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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蝉噪则林逾静


  赤龙洲,大梁王朝境内。
一处位于大梁都城不远的避暑山庄内,大梁王朝的前任右丞相黄文焕,在此已居住了数月。
这位大梁王朝曾经的中流砥柱,自数月前被罢官之后,一直在此深居简出。天子让其在家思过,老人左思右想,都不曾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门生左乂叛逃?
这是不可能的事,他的门生他最清楚,不管是朝中的文官武将,只要是他的门生,他都再清楚不过了。
他眼中,每位门生都犹如一本本账目,能力、性格、为人、社会关系、潜在意向等等,皆清清楚楚地被他看在眼里,一览无余。
左乂当初带兵进入荒漠建立据点,防止柳氏王朝北上,是他竭力主张的。
现在左乂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带着家眷也没了踪影,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他后悔过,但也只是后悔这位门生,因为自己而命丧荒漠,悔恨自己没本事,让为国尽忠的左乂,在死后还落下个叛国的罪名。
他知道这是一场阴谋,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可又能怎样呢,对方做事太干净了。
而且朝中左相杜瑀如今势大,自己门生处处受到打压,现在也都和他一样,有心无力。
思过,思的个什么过。
思来想去,也没有半点破局之法,反倒是突然发现自己老了。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黄文焕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鸟叫声附和着蝉鸣声入耳,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老爷!不好啦!左相带着人来了!”
摇椅上的黄文焕睁开了双眼,看着冒冒失失冲进来的管家,问道:“杜瑀到了就请进来吧,慌慌张张地干什么?”
“黄先生倒是好雅兴”
黄文焕闻声坐直了身子,看着直闯进来的左相杜瑀,皱了皱眉头。
管家适时低声道:“老爷,他是带兵来的。”
黄文焕握着蝇拂的手不由一紧,难怪杜瑀进来称呼我为黄先生,想来,今日定是来者不善啊。
杜瑀对身旁的一人吩咐道:“你们先在外面候着。”
黄文焕冲管家吩咐道:“给左相上茶。”
“不必了,你先下去吧”,杜瑀朝管家说道。
管家看了眼自家老爷,得了许可,这才匆匆退出了院子。
黄文焕将手中的蝇拂放于石桌上,身子靠在摇椅里,在聒噪的蝉鸣声中,缓慢地晃动起了摇椅。
杜瑀笑了笑,自顾坐在石凳上,好在树荫遮掩下的石凳,只是有些温热。
“黄先生可知道,我来此为何?”
黄文焕所幸闭上了眼睛,喃喃地问道:“左相莫不是来赶尽杀绝的?”
杜瑀正色道:“黄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我也算同僚一场,共同为大梁天子分过忧,何来我杜某人对你赶尽杀绝一说啊。”
黄文焕抬起眼皮,看了眼杜瑀,没有吱声。
杜瑀呵呵笑道:“先前你我二人虽有政见不和之处,但多少也都有点惺惺相惜之感不是。再者,黄老是咱大梁王朝这颗大树上最粗的枝桠,枝繁叶茂,咱们这些人哪敢随便妄言修剪啊。”
“行啦,也别卖关子了,直说吧,陛下让你来干什么?”黄文焕坐直了身子问道。
杜瑀取出一道圣旨来,放在黄文焕身前的石桌上,说道:“自己看吧。”
黄文焕心里虽早有准备,但看见圣旨的内容后,双手还是忍不住地一个劲颤抖着。
两行清泪从他枯槁的脸上流下,滴落在圣旨上,质地光滑的圣旨只一弹,那颗颗泪珠便跌进了尘埃里。
从摇椅上滑下,跪在地上的黄文焕,手持圣旨,仰天悲戚地哭喊道:“先帝爷!我黄文焕对不住您!对不住大梁啊!”
这天,大梁前任右丞相黄文焕,因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目无君上,勾结叛党左乂等二十一条罪名,满门被捕入狱,并抄没所有家产。
这位曾被大梁上一任皇帝赞誉,“文焕可敌百万大军”的两代老臣,终于走到了人生末路。
黄文焕入狱的消息传遍大梁之后,无数人为之震惊。
两天后,除黄文焕外,黄家三百二十九口,尽数提前被斩。
有不少侩子手换了两把刀,才完成了行刑,而监斩官在随后的几天里,凡目之所及,均觉得是血红一片。
黄文焕的门生得此消息,再也坐不住了。
什么贪赃枉法,什么收受贿赂,难道弟子想给先生买个烧饼,结果就因为弟子人数太多,先生收到的烧饼也太多,这就成了收受贿赂?
至于目无君上,勾结叛党等,也全都是瞎扯,难道他们不清楚,黄老先生这些年为大梁付出了多少?
