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孟兰生

　　　　十八年前，洞庭水域发生雪灾。这是一场千年难遇的大暴雪，洞庭湖被冻结，鱼虾被冰封在水面之下。无数的船只宛如嵌入冰镜的黑点，无法动弹。

　　苍天费尽心机降临了这一场大雪，只是为冰晶描画冰脉，只为创造出最完美的艺术品。叶片上的冰晶带着微弱的雪花，伸手一扫，雪花投入风的怀抱，一去不复返。人们只需要捏着树叶的尖端，食指一叠，便能带走自然塑造的完美冰雕。

　　冰雕雕的是自然万物的模样，生命的脉络清晰可见。透过它，再美的人儿也会变成丑八怪，在鲜艳的果实也会失去原有的色彩。它看不清扭曲的天空，也分不出灰黄的大地，它只是一片冰晶，一片有生命的冰晶。

　　僵硬的菜叶扔进锅里，炒之前是僵硬的冰块，炒出来的只是软哒哒的浆糊。树枝上面挂着一串串的冰溜子，伸手便能折断。身穿厚棉袄的富家小孩，折一段便可玩上半天。只可惜，大街之上能玩的也只有他们，四周皆是和他们一样地人，他们找不到身为王者的优越感。

　　随着时间在推移，万事万物都在改变，原来还会出来玩耍的富家小孩，也是缩在房门之中不出来。就连窗户，也被淡红蚕丝被套包裹的大棉被挡住，风吹不动，水泼成冰。

　　大街之上只有风精灵在歌唱，带起雪精灵扭动着曼妙的身躯。路过的鸟儿被优雅的舞姿迷住了双眼，再无任何生命的迹象。风精灵拂过寒鸦，寒鸦自树梢落下，不过片刻，便投入了雪精灵的怀抱。

　　梦中那是一个温暖的世界，春天的暖意拂过黑羽，大地焕发生机，度过寒冬的虫子填饱了鸟儿的小肚。

　　风精灵抱着古稀老者的脸庞，轻轻地亲吻了下去，托起老者那几克质量的无暇灵魂翱翔大地，领略雪精灵的姿态。

　　四处游走的雪精灵，时而狂暴，时而优雅。狂暴的时候，树尖折断，房屋压块，身穿单衣的人只能无力的跪在地上，化作自然的艺术品。优雅的时候，飘落在行路人的指尖，化成一滴水珠，透过保卫百姓的城墙，与路人融为一体。

　　都说瑞雪迎丰年，但是出现接连不断的大雪那便是灾难。

　　孟德信听说人间降灾，腰身佩剑，独自离开洞庭仙山。僵硬的洞庭湖，将不需要的小船冻结，也顾不上月派所说的法不显与外。执手御剑，俯瞰人间。

　　白雪为大地敲向了丧钟，万物皆披麻。跪倒的人，为苍生戴孝。摔倒的野兽，成为天地的三牲六畜。时间被永远定格，肌肉已经完全僵硬。

　　捕鱼人拿着刀叉手红彤彤的，穿着草鞋的脚掌已经肿胀通红干裂，穿着几件单衣的身子在瑟瑟发抖。他们的旁边便是动作定格的人，半个膝盖已经与洞庭的冰层融为一体。

　　这是他们的无奈，储存的食物总会吃完，谁也不知道大雪何时停止。不顾生命的危险，只是因为肩上的重担已经超越的生命。

　　孟德信双眼一闭，泪水离开身体便被冻结。他不能在这里耽搁，他要去找到雪灾真正的源头，只有这样才能救下更多的人。小仁与大爱，只能选其一。

　　在他离开之后，数米厚的冰层突然裂开一个圆形的洞口，鱼儿越出的瞬间化作冰雕被人类捕捉。

　　路上时有卖儿卖女的穷苦人家，可以换来一口食物自然是好的。纵使换不来，进入富人家的孩子也能活下去。孟德信并没有停住脚步，这里依旧与雪灾形成没有任何关系。

　　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天，而他一无所获。炽热的心，也因为雪精灵的无情而寒冷。他忍不住开始思考，这种行为真的是对的吗？放弃了小爱，现在也没有找到雪灾的成因。这难道真的是雪妖可以造成的吗？还是只是纯粹的天灾？

　　又是一天他越过一房间，房间是茅草屋，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稻草，一层冰层将稻草纳入自己的身躯。一只飞累的鸟儿想要去小歇一下，站立的瞬间便扑腾着身躯离开，光滑的寒冰冷酷无情，不许鸟儿站在自己身上。

　　屋外的窗纸破破烂烂，靠着窗纸的地方有着黑漆漆东西，里面有着什么东西在遮挡着窗户。

　　在墙的东面，有着一具还没有覆盖白霜的身体，身体穿着数件粗布麻衣，安详地躺在地上。垂落的指尖，干扁扁的与白雪相拥。白雪也无法遮挡妇人土黄的皮肤，肩胛骨凸起衣服。

　　孟德信心中一动，落在她的身旁，她的面容已经枯瘦，她的手指已经干枯，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在她躺着的前方有着土坑，土坑连接在墙壁之上，干裂而坚硬的黄泥土散发着芬芳。在土坑中央燃烧着赤红的木炭，飘散出朵朵灰白。

