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演出
希兰度面临着多重考验。
首先，最核心的，赫西俄的角色台词很密集，而且需要投入演出，不能有丝毫分心、也不能有一点失误，必须要把每一句话都清晰复述，佐以类似“迷幻”的手舞足蹈的状态，才能表现到最好。
在临湖文化戏剧之中，“迷幻”是一种非常核心的要素，考验了一个演员是否真的有能力复现剧本中描述的如梦似幻的画面。即便希兰度没看过这出戏剧的原本，也能隐隐约约猜测出原文所叙述的那种光怪陆离的感受。
戴芙洛曾说，临湖人认为肉体凡胎不能见证神之真形，唯有进入深层的迷蒙幻象之中，才能获得与神并肩的机会，同时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升华”。
对于初次登台的希兰度来说，这还只不过是第一个难题。
更令他紧张的是，满场观众正在期待着他的表演，坐在前列的是那些典型的临湖遗民们，他们来自被龙之国征服的地区，穿着城邦的一种传统服饰，用白亚麻斗篷从左胯盖到右肩，在锁骨位置用牛角搭扣系住，神情严肃，黑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襟危坐，即便剧目延误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不耐。
在中间部分，则是那些闻名而来的瑞安尼亚贵人与市民们，临湖文化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异国的高雅情趣，来鉴赏剧目对他们来说是增广见闻的绝佳机会，倘若希兰度表现不佳，那无疑会让他们看轻这些城邦艺术。这是希兰度不愿看到的。
最可怕的还是那些突兀出现在剧院最后方的那些猎骑兵，他们突兀而至，专注于凝视希兰度的表演。他不禁感到强烈的危机感，他们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出现？如果是因为他圣山守卫的身份暴露，那么毫无疑问，今晚剧院上演的就是希兰度尸陈剧院的大戏……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猎骑兵是龙之国的高阶追猎部队，甚至胆敢深入卡修斯半人马部族出没的密林去逮捕罪犯，身手矫健、经验丰富，他们今晚绝对不可能安安稳稳坐在位置上看完一整出戏剧。
受人所托，有誓必应。
希兰度心中默念了一遍。
赫西俄国王以那枚戒指为代价，让希兰度替他演出，既已承诺，便没有后悔的余地，否则，那太违背希兰度之本心。而对希兰度来说，保持警惕已经成为习惯，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害怕。
戒指始终攥在手心、不太方便，在入场的阴影中，希兰度一边往前靠近火光照亮的地方，一边把戒指戴在右手尾指上。
瞬间，希兰度一个激灵。
他感受到一股热量从戒指上迸发，几乎要烧焦他的手指，皮肉发出烤熟的细微滋响。但很快，那股焰浪化作无形流光，淌入自己的灵魂，这很罕见。
戒指上的明金色眼光，像太阳那样漂亮，又像水那样澄澈滑动，与自己的银白之魂融为一体，再沉降到自己虚像的脚下，化作自己灵魂所踏的沃土。
希兰度稍微放慢脚步，随着他的走动，这片金色焰浪形成的环状土地也随之移动，为他的灵魂增添无穷力量。
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了些许端倪，为什么这枚戒指被他们称为“国宝”，为什么当赫西俄王把这东西给他时，人们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这枚戒指，分明蕴藏着极为强大的力量，实在太贵重了。希兰度不禁暗自感慨。
因此，绝对不能辜负赫西俄王的期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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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丘之鹰（希兰度）
“我看到你的悲伤，我看到你的痛苦，我的目光自九天透下，穿过云彩神宫，却被你心绪牵引，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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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兰度刚往前踏步开口不久，未及台词结束，便听到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人们交头接耳，那些已经对戏剧艺术了如指掌的挑剔观众们一眼就看出希兰度只是赫西俄的替身，一声声不满的嘟哝响起，丝毫不给希兰度面子。
他现在的感官也变得空前敏锐，灵魂再度升华之后，他在常态中也能应用一部分灵魂感官，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的变化，听到他们的细碎言语。
“不是陛下啊……”
“这个替身好烂……”
他们皱着眉头，甚至有人开始打哈欠。
希兰度稍微调整了下呼吸，继续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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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丘之鹰（希兰度）
“……高岩苍日难阻，奔马飞鸟不及。但如今，却像是泪泉中梗塞的溪水样停下，聚焦在您的身上。那么，请告诉我，是什么事情令您如此烦忧？”
悲哀的女人（泰比娅）
“是神谕，苍鹰哟，是神谕。神告诉我应该终身守贞哟，不可违逆。我将把我的一生全部奉献给罗尔诺斯神，成为在祂身前牧羊的童女哟……
