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识途

　　夏涅带着湿毛狗穿过森林。

　　她不想呆在石台，那地方让她心烦意乱，她让孩子们好好休息，自己出来侦察情况。她想知道龙之国的军队到底在哪，只有看见了他们前锋的旗帜，确保他们离自己的宝贝孩子还很遥远，她才能感到安心。那袭击石台的龙给她带来了太多压力，她不知道敌人何时会出现，又不懂如何与精灵沟通，索性亲自来确认情况。

　　夏涅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相信她的判断，相信她的眼睛，一如既往。

　　然而她却不能信任自己的感觉，她感觉希兰度正在走向歧途，踏上某种险恶道路。她宁愿自己的揣测是错的，她打心底希望他平安无事。可恶的家伙，他还要和她白头偕老呢……尽管她很明白，他会活得比她长久许多。也许在她入土百年之后，他会另寻新欢，抚慰他的心灵，他太需要安抚了。在每个夜晚他都与夏涅紧紧相拥，不仅是因为爱，也是因为依赖。他在夏涅这里填上了心中缺失的一部分，这让夏涅感到心满意足。

　　这当口却无暇思考太多，卷入精灵战火比她想象中的要危险许多。她匆匆穿过森林，张望着地势高的地方。林深且茂，没有道路，满眼都是在烈日下疯长的植被与灌木。

　　她穿着自己缝制的高筒皮靴，兽皮长裙，但仍然不时感到下腰和手臂阵阵刺痛，被丛生的树枝和荆棘刮擦，令她心烦意乱，她信手反复劈砍拦路的植被，不管这是否会招来精灵反感，有什么关系呢？眼下他们自身难保，恐怕更无暇关心这些森林了吧。

　　不多时她就走得满头大汗，放眼望去，各个方向的景象看起来都一模一样，高处翠绿乔木枝叶连片，低处苔藓藤蔓攀爬附着。

　　即便这地方非常适合掠食者伪装，但她却无需留意那些躲在森林中的猛兽，有湿毛狗伸出舌头，不住地呼哧呼哧喘着气，不时东张西望，替她警戒。

　　但这条狗有些老了。

　　它的毛皮不再像沾了水那样晶莹发亮，而是像泡过水那样蓬松垂下，它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神气地往前快步溜达引路，而是疲惫地在地上嗅来嗅去。它原本还会耍把戏，倒立，打坐，当安德出生的时候，它在门外兴奋地吠叫了一晚上。夏妮亚出生的时候，它已经只有在门口打盹的余力了。

　　湿毛狗固然比别的狗获得长寿，但大抵也就如此了，它终究不能永恒。

　　夏涅带着狗穿过茂盛丛林，逐渐靠近一座林间高地，山峦起伏，相当崎岖。湿毛狗低低地吠叫，威胁并赶走周围树丛里那些癞蛤蟆与毒蛇，恼人的是那些猴子，它们在夏涅头顶上的树冠里游荡着，抓起芒果就朝她砸，她恨不得将这些小怪物逐一射下来，但一来它们藏在林叶深处，难以瞄准，二来不值得在它们身上浪费弓箭，猴子肉一点也不好吃。

　　她爬上山坡，攀越上潮湿的一截崖壁，爬到高处，这里似乎是周围的制高点，视野极辽阔，沿途她一直在走上坡，难怪她感觉筋疲力尽。

　　在这里她能看到一条白色溪流，像牛乳一样苍白，在森林中流淌，两侧都是山坡，她正位于其中一座山坡的高处，俯瞰着整座溪谷。低处露出的石滩上，几只硕大的走步虾正在交配，每一只都像山羊那么大，披满青色甲壳。

　　湿毛狗发出一阵呜咽的叫声。

　　“走步虾有什么好怕的。”夏涅不以为然，“它们根本追不上你。”

　　湿毛狗摇摇头，吐着舌头，直勾勾地望着对侧山坡上的茂盛森林，树木连片分布，一片碧影。夏涅循着它的目光看了一眼又一眼，却什么也没发现。

　　“怎么啦？”她问。

　　湿毛狗忽然浑身一抖，对着不远处的空气咆哮不止。

　　夏涅猝不及防，循着湿毛狗望的方向看去，只见山脊上走过来几个龙之国士兵，惊愕地看着夏涅。

　　“女人！（瑞安尼亚语）”

　　“把她抓住！（瑞安尼亚语）”

　　他们一看到夏涅，便激动地叫嚷，眼里放出贪婪的光，抽剑出鞘，朝她冲来。夏涅赶紧背过身，从之前爬上来的小段悬崖跳下去，像猫一样落地，前滚翻窜出一大段距离，随后撒开脚步往外逃。湿毛狗则从旁边的斜坡跳下来，落到一块岩石上，疲惫地喘了口气，之后又往前一跃，最终落到平地。

