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希望

　　希兰度的思维飘出了他的身体，往石台高处飘去，远离地面，俯瞰人世。

　　“你们既然能观测天机，那为什么不做出防范？”他看到黑暗中那些隐匿的繁星天神，祂们是星尾部落崇拜的神祇。而今部落不存，神祇无信，只余空洞回声。

　　那些神明在天空中有自己的投影，繁星亮起光点。

　　“因为宿命既此。”

　　“但我在这里，我做出了改变。”希兰度低语，“我带来了变数。”

　　“你的所作所为仍处桎梏之中。”

　　“那我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吗？……”

　　“不，宿命导向的却是解脱。”星星先后亮起，发出清脆声响，弧光交替闪烁，仿佛人类嬉笑怒骂，但传达的消息却是无比沉重。星光注视这个世界已久，希兰度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而今视线遥远，看见每道星光背后皆是另一个世界，那些世界明耀生辉，以至于光芒遥远至此。可有些星光却极其黯淡，不知那些世界命运几何。

　　“解脱？”希兰度摇头。他朦胧地看到命运，这件事让他感到沮丧，他发觉绝大部分人、物和野兽的生命都是既定的，它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一次波澜就干扰到无数生物的命运，旋即将它们渺小的个人努力淹没，用命运的确认结果取代，这让许多事情都变得毫无意义。无论奋发向上，亦或低头沉默，其导向的结局竟然相同，这一事实多么令人难受。

　　“是的，解脱。”繁天星神哀叹，那声音在希兰度的灵魂中响起，无需风和空气的传递，“你的所作所为将打破原本束缚你的牢笼，在你迈出那一步后，这个世界将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一个虽然无根无源、但每个人都有机会决定自己道路的时代。”

　　“可是……”

　　“不是每个抉择都能让所有人满意。”神灵悲叹，天星闪烁垂泪。

　　“我不想……我不想替别人做决定，也许他们要的不是……”希兰度犹豫着，“我啊，我从小就处在颠沛流离之中，直到与阿比盖尔相遇，让我找到了一些生机。直到后来，圣峰的毁灭让我把摧毁龙之国视为最高目的，我在圣所中找到了那把剑，那把黑剑，具有强大力量的神剑……终于我有机会用这把剑完成复仇，完成我的诺言，将所有龙驱逐，把一个更光明美好的世界留给大家。但我看到之后发生的事情，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可以熄灭太阳，但双日双月本处平衡，太阳既灭，月亮将起。寒风将席卷整个世界，冰冷的空气会从北方呼啸吹下，将整个世界冻结。整个世界的生态会发生极大动荡，龙类将无法在世界的北方生存，龙族将为了仅存的温暖土地而陷入厮杀，相互喷火撕咬。龙之国将连续数年颗粒无收，作物大片大片枯死，城市被埋在大雪之中，整个文明一夜间被摧毁。

　　但人类也会被系统性毁灭，植物自此无法从太阳得到足够的热量，它们将会迅速腐朽萎缩，随后以植物为食的动物将饥馑致死，大型食肉动物自此灭绝，可怕的大饥荒和大瘟疫摧毁的不仅是龙之国，还会波及所有其他人类文明，它们将先后凋零，世界沉入黑暗。

　　这就是希兰度的所作所为。

　　“你看到了。”繁星天神们流下泪水，滴答坠地，“你看到了，但你还是会去做。”

　　“为什么——”希兰度痛苦不已，“为什么——”

　　“我们不是为行将死去的世界哭泣，而是为你哭泣啊，希兰度。”神明们宽厚的力量包围住希兰度的灵魂，让他感到些许平静，“你……”

　　“如果想毁灭龙，就必须带着那些人和事一起陪葬吗？”希兰度痛苦地说，“我本来……我本来抱着一线希望，我以为能够击败永世王龙，我本以为能够打垮龙族，从它们的枷锁下救出大家。但大家……大家也会死的……龙的保护……人们需要龙的保护，需要太阳的保护。太阳的统治、龙的统治，对大家来说是必须的……”

　　“去做吧。”繁星天神们低语着，“去做吧。”

　　“宿命使然。”希兰度感到浑身一阵无力，“我将毁灭太阳。但……但是……”

　　“要小心。”神灵的嘱咐深邃且警惕，“永世龙有能力操纵命运，祂们不会坐视你毁灭祂们的眷族……祂们会阻止你，戏弄你，支配你……”

　　“我不会屈服。”