双丘之鹰（希兰度）
“这真是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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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对白继续，坐在前排的一名老人就忍不住愤然起身离席，身旁的同伴试图拉住他。
“接着看啊。”
“我不能忍受双丘之鹰让陛下以外的人来演！”
言罢，他就转过身去，毅然决然、头也不回地拿着藤杖走向旁边的走道，准备离开剧院，一走了之。
看到人们的反应，泰比娅对希兰度露出揶揄的表情，就连她的台词听起来也更加嘲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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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哀的女人（泰比娅）
“但是，你什么都不懂！你只不过是禽类中的一属，终身只能饥食草籽，渴饮云霞。这样的你，也有资格质疑吗？”
双丘之鹰（希兰度）
“哈，你在质疑我质疑的权利？让我告诉你事实，让我展露你真相，让我提醒你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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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兰度以高亢、雄浑的嗓音说出自己的台词。他的灵魂深深记录下赫西俄说过的一言一行，并且如实精确反应，他的记忆力突飞猛进，灵魂比常人更加敏锐、强韧，意味着他的精神世界也更加广博、有力，能够复刻更多的记忆而不至于忘却。
这些台词就像流水一样在他的心中淌过，反复浮现而永远无需担心遗忘，他的声音刚强，语气恳切，感情尤其深厚。希兰度本就坚定不移，此时说出这些话来，正如出自他本心。
正要离场的人们脚步稍微放慢了些，彼此交换了个略略惊喜的眼神。
“至少他比陛下的声音雄厚一些。”
“是啊，国王他毕竟……”
赫西俄的声音又尖又细，他的演出确实有他强烈的个人风格……那我就完全改掉好了，希兰度暗想。
接下来便是双丘之鹰这个角色的深切独白，当看赫西俄示范的时候，希兰度能够感受到强烈的迷离、狂欢和恣肆放纵的情愫，像是深度迷幻之后的结果，仿佛置身于神明之列。
赫西俄虽贵为凡间之王，但他毕竟不是神祇。
而希兰度，却是代行着圣山守卫的职责，前来引领世人，惩戒罪行，这种态势，难道不更加神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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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哀的女人（泰比娅）
“听你要教训我的样子，教训吧。”
双丘之鹰（希兰度）
“我要告诉你我从天空得到的教训（深呼吸），云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是无拘无束的（张开双手），随着它的心意而自由变化，向地上的人们展示多种征兆，为预示提供见解和答案，它们与天神居住在一起，却不聆听神明的言语，因为它们知道，它们必须这样做（声音逐渐提高、逐渐激动）。诸神创造我们难道是为了奴役我们吗？只有最可怕的神灵才会那样做吧！诸神创造我们难道是为了让我们不自由吗？只有最恶毒的神灵才会那样做吧！所以相信你自己的命运、相信你自己的双手吧（激昂），因为神，根本就不打算让你深陷折磨啊！（呐喊）。去吧，对后来的人说，拉乌尔的命运发掘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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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希兰度高举着手臂，以昂然姿态吟诵戏词时，他的灵魂忽然绽放出一道未曾预料到的光芒，向四面八方波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希兰度猝不及防，连忙收敛心神，将强光约束，令它只波及到剧院的前部观众，而没有让最后一排那些猎骑兵发现异常。
而那些坐在前排的观众们，在他们眼中，希兰度的身影突兀间几如神明亲至，言语中充斥着极强的感召力，令他们忍不住感到阵阵心神荡漾。
“他是谁……”
“真是……”
“好像有点东西……”
那些离席远去的观众们虽未曾受到影响，但听到希兰度饱含情感、竭尽全力的演出，也不禁纷纷回过头来，看到舞台上那不羁的英姿，感到目眩神迷。
不就像赫西俄王曾经的样子吗……那么的……
考虑到猎骑兵们在场，希兰度未打算多做停留，在泰比娅说完自己的台词后，便比预订时机更早几分退场，快步赶往通往后台的小门。
双丘之鹰（希兰度）下场。
岩下之猫（伯尔丁）上场。
和医生擦肩而过，突兀间，希兰度又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失落，就这样……他的戏份已经结束了。
——没完。
希兰度忽然听到掌声响起。
起先掌声是稀稀拉拉的，但不过寥寥两三秒，就变成了极其热烈的全场鼓掌，经久不息。即便这些观众们数量不多，由于延误演出走掉大半，剩下的人仍然对希兰度表示出了足够的敬意，认可他的表演。
做的好啊。他心里叹息。
能够赢得这些口味刁钻的观众的认可，那可真不容易。
希兰度推门进入后场，还未高兴多久，后场里的情景就让他意识到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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