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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京都儿郎(十)


朱雀大街人流不息马咽车阗,喜迎新春的氛围蒸蒸火热,悬灯结彩满目喜色,烧得似要融去街道上的素白。

        贵公子身环酒气打马过街,一副醺然,却掩盖不住这鲜衣怒马少年郎的英姿,引得四周的姑娘直晃神。

        要说朱雀大街的商户和时常往来于此的人流,没人不识他梅家三郎,白隼长啸,再拥挤的道儿都能自觉清条路出来给他跑马,那架势,堪称京城一带霸王。

        怀香坊本是下九流的青楼,与邻里附庸风雅的艺伎坊差的不是星点,莫说接待的客人等次不同,就论卖身与卖艺,二者落差就不在一块地上。

        做皮肉生意难免碰上闹事的主,寻常百姓老鸨还是能开罪得起,但此处可是南晋都城,住的诸多达官显贵,养的个些打手谁敢动他们分毫。

        先前就出过这么个档子事,怀香坊豢养的兔爷伤了刑部尚书家的公子跑了。这厮自小习武,叫贪钱的穷鬼爹娘卖进了怀香坊,老鸨原是不想要的,毕竟会点拳脚伤到客人可是不得了,然奈何这小子十五岁就生的容貌隽秀,若是长开了定是个金钱袋子,老鸨一时掉进了钱眼,想着往后接客喂他吃些使身子无力的药方成,便给他取名琉火,收进青楼。

        琉火逃跑,老鸨命打手去追,周家公子阴沉着脸等着兴师问罪,包扎伤口的大夫吓得面敷□□似的,平日惯用银针的手指此时哆嗦不停。

        老鸨捏把汗,闻言打手的一番话险些晕死过去,琉火逃窜被贤亲王景夙救走,周家公子气急败坏,扬言要砸了怀香坊,令它至此关门大吉。

        朱雀大街往来熙攘,听动静闹得那般响,不嫌事大的围观者便多,把溜大街的梅家小公子给引来了,武将世家的男儿一身正气,立即一喝就叫沙月制住砸店的周家随从,周家公子瞧见小公子腰间玉佩,识相地没再嚣闹,当众言明是给梅鹤翎面子就晦气地撤了。

        梅鹤翎心善地搁了句话也走了。

        “我梅鹤翎最看不惯欺负姑娘的孬种,谁不怕死的再叫我瞧见,我定亲自带去见官府老爷!”

        老鸨眸光狡黠,当着众人的面与梅家小公子道:“多谢恩主解围,怀香坊感恩图报。”

        梅家三公子虽然年纪不过十四,但身份尊贵,倘能借他名义,哪怕零星半点,怀香坊在京中便算是有了依仗,往后的日子就好过得去。

        老鸨动的心思,沙月回头把经过与梅鹤卿一提,不出两日,怀香坊平白无故易了主,原先的老鸨此后不见踪影。

        梅鹤翎喝完花酒几分醉意,挽回几道缰绳勒住马,马蹄子原地踱步几下,驻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跟前,他居高临下看着人。

        “哇哦,顾大人居然吃糖葫芦。”梅鹤翎上身侧倾压低脖子,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三司会审那回梅鹤翎领旨做了旁听,有幸见过大理寺卿一面,铁面无私嫉恶如仇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身穿便服的顾书哲怀里抱着纸袋裹好的糖葫芦,等着知辛给他找碎钱,背后的喧嚣声里犹自突兀的一声打趣,着实令他眉心突突直跳。

        日里不常来朱雀大街,今领了俸禄想给孩子买点糖葫芦,好巧不巧遇上了这霸王混子。

        顾书哲转身昂首,眸子灿若星光,平和说:“是三公子,这些都是给孩子的。”

        “孩子?”梅鹤翎有意思地挑下眉说:“顾大人何时成的婚,孩子居然都长那么大了,也不请我和二哥一道吃个满月酒。”

        顾书哲唇瓣翕动还未出声,卖糖葫芦的小贩找来了散钱递给他,先笑说:“三公子误会,顾大人生的星眸剑眉,放在佼者中无论容貌或是才学也属上等,就是脾性颇凶,哪个姑娘敢嫁他。”

        梅鹤翎哈哈一笑,“你个小摊贩胆子倒是肥,敢拿顾大人打趣,小心抓你进大理寺狱。”

        “知辛。”顾书哲面露无奈之色,边接过散钱边低声怪道:“怎的又补多了?”