　　孟德信抬头看着依旧在落下的大雪，叹了一口气。人生无常，生死为休。

　　大地开裂将寒冷的人放入大地母亲的怀抱，期待来年再孕育出新的生命。

　　转身的瞬间，屋内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宁静。

　　踏出的脚步缓慢缩回，看着平整的地面，久久不语。“女本羸弱，为母则刚。”

　　绕开埋葬身躯的地面，推开房门，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在房子的东面有着一座石头泥土糅合而成的床，床上布满了黑色的衣物、被子。

　　在这一堆杂乱物品中，有着一个小不点顶凸了被子。稚嫩的声音，回荡在房间。

　　孟德信急忙将他抱在自己的怀中，防止呼啸的狂风将这具弱小的身躯冻结。无暇的白雪化作30度的温水，凝结成水线被小孩吮吸着。

　　门悄悄地关上，时间却没有停止。太阳东升西落，一来一去已经两个轮回，这两天孟德信一直在靠着丹药维持着小孩的生命，他终于确定这个家已经没有人了。

　　他腰间的玉佩缓缓变热，孟德信伸手一摸，凭空出现两字“速归”。

　　低头看了眼与自己相熟的孩子，孟兰生手中的仙力将他包裹，推门而出。两天唯有归人，恐怕也不会再有归人了。

　　山门之内，季节不受外界影响。此时春风和煦，花香遍地，孟德信抱着小孩翩然降落。

　　立马有守在山门口的儒生跑来，对着他作揖行礼。“德信先生，王夫子邀请庐山星河宗、彭蠡烟都、潇湘雨界、巫峡云庭四大宗门前来议事，共商对抗雪灾之事。事情紧急，未等先生回来便已经开始。”

　　“我知道了！”两三步之间，孟德信便消失在山门之前。

　　孟德信也顾不上失礼，直接将紧锁的大门推开。洁白的空间之中，弥漫着兰竹的芬芳，为首一座正坐着王姓夫子，旁边已经坐满了人。

　　这种排布并不是因为为首一人高人一等，而是那是主人的座位。孟兰生急忙的坐到左首末位。安静的听着他们的讨论。

　　“德信先生回来了。”王先生嘴角一笑，却又透露着苦涩。“外界查探的如何？”

　　“没有收获。八百里洞庭化成冰窟，人间冻死者无数。不像是有雪妖渡劫，倒像是天灾。白眉先生可是有所收获？”他怀中的孩子睡得安详，一薄薄的光华将他笼罩，防止外界的声音打扰。

　　“人间劫数，非我能测。”白眉算子轻柔地摇了摇头。

　　“苍生受苦，我等应当尽力而为。”孤舟东逝眼眸半阖，一身庄严，开口使人如沐春风，浑身暖和。

　　“苍生罹难，我辈修仙者自当全力救助。只是到现在也没有拿出一个完整的方案！”攸女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便使人觉得风骨无限。一抬手，一低眉，柔骨自生。

　　七欲功法，一举一动皆是人之欲望。有人看中她们身上珠光宝气，有人怨恨她们天生高贵，也有人怒火横生恨天地不公。

　　“我倒是有一法，只是……”李千尺犹豫的说道。

　　“有方法就说出来，有什么后果我们再说！”孟德信急迫的说到。在外界他已经见过各种惨状，冻死的尸体已经成为他人的食物，哪怕洞庭月派的弟子尽数出去救援，也无济于事。

　　“我们宗门有着上古流传想来的阵图，只要布下人法大阵或许能逆转天时。只是这种大阵以人为基，共需要六名强大的修士，布阵者会消耗百年寿命与功力。”李千尺说道。

　　“我洞庭月派出了！”孟德信开口说道。

　　“德信，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千尺面带不悦。

　　“这是天下事，自当天下修仙者共勉。”孤舟东逝平淡的说道，没有因为孟德信的话而不悦。

　　“此事就这样定下，只是……”白眉算子面带难色。

　　“无事，我们雨界出两名。”攸女看了一眼白眉。巫峡云庭只有白眉算子一脉单传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要是他损失了功力，就怕再也没有巫峡之名。

　　“那还劳烦千尺兄前往布阵，所有物资皆有我们洞庭出。”孟德信抱着小孩，代天下百姓向着他一鞠躬。

　　“使不得！”李千尺急忙将孟德信扶起。“仙者修仙，既然无法超脱，百姓自然是我等的责任。”事情宜早不宜迟，说完他便走了出去，着手人法大阵。其他门派的人也相继告辞，开始修养，准备与天抗命。

　　“德信先生，你怀中的孩子是？”王德礼走到他的身旁，看了一眼孩子。孩子眉宇之间带着清明，已经由睡转醒。清澈的眼眸之中有着灵动，不哭不闹。

　　“君子如兰，高洁淡泊。他便叫孟兰生。”

　　浩浩大劫，最终在孟德信、王夫子、攸女、湘君、孤舟东逝、李千尺六人的合力之下，消散无形。寒冷驱散，使温暖重临人间。人间百姓不知天数，只是以为自然的浩劫过去，欢腾不已。

　　“夫子，有一句话我不明白，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这个啊……”孟德信摸着孟兰生的头，将世间的规则一一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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