　　“你是人类，你会屈服。”星星的声音散去了。

　　繁星陷入沉寂，大雨倾盆而下，淅淅沥沥落在战争之后的石台上，滋润着大地与森林。

　　夏涅抱着圣山之锋走进岩窟，希兰度倒在地上，她担心地走上前去，抚摸丈夫的胸膛，笨拙地感受那心跳。

　　“你还活着吗？”她问了个呆问题。

　　希兰度回以拥抱，夏涅吻他，他们缠绕在一起，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做。在这一刻，希兰度发觉自己的身体还是年轻有力，而夏涅仍然青春柔软。

　　完事之后希兰度和她紧贴，他在她耳边低语。

　　“我爱你。”

　　“嗯。”夏涅感觉被折腾得好累，她夹住希兰度，只想好好睡觉，“外面的雨下得好大。”

　　算了。希兰度心想。何必对这个世界施虐？留着这个可爱的世界多好。现在的世界虽然双日炎热，但一到夜晚，凉气又会归来，如此日月平衡，多么美妙。若是击碎金白太阳，固然龙类消亡灭尽，但人类也将与之一并陪葬，意义何在呢？就为了伸长他一人的勇气，让许多不相干的人卷入其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暴雨尚未停止。精灵王子带希兰度来到石台底部。

　　他们靠近一个被茂盛爬山虎蒙蔽的洞窟，王子指了指里面。

　　“这条道路通往暗光泉。”

　　“想必我不是去那里洗澡饮水的。”希兰度望了望幽深山洞。

　　“这把剑，黑剑、金剑，绝世之剑，神剑，无论如何描述，尚未被打造完成。”戴恩希尔王子解释。

　　希兰度双手捧起黑剑，剑刃锋利，剑上符文深镌，他十年来都在研究如何强化这把奇剑，却从未注意它本身是否尚需工造。眼下仔细留心，发现剑上仍有粗糙刺痕，凹凸不平，等待铁匠精修细锻。

　　“是巨人们打造了这把剑。”希兰度喃喃道，“我要让巨人们继续完成这把剑，它才能发挥所有效果。”

　　“没错。”精灵王子点头，“但只对了一半，你是要去最终完成这把剑，但却不是去拜访巨人，而是到地下去寻找矮人。矮人们知道该怎么做。”

　　“矮人？”希兰度若有所思，“他们工艺无双。”

　　“矮人和巨人们有着相同的源头，这把剑在那里会得到良好锻冶，直到最终剑成，它才能用来……执行它的任务，发挥它的威力。”精灵王子望着远方。

　　希兰度牵动神力，观察山洞深处的命运曲线。那些事情纷乱交织，直到在一处落穴中消散不见。想必那是“龙”之点。每当他们在推演命运时，一旦涉及到与龙类有关的事情，预兆就会变得模糊不清。若看守者所言非虚，皆因高位的永世龙们遮盖了祂们本身与其龙类眷族的命运。因此，未来的事情仍然很大程度上模糊不清。

　　“我马上要出发。”希兰度知道对方的想法。

　　现在的他力量已恢复全盛，精灵生命古树的原液和古老汁液助他复原，而今他筋骨健壮，身躯强韧，体内两缕神魂茁壮明亮，银色神魂站在金色沃土之上，熠熠生辉，甚至比过去更加耀眼。

　　半神之姿，踏向旅途。

　　“你也应该要出发。”戴恩希尔王子透过云层，望着太阳，似乎想努力地把它记住一样。

　　“不……”希兰度摇头。

　　精灵王子眼神一变。

　　“我改主意了。”希兰度叹息，“没必要。”

　　“噢。”戴恩希尔感到有些愉快，“我……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决定。”

　　“难道我要做的事情不是宿命既定吗？”

　　“但现在这个世界还有希望。”戴恩希尔微笑，“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奋战，我们可以阻止整个世界变成一个确定的世界。永世王龙想要统治整个世界、保护这个世界，让世界成为先定的世界，届时所有命运皆成定数，那才是最可怕的结局。即便眼下，我们正在不断地朝那个世界滑去，永世王龙的野心越来越大。但我们……还有希望。希兰度，拜托了，请把这把剑收好。这把剑威力虽强，但并非只有用来烧毁太阳一途。我知道你在这把剑上刻满仇恨太阳与龙的符文，希望通过消灭太阳来歼灭龙类。可我们可以协力与龙类对抗，而无需伤害太阳，太阳是我们的创造者……”

　　祭日精灵。他们来自看守者密林的南方，素来崇拜太阳，希兰度心下知晓。

　　听到对方的讲述，希兰度也不禁感慨。

　　“是啊……我们还有希望……我们还有机会的。”

　　骤雨忽停，双日明亮蒸干大地。

　　希兰度和戴恩希尔仰头，气候奇景着实迥异，只见黄金龙宫从太阳驶来，前方十龙牵引，威势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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