一时间,大梁小半个朝野竟有动荡不安的趋势。
值此危难之际,可怜黄文焕还从狱中传出消息,告知自己的门生:“恪守君臣之道,尽心为国为民,否则他将撞死于狱中,死不瞑目。”
大梁皇宫内,皇帝看着房间里弹劾黄文焕的奏折,现已堆积成一座小山,他有些失神。
左乂叛逃一事,放在他面前的证据不少,可谓是铁证如山,但黄文焕却死犟。最终,他为了维护帝王的威严,只好让黄文焕回家思过几天,回头再装模作样来认个错,这事就可以揭过。
可谁曾想,这一革职却出了大问题。
官员们借此机会纷纷弹劾黄文焕,眼看事情愈演愈烈,他也找理由杀了数个弹劾黄文焕的官员,可就是止不住弹劾黄文焕的势头。
且不说这些罪状的可信度有多高,就算都是真的,就算黄文焕也捏鼻子认了,可他,现如今大梁王朝的皇帝,他不能认。
一个辅佐过先帝的老臣,还被先帝赞誉过‘可敌百万大军’的能臣,到了朕这里就变成了贪官污吏,这是在弹劾黄文焕吗?
这是在打他的脸!是在打先帝的脸!
这些满脑子浆糊,还悍不畏死的大臣,是都该杀,但他却不能将弹劾黄文焕的人全都杀了。
在这些大臣悍不畏死的弹劾逼迫下,他只好将黄文焕的家眷都先杀了,以此来保全黄文焕一人的性命。
他这样做也是被逼无奈,虽说他这个皇帝是赤龙宗之下,万人之上,但底下的大臣们一旦真的一条心了,他这个做皇帝的又岂会不头疼。
黄文焕的家眷都死了,但事情却没有因此平息半点,反而这一条条罪状更加言之凿凿。
事到如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都是被人牵着鼻子在走,到了这一步,他再想回头,已经晚了。
黄文焕可敌百万大军,这话他也认可,但毕竟百万大军只是江山社稷的一小部分。
他已经失了黄文焕这位治国能臣,更寒了黄文焕身后那小半个江山的心,他不能因为一个已注定成为弃子的人,再失了整个天下。
他要及时止损。
呆立良久的大梁王朝皇帝回过神来,唤道:“来人啊,拟旨!”
一位老宦官立即上前伺候。
未几,大梁皇帝看着自己亲笔写下的旨意远去,这位人已中年的天子,眼中竟也起了雾气。
他想起自己登基不久,不管是朝会还是朝政遇见问题,都是这个姓黄的老头,或明或暗地帮助他、提点他。
他想起父皇临终前,将自己的手亲自放到了这个姓黄的老头手里,叮嘱他道:“文焕在,则我大梁可无忧。”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有次读书偷懒,竟被这个姓黄的老头打了一下手心。
老头胡子都白了,哪来的力气,因此一点都不疼。
打完手心之后,老头自己却坐在那里痛哭流涕,好似被打手心的是老头他自己一样。
他看老头哭的可怜,便跑去安慰,并问老头哭啥,老头声泪俱下地告诉他:“学生懒惰,是师傅的过失。老臣有罪啊!”
他记得自己当初替老头擦眼泪时说过:“有罪没罪的,你一把年纪了还哭鼻子,也不嫌羞。你别怕,以后要是我当了皇帝,我恕你无罪便是。”
时隔多年,当初挨了一板子的手心,此刻竟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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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君罔上,凌迟。”
当传旨的太监念完这道,只有六个字的圣旨后,黄文焕笑着接下了圣旨,口中念叨着:“这就对喽!”
黄文焕随即被押赴刑场,同时,关于黄文焕是如何欺君罔上的条条罪状,被公诸于众。
人们口中一边骂着‘国贼’二字,一边奔赴刑场,打算亲眼去看一看,即将凌迟的这位国贼到底长了个啥样,是不是旁人口中说的一脸奸相。
传旨的太监奔回宫里复命,大梁皇帝当听过老头接下圣旨时说的话,差点晕了过去。
接着,又有人赶来禀报:“黄文焕在押赴刑场的途中被人抢走,来者身份不明。”
大梁的皇帝听到此消息,这才不由暗自松了口气,挥手让身旁的人都退去后,这才喃喃自语道:“您是位好先生,教出的其他学生,看来也不差。”
在皇帝身边太监的暗示下,追查黄文焕的队伍,声势浩大,却雷声大雨点小。
就在黄文焕的门生和皇帝,互相猜疑是对方救走了黄文焕时。
陆丰已带着装有黄文焕直系亲属,及黄文焕本人的那颗珠子,乘上了赤龙洲去往大荒洲的跨洲渡船。
大荒洲,那位瘸腿老人白楚,收到了从大梁传回的消息,笑道:“我大荒的学堂内,又要多一位教书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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