　　那四个士兵跑到小悬崖顶部，看见夏涅跑远，抱怨不已。

　　她皱紧眉头，回身张弓搭箭，箭矢精准地射穿一个士兵的喉咙，他咕哝一声，脚下不稳，也从小段峭壁上跌落，重重撞在下面的岩石上，整张脸砸得稀烂。

　　这彻底激怒了剩下的三个士兵，他们赶紧从峭壁附近往下跳，学着湿毛狗的路线跳到一块大石头上，夏涅又用力拉弓，朝那跳到石头上的士兵射箭，他赶紧举起盾牌，飞矢射中木盾，箭镞埋在其中。

　　夏涅还想拔箭，她心脏狂跳，惊慌非常。这些突兀出现的龙之国士兵超出她意料，万一她被杀或被俘……不，还是被杀更好！

　　“给我过来！（瑞安尼亚语）”

　　夏涅浑身一震，一只手拽住她的胳膊，她尖叫一声，侧头看到更恐怖的一幕，又有五个瑞安尼亚士兵从旁边的林子里钻出来，其中一人面目可憎，从侧面悄悄突袭，这些瑞安尼亚人就像寄生虫一样密密麻麻地出现在这片山上，远处还有刀剑闪光。

　　“滚！”夏涅丢下弓，拔出腰间的黑色匕首，迅猛地朝那士兵扎去，一刀刺进他的肚子。那刀是大白蛇艾格涅兹给她的，上面似乎喂了毒药，那士兵惨叫一声，从腰间喷出黑血，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等他把手放下时，双眼已经布满青灰血丝。

　　“汪汪！”湿毛狗暴躁地吼叫，朝正在逼近的瑞安尼亚士兵扑过去，它的体型很大，直接将士兵撞倒在地，随后低头疯狂撕咬，咬穿他的肩膀，将他致残，随后就抬起头奋勇地扑向下一个敌人。

　　“先杀这条狗！（瑞安尼亚语）”士兵吵吵嚷嚷地，朝湿毛狗围过去，这条大狗明显比女人的威胁性要大。

　　他们想错了。

　　夏涅心中怒火腾盛，进入战斗更是让她血流加速，她的战火脾性让她忽略了疲惫、惊慌和肌肉酸痛，取而代之的是加倍的勇气、果敢和用不完的精力。

　　杀光他们，他们就不会构成威胁。

　　她迅速捡弓，抽箭上弦，飕——有个士兵胆敢背对夏涅，登时被射穿后脑，朝一侧倒去。

　　在最远处的士兵刚刚从峭壁跳下来，还没来得及参战，他见事情不太妙，又赶紧回头，往小悬崖爬去，准备去招引援兵。

　　“汪——汪——”湿毛狗怒吼着，左冲右突，“落水狗”人们就是这样比喻深陷重围，实在恰如其分。士兵们残忍地劈出刀剑，剑刃砍中动物躯体，当即溅出血来，染红皮毛。但下一秒，就有一名士兵被咬断手腕，抱着断裂的手大叫不已。夏涅唯恐叫声引来注意，赶紧射箭了结他的性命。

　　湿毛狗浑身出现三四道刀创，鲜血淙淙流出不止，草地上一片血腥。但它仍然不愿倒下，眼中亮着光，疯狂地朝那些士兵攻击。它已经没力气猛扑，那便撕咬士兵的大腿，张就咬下血淋淋的一大片，士兵跪倒在地，左手挥出盾牌，猛击在湿毛狗的头上，砸得它惨叫一声。

　　湿毛狗头晕目眩地往后退了几步，其他士兵趁机挥剑攻击，它狼狈地在地上打滚，夹着尾巴要逃。

　　“赢了！（瑞安尼亚语）”剩下三个士兵叫好，但夏涅的箭矢又一次飞来，射穿其中一名士兵的胸膛，立马将他射死。

　　余下两个龙之国士兵见同伴惨死，愤怒地朝夏涅冲来。但其中一人却惨叫不能成行，湿毛狗又绕了回来，迅速扑过来，咬住他的脚踝，把他拖倒在地。

　　“滚啊！滚啊！（瑞安尼亚语）”那士兵用脚猛力挣扎着，但湿毛狗死死咬住，无论脸和眼睛如何遭到踢打都不愿松口。

　　剩下夏涅和那士兵一对一，她谨慎地看着对方手里的青铜剑和盾牌。

　　那士兵知道自己胜券在握，他历战无殆，久经沙场，什么样的敌人都对付过，眼前这——

　　黑色匕首迅速脱手而出，扎中士兵额头，他双目圆瞪，往后跌倒。夏涅赶紧冲过去，把刀拔出，那倒在地上，脚被咬住的士兵抬头看到夏涅提着染血的匕首走来，吓得浑身发抖。

　　“别杀——（瑞安尼亚语）”

　　夏涅低头用力一刺，匕首从他天灵盖刺入，拔出的时候血如泉涌。

　　湿毛狗浑身是伤，但它仍然站起来，四处撕咬着那些还没断气的士兵，让他们全部安静。

　　夏涅本以为事情平息，抬起头，忽然感到浑身血液凝固，只见一个士兵的背影消失在小悬崖上，她头皮发麻，那士兵会去通报更多的人，届时她将面临无穷无尽的追杀，到时候就不能确保安然无恙地返回石台。

　　情急之下，她只能动身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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