        他欲要退回多补的铜板,小贩出手挡退,道:“当是给院里孩子们的零嘴,收你两个铜板是怕你心里过意不去,他们还小正是长个的时候,吃要跟上,衣衫也要置办新的,免得冻伤脚腕感冒了更不好,哪哪都得花钱,你留着。”

        梅鹤翎一旁听完小贩的话,说:“我是明白了,养孩子费钱。”

        顾书哲的性子就不是会半推半就的,他合掌收起散钱,温言道:“除夕来府上过,和孩子们一同守岁,他们会很高兴的。”

        苏知辛模样秀气,笑起来时甚是亲和,他手持着扎满糖葫芦签子的草木棒,“年夜饭便劳烦大人做了。”

        顾书哲摇头轻笑,“行,算是报答孩子们的糖葫芦。”

        “给我来十串。”梅鹤翎向小摊贩抬了抬下颚道:“我家就有个爱吃糖的小孩。”

        “好咧,难得三公子光顾小人生意,不过小人按照常收钱,可不多补。”苏知辛抓来一张纸袋,往里数着塞糖葫芦。

        梅鹤翎哼了哼,“那是自然,你可听过我堂堂梅家三公子赊过谁的账。”

        顾书哲拿好了糖葫芦便不多待,告辞离去,汇进涌动的人海中,很快寻不见身影。

        小贩装好糖葫芦,骑马跟随梅鹤翎身后的沙月下马付清银子,接过纸袋,又有两个打扮妆浓的姑娘上前,她们远处就瞧见梅鹤翎,走近了齐齐施礼道:“三公子安好。”

        梅鹤翎认出她们是怀香坊中的姑娘,“嗯,你们来买糖葫芦?”

        姑娘低眉含笑,“正是。”

        “三公子别信她,她是看上这位小郎君了。”另一个姑娘团扇掩面轻轻撞了下姐妹,嬉笑说。

        “哎呀,你。”姑娘偷看一眼小贩,嗔笑道:“好你个坏丫头。”

        梅鹤翎对着姑娘们不多言,朝小贩调侃一句,“不错啊,艳福不浅。”

        苏知辛给姑娘们和梅鹤翎讲得不好意思,欲说还休之际,梅鹤翎已然打马离开。

        马儿踱的步子不疾不徐,出了热火朝天的朱雀大街,进入无人的空巷后,梅鹤翎才幽幽开口道:“派人查一查这卖糖葫芦的。”

        沙月拽紧马绳,张嘴从糖葫芦串咬下一颗山楂,嚼道:“又甜又腻,小孩儿都爱这玩意。”

        “你小时候也爱。”梅鹤翎偏头睨道。

        “我小时候还没这么甜腻的东西。”沙月转眼就吃得只剩根竹签,他随手要扔,看巷子住户门庭的积雪扫的干净,他干脆折断它,直接握在拳头里,签子在手心化成了粉末,扬了。

        梅鹤翎手挽缰绳捉着马鞭子耸肩说:“穷乡僻壤呗。”

        沙月一扯嘴角也耸肩。

        ——

        梅鹤卿刚送走裴逸,正折返回暖阁就有门奴疾步来报:“二爷,季家二小姐来了。”

        梅鹤卿眼睑一抬,“迎她进来便是。”

        府内婢女走在前方为季杳引路,待带到了梅鹤卿面前,福身退下。

        “二公子。”季杳捏方帕子,提有一只雕花食盒,福身问安。

        “嗯,季小姐,来寻你家兄长的吧。”梅鹤卿微颔首。

        季杳昂首一双瞳仁剪秋水,笑吟吟说:“是的,这段日子兄长叨扰贵府,季杳备有薄礼以致谢意,都是杳杳亲手烹做的糕点,还望二公子收下。”

        梅鹤卿招手唤来婢女取过季杳手里的食盒,温声道:“季小姐有心了。”

        “季燃在暖阁,你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往暖阁的方向去,小径路上无话,除开廊上偶有行礼的仆人,季杳心下犹如乱撞的小鹿,烟视媚行将帕子捏得比适才还皱。

