是昌陵侯的妹妹，按血缘来说，还是盛顾言的姑姑。

        “贵妃膝下只有他一位皇子？”陆晏清倒真没了解过皇宫里那些事情，她觉得那离她的生活似乎有些远了，但如今看来好像也未必。

        盛顾言点点头，又补充道：“还有一位公主。”

        那就是只有这一个皇子了。但哪怕不是亲生的，这位三皇子也自动被划归在昌陵侯府的派别下。

        皇帝只需要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一个拥有让他不喜的强大母家势力的皇子，他自然不希望见到对方有多么出众的能力才学。或者说，没有这个必要，这样反而对三皇子也更为安全。

        陆晏清心下一转，多少可以猜想几分皇帝的心思，而看盛顾言这番表现，显然也是心中有数。他这是在为皇帝做事？因为皇帝需要这么一个和那些人对抗的新力量？

        呵，陆晏清不由得心下冷笑一声。他倒真是个好学生，还真是践行了他那句“不负恩师”，踏上一条复归那人生命轨迹般的道路。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陆晏清抿了抿唇，最后只是丢下这么一句，提着带来的食盒便出去了。

        她一路低着头，只顾往自己的新月轩走去，却在余光看到眼前出现的一片群青色衣袍时停住了脚步。

        陆晏清顺着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一张几天没见的面孔。

        邵斐那张脸自然还是俊朗的，只是显得稍有些消瘦和憔悴。

        “见过表哥。”彻底放下后，陆晏清倒还能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节。

        邵斐却没有回应她的行礼，目光从她的发顶，一路移到她白皙秀美的脸颊，寸寸描摹着眼前之人的五官，再往下移，直到注意到她手中提着的无比眼熟的食盒。

        是在哪里见过呢？

        邵斐稍一回想，便想起是从前她来竹溪院时带来的，里面总是装着她亲手制作的拿来找他示好的点心。

        再注意到这人来的方向和路线，邵斐眸光倏地一暗，难以遏制的不快从心底腾起：“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不爽？怒火？似乎都有罢。压抑的情感，几乎一触即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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