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妖少年
人间的节气，已经立冬了。
海边风大，夜里凉。落在渔村的鸟儿赶在下雪前搭好了窝，从捕鱼人身上薅来的毛线粗布，松垮垮的，一家三口挤在一起却格外温馨。
天未亮，一声尖叫却引起了骚动。鸟巢带着蛋落地，还被一个举着火把的汉子一脚踩碎，留下一地粘稠的黄。
一场悲剧，两只海鸟叽叽喳喳的在未破壳的孩子身边徘徊，不知道是不是在骂娘。
就像这些鱼村的汉子一样。
“海妖是海妖来了！”
“老狗毛，你确定是海妖，不是你家婆娘在鬼叫！”
“放你妈的狗屁，老子亲眼看见一个妖怪——浑身都是烂肉，钻到你妈被窝了！”
“都给老子闭嘴！”
为首的一个男人是渔村的村长——王贵，满脸横肉眼睛却大而亮，声音像公牛般洪亮。一声令下，五十来个壮年都本能地退了退。
王贵：“百里外的沙村，上个月被那海里爬上来的畜牲祸害了，女人小孩全死了。你们第一包尿都在海里面，什么怪物没见过，还他妈的吵！”
争吵的两人身材也比常人要壮实一些，掌舵的程狗，风吹日晒出一身鱼鳞似的的死皮，练出一双精明的眼睛。
打铁造鱼叉的王骨子，露出的两块粗大膀子，布满蚯蚓似的青筋。
他们之间的恩怨简而言之，就是十年前为了争村花打过架。
两人一左一右，哼哈二将似的站在王贵两边，其余的人也自然而然地分成两队。
王贵高举火把说：“搜，挨家挨户的搜！狗毛你带着十个爷们去海边守着，老骨头带着女人和小的，我们出了事你就去山上找老神仙，其他人和我走！”
“烧死海妖！”
“烧死海妖！”
王骨子：“有孩子的，让自家婆娘带上菜刀！”
男人们的声音震天响，在风暴中也能从船头穿到船尾。五十多人举着火把，在寒风中拖出长长的火尾。
……
少年阿野跪在窗边的柜子上，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喧闹。
隔壁的王八婆，长得像个不倒翁，披着她家男人的衣服光着脚。右手抱着娃，左手提着腰带，一把菜刀竟然用嘴叼着，非常滑稽。
阿野轻哼一声：“赶紧摔一跤，撕烂你的破嘴！”
“呵。”
背后传来一声带着讽刺的笑声，阿野转过头。
身后的少年赤裸着上身，原本如刚出炉的馒头似的皮肤，却像是生了烂疮似的，胸口小腹一块一块的紫红色还流着脓。
但是一双眼睛，初夏阳光下的海水般清澈，湛蓝。脸也是一等一的好看，至少超出了阿野这十三年的阅历。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到这里的，不过估计，这孩子就是大人们说要烧死的海妖吧。
阿野转过身：“你是隔壁村子里，要被献给海神大人的孩子吧？”
阿野七岁时有一个玩伴，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出海遇难。没有分母的庇佑他被视为灾星，投入大海，献祭给了海神大人。
就在被投海的前一天，玩伴出逃，被抓了回来。挨了顿鞭子，腿都狗咬的见骨头。投海那天，也是像这少年一样凄惨。
少年没有说话，烛光被阿野遮住了大半，阴影中，少年面无表情，甚至翻了一个白眼。
阿野靠近一点，少年就后退一步。
阿野就当他是被吓傻了，自幼丧母，他对孤苦无依的孩子有种感同身受的怜悯。
温柔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
这时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阿野不顾少年的嫌弃，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爹回来了，你赶紧去我床底下躲一躲！”
少年很是嫌弃：“嘶——”
阿野想到少年的伤：“对不起啊，是不是弄疼你了？”
“嘘，你忍一下！”
听见开门的声音，阿野深吸一口气：“爹，你咋回来了！”
低头看见少年之前站的地方留下了一大滩污水，赶紧用脚踩了踩，还用衣袖擦了擦，反而让污秽扩大了，留下一股子腥味。
“儿子跟我走，赶快！”
王骨子刚踏进房间，突然眼前一黑。
阿野快步走上前：“风大，风大，蜡烛灭了。”
王骨子抓着儿子的手：“走，咱们去村口。今晚不太平，你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阿野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撒娇似的摇了摇胳膊：“爹是我们村最厉害的人，你保护我，其他人怎么办！”
王骨子平日里最享受的就是儿子的吹捧：“有不干净的东西进村子了，待会村长会来搜家，我把你们小的送到村口。”
搜家？
那孩子如果被村长发现的话，还是会被沉海的吧！穷乡僻壤，大家靠天收，不会有人愿意照顾一个干不了活的孤儿。
阿野赶紧甩开父亲的手：“爹，你是村子二把手，你赶紧去隔壁，王姨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我自己认路。”
王骨子狐疑地看着儿子，阿野目光躲闪支支吾吾地说：“我都十二岁了，他们都笑话我连七岁小孩都打不过，我不能给你丢脸了！”
阿野身体羸弱，但是妻子去世后，王骨子对这个独苗是宠到了骨子里。察觉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皱了皱眉，却只是叹了口气。
王骨子一个目不识丁的糙汉子，说话虽然野，但是在儿子面前从不说一个脏字。
阿野等父亲出了门，赶紧趴下，而这时床下却是空空如也只有一滩污血。
“喂？”
阿野叹了口气：“好歹吃个馒头再走啊。”
而这时，月光透过窗户。桌面上又些许血迹，却又不像是跳窗留下的手印。阿野走上前，桌面上是少年留下的三个字——“胡小珏”
“胡小珏？”
阿野在心中默念一遍，像是终于交到了同年的朋友一般，心中不禁雀跃。扯开嗓子对守在门口，耳朵就贴在门缝的老父亲说。
“爹，后山是不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不是！在东边，对吧！”
王骨头叹了口气，松开了握紧的鱼叉，同样扯开嗓子喊到：“对，山上住着一群修炼的神仙，上了山就安全了！快点吧，村长从西边搜家，马上就来了！”
阿野握住父亲蒲扇似的大手，心中默默祈祷——海神大人啊，胡小珏还小。等我长大了，你一定给你献上最好的东西给您，你一定保佑他平平安安。
“什么玩意！”
王骨子拍苍蝇般一挥火把，两只麻雀炸开一团血雾，扑哧两下落地后就没了动静。
“从刚才就叽叽喳喳的，扁毛畜牲真他妈的……没礼貌。”
父子两大手牵小手，相视一笑。
……
献祭给大海？
胡小珏觉得讽刺——巧了，小爷就是从海底深渊那群触手怪物里爬出来的！
踩在风，少年脚步轻盈，月光下留下一道道残影，村子里腿最长的汉子望尘莫及。
这个小渔村，往西十万里的东玄海域。是海龙族的部落，强大的海龙族自诩大海的霸主，水中的贵族。
但是在处理某些事情的方法上，和他们瞧不起的愚蠢人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人类会把死了爹妈的孩子，献祭给海神。
而海龙族，把拥有一半人类血统的胡小珏，献祭给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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