        她眉眼含羞,悄悄望着走在前方的颀长背影。

        年初的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宫中设一年一度的百花宴,官员与家眷各随皇上和皇太后同去赏花,御花园中莺莺燕燕,笑语嫣然。

        百花宴有翰林待诏作画,负责将花团锦簇的盛景描入画卷,可官家的小姐们却嬉闹着要季杳画上一幅,季杳耐不住她们软磨硬泡,又不愿扫姑母的兴致,点头允了。

        便是这机缘巧合,她执笔望着园中百花争艳的春景时,余光不经意间落在不远处的一抹白影,杏花怒放的细枝簇拥着他。

        那是官员赏花的队伍。

        公子白衣冠发负手而立,他似乎在专心欣赏枝头上的小白花,抬手用指腹蹭了蹭它的花瓣,一只翠蝶就这般落在了他的手背,他舒然一笑。

        季杳叫公子晃了神,笔尖点在画卷便滞住,浓墨洇开,仿佛心怀的潋滟春水荡开一圈一圈涟漪,又似突如其来的蒙蒙烟雨,令她不知所措。

        曹薇悦拉起季杳随其他家眷避雨,季杳这才收了神,再回眸那杏花树下的身影已随淅淅沥沥的春雨渐渐朦胧。

        “是梅家的二公子,梅鹤卿。”

        ——

        温离立在暖阁栅栏处,望着缓缓行来的两人,那姑娘的眼神含情脉脉,他是一览无遗。

        “公子可是吃醋了?”莲净从檐上翻下,随意拿起一块糕点站到温离身旁,张嘴就是一口一个。

        温离扭头睨着莲净,不以为意,“何出此话?”

        莲净喉中噎住,咽口茶道;“您没出现时,坊间传的都是主子和季家二小姐。”

        “这般。”温离望去苑中的红梅,沉默片刻,俄然“啪”的一展折扇。

        莲净让这折扇声吓得心头悚然,真是莫名。他窥视几眼,温离面色温和,没有丝毫不悦的情绪。

        “你知你家主子的欲望在哪吗?”温离背过身,摇两下扇子问。

        莲净摇头,“不知,主子心思太沉。”

        温离语气平平道:“在我。”

        他向前踱了两步顿住,忽而折返回莲净身侧,并扇道:“我亦是如此,但我与他不同,我在世上伶仃孤苦唯有他一人。”

        温离敛眸盯着莲净的耳廓,言语疑似带笑地说:“梵文真好看。”

        “鹤卿也给阿离的腰上刺有,可是阿离喜欢独一无二的,夫君的艺术岂能分享于他人的皮肉上?”他嗤笑一声,无来由地叫莲净泛寒,一股子冷意自脚底窜上脊梁骨。

        “哪日阿离瞧它生有醋意恼了火,便好心替你寻法子洗掉,洗不掉也无妨,阿离刀子快。”

        莲净不由一颤,当即单膝下跪:“是属下僭越,口无遮拦。”

        温离后退半步,垂眸眼风掠过莲净发冠,望向暖阁外的阒空。

        莲净垂首看那人的衣摆,在若有似无的寒风下不着痕迹的动了动。

        温晚和景阳王爷同裴逸回去了,季燃隔老远眺见季杳便下楼去,这会儿的暖阁静得落针可闻。

        温离不语片刻,收回视线时,发寒的笑意褪去,和适才淡然的神情无二。

        手中的折扇挑起莲净的下颚,要莲净跪着仰望他。

        莲净扬着下颔,被一双桃花眼打量得头皮发麻,那眸子里的光泽清幽冷僻,不近人情。

        “起来,跪我作甚,我可不是你的主子。”温离敲了敲莲净的下颚,撤了扇子。

        即便敛尽了那令人不适的笑,如常的温和也会随着两下的敲打而显得嘲意十足。

        “属下知错。”莲净再垂首道。

        “你、没、错。”温离咬字轻轻吐出。

        梅鹤卿站在暖阁门口,目睹了里面的一幕,走进来道:“阿离。”

        温离闻声朝梅鹤卿看去,间隔两三步的距离,那骨骼分明的手向他伸来,他眼眉浮笑迎上两步牵住,尖锐的芒刺化作消散的乌云,露出柔和的月光倾洒在睫毛和眼睑。

        他家二爷喜欢的小把戏。

        “鹤卿。”温离任牵他的手带到梅鹤卿面前。

        梅鹤卿视线穿过温离的耳畔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莲净。

        温离看着梅鹤卿眼睛说:“鹤卿叫他起来吧,我的话他不听。”

        梅鹤卿眨眼便对上温离的目光,柔声问:“怎么了?”

        “莲净说了几句我不爱听的话,我只是让他闭嘴,结果他跪下非说他错了。”温离头疼地扶额,蹙了蹙眉叹说:“唉,我只是开玩笑,没真要割他耳朵的。”

        “我让他起来,他一股劲认错。”温离委婉地笑了声,“给他吓坏了。”

        梅鹤卿安抚地揉了揉温离的头发,他家阿离打翻醋缸了,嗅着又酸又危险。

        “莲净。”梅鹤卿唤了声。

        莲净站起身迈开一步,跪下道:“属下在。”

        “今日值勤尚未结束,你跪这作甚,过后自行领罚。”梅鹤卿不温不火道。

        “是!”莲净抱拳,飞身上檐。

        温离倏然环住梅鹤卿的腰,依偎着温暖的怀抱,在谁都看不见的暗处垂落眼睑,眸子里的光彩也随之黯淡下来,一言不发地,像受伤的狐狸在寻求主人的怜慰般。

        梅鹤卿将人儿搂紧,这是阿离寻求安慰的举动,需要他拥着护着,他对此再清楚不过,两百多年都不曾改掉的习惯。

        少焉,埋在胸膛里的狐狸闷闷地说:“二爷不问问莲净究竟说了何话吗?兴许是阿离的错呢。”

        “不是阿离的错。”梅鹤卿哄着他,这不是花言巧语,是听起来就是无论对错的偏心,毋庸置疑的偏执。

        温离鼻尖闻他衣衫的檀香,是心安的味道,那是一种没有缘由的依赖感,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

        “是我迁怒莲净,我清晰明了自己的情绪,但就是做了庸人自扰的蠢事。”温离额间贴在厚实的胸膛,像个诚恳认错的孩子,他揪紧衣料说:“鹤卿与季家小姐的流言在市井叫人津津乐道,比他们骂阿离是娈宠,兔爷什么的,更令阿离伤心难过。”

        “难过的,想割去他们的舌头。”温离眸光骤冷,眉间仿佛要凝出一层寒霜。

        梅鹤卿心口局促漏下半拍,这醋劲着实让他又想笑又心疼,“我是你的,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它就像山和海一样。”

        “山海不可平。”

        “嗯。”温离乖顺点头,稍稍踮起脚尖吻了吻喉结,愧疚说:“这事是阿离的错,莲净的罚就免了吧。”

        他对莲净耳廓上的梵文其实不甚在意,自家主子逼着用针往这扎,做侍卫的也不敢表现不满,扎腰眼都疼得很,扎耳廓不得疼得哭爹喊娘。

        “免不得。”梅鹤卿待手底下的人一向纪法严明,犯错必然要罚,怎么罚要看犯的事有多重,“明知故犯,二十鞭子。”

        温离心知这是鹤卿管教梅家侍卫的手段,他不便再插手以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只是罚下去就是二十鞭子,会不会重了,毕竟不过是一句话罢了,温离内心摇摇头,当是愧疚之心作祟,他刚才可是心狠得要割他人舌头的。

        季燃领着季杳去了他在梅家暂居的苑子,这一处鲜少有婢女仆人走动,屋内有热炉子和烧水用的铫子,茶水是可以自给自足。

        季燃一路绷着脸,掩上门后,他深深看了一眼半年未见的妹妹,舒了口气,缓和神色道:“父亲身子还好吗?”

        季杳颔首,小脸犹有愁容,她问:“哥哥,新岁将至,何时归家?”

        季燃听闻季杳来了,已然料到是寻他回家,只是话一出口还是抵不住心有悸动,让他晓得还有妹妹这般惦记着他。离家许久他也很想念家中亲人,他何曾在外游荡至此,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

        沙月带他回了一趟梅府,做一番梳理换了件衣衫,他便抱着季杳给他送来的行李在别处寻了个落脚的客栈,起初银子够吃住,但花钱如流水,久了囊中羞涩,再加之翰林供奉本就不是有品级的官吏,是没有俸禄给领,在没有生存的来源下,他只能靠着那些诗酒朋友偶尔的相邀蹭吃蹭喝。

        季燃从没想过,他会有这么落魄的一天。纵然如此,他亦然不想回去。他很苦恼纠结,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僚,他就身处中央,迟迟做不出抉择。

        所以,他一直在逃避,眼不见心不烦。

        季燃曾自以为了解自己的父亲,父亲生性强势容不得他人忤逆自己的意思,更不会放低姿态待人,既要面子又十分要强。后来知道二叔的死,他方认清了父亲的真面目,强势只会令周围人感到压抑和窒息,可心狠手辣会叫善待他的人感到寒心和恐惧。

        季燃午夜梦回惊醒,冷汗湿透枕被,浑身仿佛淌在血水里般黏稠,他梦见皇上下令诛季家九族,断头台上跪满了他的族人,他们在阴森可怖的寒光下凄声嚎啕,殷红迸溅,人头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滚地声,如柱的血流汇成一池刺目的腥红,一点点淹没他,吞噬他,他们化成厉鬼在他耳边一遍遍质问他。

        血水灌进他的五官,厉鬼的哀嚎回荡耳畔,他艰难地挣扎,觉得自己快要在梦里死去时,他猛然惊坐起身,眼角溢出了泪。

        半年间,不知来来回回多少个夜晚了。

        “你此番前来,不是父亲的意,对吧?”季燃料到了答案,只是不甘地想去问一问。

        季杳攥着帕子的手心冒出冷汗,低眸言辞里避着说:“父子哪有隔夜仇,父亲很早便是气消了,哥哥……”

        “你是知晓父亲脾性,父亲低不下这个头,可心中时刻皆是念着你,杳杳自知此事怪不得兄长,只求兄长回去与父亲认个错,一家其乐融融过个年也好。”季杳垂眸声音愈来愈小,自从母亲染疾郁郁而终,家里过年便冷清了许多,而今兄长也不愿回去了吗?

        季燃默默坐到地上,俄顷犹自苦笑几声,世间万般无奈,而这便是他的无奈,他季燃忠孝难两全啊。

        季杳双膝跪坐他跟前,握住他的手,凝眸沉沉地注视着他,曾经何时愁意爬上了心头,缠在了眉间,她也本是个养在深闺不知世间苦难的娇娥。

        “杳杳。”季燃伸手拍了拍季杳的头,内疚疼惜地说:“是做哥哥的不争气,才使你碰触了这些腌臜丑恶的事。”

        “哥。”季杳摇头,“从始至终都不是哥哥的错,哥哥不必自责,杳杳什么都懂。”

        “你该和别家的小丫头一样,无忧无虑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季燃浅浅笑道:“我们回家吧。”

        “嗯!”季杳似是凝固在脸蛋上的愁容才犹自化开,她莞尔一笑说:“哥哥最好。”

        季燃宠溺地看自家妹妹一眼,惋惜道:“有此觉悟甚好,嫁人你就不是这般说了。”

        话落,犹自回卧房收拾自己的衣物,季杳听着捏住帕子掩嘴笑了笑。

        暖阁里刚叫仆人换了壶热茶,温离吹了吹茶面抿上一口,普洱入喉微涩。裴逸回府去了,梅鹤卿便继续扣住他读书,被圈在怀里哪都去不得,下巴尖枕在他肩上,盯着他陪他一同。

        温离相比方才可谓是精神百倍,就背贴着胸膛,把书里的内容看了进去。

        风荷跑了一趟金碌的宅子,取回一只尾指大小的竹筒交给梅鹤卿。

        “莲净要罚二十鞭,你去掌罚。”梅鹤卿边拆竹筒边道。

        风荷眼色闪过犹疑,拱手道:“是。”

        待退出暖阁,风荷手指捏起下颚不由猜想,跟随主子十数年,罚得最狠的不过是抄个百来遍兵书,大伙一块帮忙就是花几个时辰的事,主子这般也不是真罚,睁只眼闭只眼就放过了他们。这回莲净犯的什么事,主子居然要动真格的。

        风荷皱眉,这是真的难为了他,他不能因着兄弟情义而心慈手软,况且主子此次显然是动怒了,这二十鞭子打在身上,道道的深浅凭着肉眼就能分辨出来,根本糊弄不过去。

        风荷暗暗道,莲净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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